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汐自打上了马车之后就开始疯狂打瞌睡,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儿,随着车厢摇晃而左摇右摆。
昨夜她几乎未合眼。越是疲惫到极致,灵感却越是汹涌,脑海中接连迸发出数十个故事支线,奈何精力有限,只能忍痛删减。直至东方既白,,她才终于搁下笔。手腕酸软无力,字迹早已虚浮不堪。放下笔的刹那,时汐觉得自己像是干完了好几辈子的活,浑身力气都被抽空,恨不得立即瘫倒在地。
但她不能瘫软。天刚蒙蒙亮,趁着昼鹤与新任知府交接闲聊之际,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孟氏书店,交稿、收钱、拿到孟老板弟弟在京中的地址,一气呵成。又飞奔回房,胡乱将行李收拾妥当——几件换洗衣物、珍藏的手稿、昼鹤赠的字帖,还有热乎乎的将近五十两银子。
她现在有四十七两三钱银子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段,刚收拾好东西,南山就来敲门传唤出发。
时汐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经历过如此紧张刺激的清晨。心跳如擂鼓,直到马车驶出府衙后院,她才终于松了口气,困意也随之排山倒海般袭来。
然而,马车尚未离开太阜地界,她就被一阵隐约的哭声与喧闹惊醒。迷蒙地掀开车帘一角,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清醒——道路两旁竟挤满了太阜的百姓,许多都是她熟悉的面孔。
人们手持翠绿的柳枝,或捧着各式各样的礼盒,将这条原本僻静的小路围得水泄不通,定要等到昼鹤亲自收下他们的心意,才肯让开道路。
"若不是大人当年秉公执法,我家早就家破人亡了......"村口的刘大姐声音哽咽,她的丈夫曾遭村中恶霸诬陷下狱,是昼鹤查明真相,还了清白。
"若无大人兴建书院,许我们免费入学,我此生哪有机会中得秀才?"周秀才泪流满面,手中捧着一包点心,"这是家母一点心意,请您路上慢用。"
"还有我的,这是今早刚宰的鸡,您带着......"
时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更何况他们此行特意选了小路,行程也严格保密。没想到消息还是不胫而走,百姓们竟还是都知道了。
在这个消息闭塞的年代,昼鹤竟有如此影响力,让时汐不禁咋舌。她看着百姓们真挚的感谢,忽然想起那些在府衙度过的日子——昼鹤总是低垂着眼睫,专注地批阅卷宗,偶尔抬头时,目光清冷如霜。而今,看着他在百姓中间的身影,时汐一时间有些恍惚。
“多谢诸位好意。”昼鹤从马上下来,今日他未着官服。一袭青衫衬得身形越发清瘦挺拔,向来平静无波的眼底似有涟漪轻漾。"昼某不过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实在收不了大家的东西。"
"大人!"周秀才捧着点心上前,声音哽咽,"若非大人当年在书院亲授《礼记》,学生至今仍是个不识大义的莽夫。这点心意......"
昼鹤目光落在对方洗得发白的袖口上,沉吟片刻,伸手接过点心,却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轻轻放在点心盒上:"你的心意我收下啦。这点银钱,就当是谢礼吧。日后切记不可懈怠功课。"
刘大姐抱着鸡要上前,却被昼鹤抬手止住。他看向她身后怯生生探出头的小女孩,嘴角勾了勾:“留着给孩子吧。”
“可是……”
昼鹤语气温和却不容推拒,“若是大家真要给,我就只能全买了。大家也知我月俸低微,便不要让我为难才好啊。”
时汐没有料到昼鹤竟然还会说出这样的话,实在和他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模样很不相符,不由得透过车帘多看了几眼。
众人见昼鹤这样,也不好上前,只是依旧堵在路上,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微风轻拂,柳枝摇曳,穿过所有人的衣衫。草木天地仿佛都在这离别时刻微微颤动。时汐见昼鹤环视众人,目光在每一张熟悉的脸上停留片刻,最终深深一揖:"昼某在任三载,承蒙乡亲厚爱。今日一别,望诸位保重。"
"昼大人......"
眼见赶来的百姓越来越多,还要继续相送,昼鹤再行一礼,转身登车,恰好与正偷看的时汐四目相对。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哭送声,车厢内一片寂静。昼鹤闭目靠在车壁上,许久,才轻声朝驾车的南山道:"走吧。"
马车缓缓启动,时汐拿起昼鹤身侧的柳枝,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诗经》里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无意识念了出来
昼鹤闻声抬头,看向时汐手中柳枝,目光深邃“现任太阜知府,也算是我当年学生,相信他一定会善待百姓。学府也会继续办下去。”
时汐没想到昼鹤早就有了安排,“你刚刚为何不和大家说此事?”
