第21章 第二十一章:君子远庖厨

穿过月色笼罩的回廊,绕过影壁,昼鹤竟领着她走向府衙后方一处僻静的院落。这里不似前衙那般规整肃穆,墙角植着几丛翠竹,院中有一口石井,一旁还堆着些柴火。

昼鹤推开一扇虚掩的木门,里面是一间不大却洁净的厨房。与时汐想象中油烟遍布的景象不同,这里灶台整洁,碗碟摆放有序,墙上挂着几样常用的厨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干净的草木灰气息,仿佛不常开火,却始终被细心打理。

“在此稍候。”昼鹤淡声吩咐,随即挽起宽大的袖口,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动作熟练地拿起水瓢,从一旁的水缸中取水注入锅内,又利落地生火添柴。橘红色的火光跳跃起来,映亮了他平日总是清冷如玉的侧脸,竟染上了几分罕见的暖意。

时汐站在门口,看得有些呆了。眼前这一幕,实在与她认知中那位端坐高堂、执笔批注的昼鹤大人格格不入。

不对!不对不对!

昼鹤居然会做饭!而且他手里拿着的,好像是……挂……挂面?

“夫子,”时汐终于忍不住,小声开口,“我自己来吧。”

挂面她还是会做的,放点水煮开就行了。

然而昼鹤闻言头也未抬,只淡淡道:“柜子里还有鸡蛋,你拿两个过来。”

时汐连忙去拿鸡蛋。

火光噼啪,水汽渐渐在锅中氤氲开来,昼鹤将鸡蛋接过,熟练地单手打入微滚的水中,蛋白瞬间凝固成絮状。他又拿起菜刀,开始处理几棵青菜。他的刀工算不上顶好,但切出的菜段大小均匀,看上去竟然也有模有样。

时汐靠在门框上,安静地看着。灶膛里跳跃的火苗,锅里升腾的白汽,以及眼前这个专注做着寻常事的身影,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将早先身份暴露的惊惶、对未来的恐惧,都悄然抚平了。空气中开始弥漫开面食特有的、质朴的麦香,混合着青菜的清新,勾得她空荡荡的胃袋轻轻抽搐,心底却奇异地安定下来。

“没想到您还会做这个。”时汐将热腾腾的两碗素面摆放在简陋的木桌上清亮的汤底,雪白的面条,上面整齐地码放着翠绿的青菜和一个滚得恰到好处的荷包蛋,“不是常言君子远庖厨吗?”

昼鹤收拾完灶台,净了手,才在她对面坐下。“早年游学时,与苏文湛一同遍访名山,并非总有仆役随行,荒郊野岭,总要学些。”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时汐想到当时苏文湛和昼鹤父亲一同前来救场的画面,那两位皆是风姿不凡的人物,没想到游学时竟也有需要自己动手做饭的经历。

“厨艺粗陋,聊以果腹。”昼鹤将一碗面推到她面前,又递过一双干净的竹筷。

面条爽滑劲道,汤底虽然清淡,却带着面汤本身的甘。青菜脆嫩,荷包蛋的溏心在口中流淌出温润的暖意。

前世时汐饿死都不吃的挂面,此时却是觉得津津有味。

“您和苏先生……”

“食不言。”好不容易沾染了点尘世气息的昼鹤看了时汐一样,淡吐出三个字,瞬间又恢复了那个严谨持重的夫子模样。

时汐:“……”

昼鹤吃得慢条斯理,动作依旧优雅,与这简陋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却又奇异地和谐。

一碗热面下肚,时汐感觉冰冷的四肢都暖和了过来,苍白的脸上也恢复了血色。

放下筷子,昼鹤看着她,目光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深邃。“你目前‘时汐’的身份,已然不能再用。”他沉吟道,“我想……后日与新任知府交接完毕后,我们便启程。届时,我会对外宣称你急病去世。而你,则以时汐之妹的身份,随我同行入京。”

时汐正收拾自己碗筷的手猛地一顿。

“此后,你便可以恢复女子身份,光明正大地跟在我身边。也无需再担心你叔父之流,借‘时汐’之名前来纠缠。”

时汐没想到居然还可以这样!的确,没有什么比“弟子不幸病逝,师长怜其孤弱,携其妹入京照拂”更好的理由了。金蝉脱壳,死后方生,不仅能彻底摆脱过去的麻烦,还为她争取了一个相对清白的、可以重新开始的身份。

不对!就剩两日,她的稿子好像还没来得及写完!孟老板还等着呢!