昼鹤没有说话,从时汐手里拿过柳枝,仿佛原本的伤感之情是个错觉,一瞬间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夫子模样。
“走官道入京约莫需要一旬时光。”他转移了话题。
时汐点点头,心里却暗自雀跃。她早就查过地方志,这一路会经过不少有趣的地方,正好可以趁机游历一番,给自己放个假,犒劳一下这段时间自己没日没夜赶稿。
不知不觉已是三天过去。
初夏的天气还算宜人,但连日赶路终究让人疲惫。更何况这一路走来为了避免生火麻烦,竟然天天都啃超硬的面饼干粮。绕过几座大山后,时汐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被马车颠散架了,不由得怀念起前世的地铁、高铁来。
到了第四天,时汐实在受不了干粮的单调,趁着天气不错,又逢小溪,山水皆美,于是自告奋勇来做饭。
南山在水沟里摸了几条鱼,麻利的处理好。古代调料单调,他们此行也就只带了一点盐,其余啥也没有。时汐决定煮个鱼汤。
南山在路旁的小溪里摸了几条肥美的鲫鱼,麻利地处理干净。古代的调料十分有限,他们此行只带了盐,其他一概没有。时汐望着那几条鱼,决定煮一锅鱼汤。
她先在临时搭起的灶台上升火,将铁锅烧热,然后把鱼整条下锅,两面煎至微黄。没有姜蒜去腥,她灵机一动,摘了些路边的野山椒和香茅,这些都是她在太阜时跟着厨娘学来的土法。煎鱼的香气渐渐飘散,引得一旁的南山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接下来要加热水。"时汐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将烧开的水倒入锅中。只听"刺啦"一声,白色的水汽蒸腾而上,带着鱼肉的鲜香。她小心地控制着火候,让汤保持微沸,这样煮出来的鱼汤才会奶白浓郁。最后加入足足两小杯酒去腥。
昼鹤原本在马车旁看书,闻到香味也不由得抬头。他看着时汐忙碌的身影,少女的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几缕发丝贴在脸颊旁,却浑然不觉,全神贯注地守着那锅汤。
"想不到你还会这个。"昼鹤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后。
时汐吓了一跳,手中的木勺差点掉落:"以前跟邻居婶子学过几手。"她含糊其辞。
汤煮得差不多了,时汐撒上一把盐,又添了些刚采的野菜。奶白色的鱼汤翻滚着翠绿的野菜,香气四溢。她先盛了一碗递给昼鹤:"夫子尝尝?"
昼鹤接过,浅尝一口,眼中掠过一丝讶异:"确实不错。"
得到肯定,时汐开心地给南山也盛了一碗,三人围坐在临时搭起的石灶旁,就着鱼汤吃着干粮,竟吃出了几分野趣。
饭后,南山去溪边清洗碗筷,时汐和昼鹤坐在树荫下歇息。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远处群山连绵,近处溪水潺潺。
"再过两日,我们会在淮墨驿站停留。"昼鹤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届时,会传出你病逝的消息。"
时汐手中的柳枝一顿。虽然早就知道这个计划,但听到具体时间,心里还是莫名一紧。
"你放心,"昼鹤看向她,"一切我都安排妥当了。会有专门的医案记录,也会有一场简单的葬礼。从此以后,'时汐'这个身份就不复存在了。"
"那......我以后叫什么?"时汐轻声问。
“你可以自己做主。”昼鹤起身,阳光温柔笼罩在他的身上,仿佛整个人都变得神圣,“从此以后,你可以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时汐心里默念了一遍,内心泛起了涟漪。不过她确实还没想好给自己取个名字。前世那个名字,因为种种缘由,她也不想再提。
对了!
“那就叫子慕,当时夫子给我取的字,现在正好可以用。时子慕。”时汐笑道。
昼鹤点点头,"到了京城,你会以我故友之妹的身份暂住府中。"顿了顿,"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新的身份文牒,还有过往的经历。你要尽快熟悉。"
时汐安静地听着,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感激昼鹤为她考虑得如此周全,另一方面又对未知的未来感到忐忑。
"夫子为何要如此帮我?"她终于问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疑问。
昼鹤沉默片刻,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或许是因为,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另一种可能?"
"女子读书明理、施展才华的可能。"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这个世道对女子太过苛刻。但我相信,总有一天,女子也能堂堂正正地立于朝堂,施展抱负。"
时汐怔住了。她没想到昼鹤会有这样的想法,在这个时代,这简直是离经叛道。
"当然,这些话你我知道就好。"昼鹤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的草屑,"该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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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再见啦太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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