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眼下,这确实是唯一且最好的方法。昼鹤能为她思虑到这一步,已是仁至义尽,好得让她几乎有些不知所措。

她起身,郑重地向昼鹤行了一礼:“多谢夫子……为我思虑得如此周全。”

月光透过小窗,洒在两人身上,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几乎交叠在一起的影子。灶膛里的余火尚未完全熄灭,散发着最后的、令人贪恋的暖意。在这间小小的、充满烟火气的厨房里,白日里所有的烦恼,似乎都被暂时隔绝在外。

时汐想,或许前路未卜,危机依然四伏,但至少此时此刻,在这碗热面的暖意里,在眼前人的庇护下,她也可以安心前行。

昼鹤在烛影里的眸子微动,嗯了一声,“早些回房休息吧!”

回到房间,时汐挂念着孟老板的稿子,几乎是一刻也不敢耽误,连忙拿出笔墨纸开始继续续写前面的故事。然而不知道怎么,写了好几个版本的下一章都不满意。

继续写时,笔尖悬在纸上许久,却迟迟落不下去。脑海中纷乱异常,一会儿是昼鹤在兰台教琴时清冷的侧影,一会儿是他站在身后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时沉稳的呼吸,一会儿又是他今夜半蹲在她面前,目光平静地说“我信你”的模样……

时汐用力甩了甩头,想把这些画面从脑海里驱逐出去。她起身灌了一杯冷茶,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稍微压下了心头的躁动。重新坐回案前,她拿起笔,深吸一口气,准备落笔,目光却猛地顿住——

只见雪白的宣纸上,不知何时,竟被她无意识地写下了“昼鹤”两个字。

吓得她连忙把其裹在一堆废稿里面,用蜡烛点燃烧尽了倒进香炉。

“中邪了。”时汐想,干脆把稿子抛开,拿出昼鹤给的字帖来,按照下午给的方法开始临写篆书。

练字静心的方法果然奏效。那些弯弯绕绕、需要极大耐心和专注的笔画,渐渐抽走了她脑海中纷杂的思绪。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手腕酸麻,眼皮沉重,思绪变得一片空白,最后几乎是凭着本能摸到床边,一头栽进枕头里,瞬间失去了知觉。

这一觉睡得极沉,直到窗外传来嘹亮的鸡鸣声,她才悠悠转醒。

雨,正淅淅沥沥地落着。

时汐拥被坐起,有些茫然地看向窗外。昨夜分明月色皎洁,不知为何清晨竟下起了细雨。雨丝如线,连绵不绝,敲打着屋檐窗棂,溅起细小的水雾,空气中弥漫着被雨水浸润后的、老木和泥土特有的沉静香气。昨天发生的种种——时邛的告发、昼鹤的庇护、厨房那碗热腾腾的面——在雨声中变得有些朦胧,仿佛一场惊心动魄却又带着暖意的幻觉。

但睡了一觉,精神确实好了不少,连带着被惊吓和熬夜掏空的身体也恢复了些许元气。更让她惊喜的是,堵塞了一整天的灵感,此刻竟如这窗外细雨般,悄然润泽了她的思绪。

昼鹤……他简直就是个行走的素材库!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甚至是他身上那种清冷与温柔并存的反差,都极具故事性。既然自己对他有些……念念不忘,为何不干脆将这份心思,转化为创作的养分?

说干就干!

整整一天,时汐都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窗外雨声潺潺,室内茶香袅袅。她伏在案前,运笔如飞,将脑海中翻腾的灵感一一捕捉,赋予笔下的人物。

唯一让她苦恼的,便是这软笔书写实在不如硬笔来得迅捷。若要追求速度,字迹便难免潦草不堪,形同鬼画符。不过转念一想,认字辨稿这事儿,就全权交给孟老板去头疼吧,当务之急是尽快完稿。

昼鹤今日似乎格外忙碌,时汐一整天都未曾见到他的身影,连南山也没来打扰。这倒正合她意,让她得以心无旁骛地沉浸在创作里。直到傍晚雨歇,天色渐暗,她才搁下笔,揉了揉酸胀的手腕,看着旁边厚厚一叠稿纸,心中涌起一股难得的充实感——竟在一天之内,肝出了近两万字的稿子,成果斐然!

她小心地将稿纸整理好,藏于箱笼深处。刚直起腰,便听见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时……公子,”是南山的声音,“门外婉儿姑娘下的邀帖,说是新作曲目,想邀您去桃花梦品鉴。”

时汐的心,莫名地快跳了一拍。南山是昼鹤的童子,那是不是说明……

“夫子呢?他今日在哪?”时汐起身,“他怎么说?”

“昼大人今日在处理时邛之事。”南山回答道,“他让您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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