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公司，刚好九点。

大半工位都是空的，因为“网文编辑离奇死亡”案件，很多同事都辞职了。

“这是我表哥，他......嗯，这里有点小毛病，离不开人，”沈书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示意表哥脑子不好使，然后赔着笑连连保证，“他会乖乖坐着，绝对不会打扰到大家的工作。”

领导皱眉，视线来回在瘦小的沈书和他那个身材好到爆，但看不到脸的傻表哥身上扫。脸色很难看，但还是老大不情愿地摆摆手：“这几天情况特殊，就先这样吧，你要看好他，毁坏公司任何私有财产，都得照价赔偿，知道吗？”

沈书连声道谢，要不是公司缺人，他现在估计早就被轰出去了，而他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带黑衣男过来的。虽然极大可能已经得罪了领导，往后能不能在公司待下去还是个未知数，至少今天的工资算是保住了。

沈书转头，就对上黑衣男那双能冻死人的眼。

“你说谁有毛病？！”

“没有没有，”沈书干笑着，赶紧凑到黑衣男耳边低声解释，“我就是随口说说，糊弄人的，你干嘛当真啊？”

黑衣男眯起眼，冷哼一声，倒也没再追究，随手在沈书工位旁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沈书，你表哥好高啊，一米九都有了吧，身材也好好，都能当模特了，可惜......”

就是脑子不好使。

沈书在心里自动帮同事补完这句话，他呵呵应付几句，赶紧埋头敲键盘，向外释放着“我现在很忙，超级忙，没时间聊天”的信号，阻挡架不住好奇凑过来询问的同事。

公司零星就剩下那么几个人，但每天的早会还是要开的，雷打不动，同事们私底下都调侃为批斗会。

很不幸，今天挨批的人成了沈书。

“你都来公司两个月了，业绩怎么还是挂零啊，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工作？”或许是因为沈书早上让他很不爽，领导的吼声今天格外响亮，感觉整个办公室都在颤动。

沈书：“我上个星期不是签了一个小神作者吗？”怎么不算业绩呢？主编都夸他，刚入行，什么资源人脉都没有的情况下，能签到这么厉害的作者，已经很了不起了。

可惜昨晚给他交代完工作，主编就辞职不干了，说是为了那万把块钱搭上性命不值当。没了顶嘴的人，领导越发尖酸刻薄，摆明了就是认定沈书舍不得那三千多块钱。

换了旁人，领导要是还这样，人早就跑光了。

实际上，沈书确实是舍不得。

“签个小神作者，瞧你能耐的，我让你联系那些大神作者，这都多久了，人呢？！”领导吼着，桌子砸得哐哐直响。

沈书深吸了口气：“咱们还是个小网站，大神作者根本就看不上我们给的三瓜两枣，想要他们来咱们这开新书，太难了。”那个小神作者还是他三天两头死缠着人家，才勉为其难来这边开新书的。

而且他入职当月，签下的那个新人作者，现在各项数据表现都极好，隐隐有成神的潜力，与其费尽心思挖角外站大神，还不如好好培养本站作者。

“难就不做了吗，公司每天花这么多钱养你，就是为了听你抱怨的？没能力就赶紧卷铺盖走人，”领导就差指着沈书的鼻子骂了，“要是个个都跟你一样，公司早就关门了！”

沈书没再说话了。

还能怎么办？忍着呗。

足足骂了一个小时，领导口干舌燥了，才气喘吁吁地宣布散会。

“沈书，你别搭理他，不就是个内容部门负责人，仗着投资人亲戚的身份，瞅着总裁他们不在，能跟他互怼的主编们又离职了，就在这作威作福了。听说，他前段时间还跟总裁打包票，说是要让录词在咱们这发新书。”

“我去，他也敢想，录词是什么人，妥妥的天才作家，年纪轻轻版权费就拿到手软，每次开新文都能冲上全网热销榜首，这种级别的大佬，会瞧得上他？”

“录词不是封笔了吗，说是拯救世界去了，当时还闹得沸沸扬扬，热搜都挂了好几天。”

“还拯救世界呢，他单纯是赚够了钱，懒得写了，要真是在咱们这发新书，那可是泼天的流量啊。”

“我要是能当他的编辑，光是想想年终奖，我每天晚上都能笑醒。”

“得了吧，就你还想当录词的编辑。”

编辑部微信小群里消息刷得飞快，沈书一条一条看着，也忍不住做起了白日梦。

“录词啊......真好......”

“你喜欢他？”黑衣男冷不丁凑过来，沈书电脑壁纸是一个戴书本样式头盔的男人，底下写着两个大字：录词。

“喜欢啊，”沈书都不带犹豫的，“要是能成为录词的编辑，我都不敢想年终奖会有多厚。”

沈书双手捧着脸，眼睛闪闪，满满的期待和向往。

原来是喜欢录词给他带来的年终奖。

黑衣男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很快就垮了下去：“别妄想了，动机不纯的家伙！”

“这就动机不纯了？”沈书非常不认可，“喜欢归喜欢，编辑也是要吃饭的。”

午休时间到了。

同事们都带了饭，知道沈书要出去吃，都叮嘱他注意安全。

《末日降临》的编辑已经选定，往后都不会再有编辑离奇死亡了，沈书很想告诉大家不用担心，可就算说了，又有几个人相信，搞不好他真的会被当成精神病给关起来。

“这就是你说的，请我吃大餐？”

黑衣男看着沈书，轻车熟路地钻进便利店里，带着他径直走向泡面区，眉头都皱起来了。

沈书蹲在货架前，抬头，巴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我很穷嘛。”活脱脱一只小猫咪，真诚又透着几分无奈。

黑衣男顿时感觉心脏好像被猫爪挠了一下。

出来混社会，或是为了人际关系，或是为了面子，很多人明明穷得叮当响，但还是摆起有钱人的谱，眼前这家伙，跟他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不管是独自面对故事兽追杀时，所展现出来的冷静，还是在危机时刻，面临个人安危和世界存亡时做出的选择。

黑衣男突然想起，这家伙今早眼巴巴地问他“肉包好吃吗”。

他是怎么说的？

“你再去买几个尝尝不就知道了”，轻飘飘说出这句话的他，却全然忽视了，这家伙当时啃的是馒头。

该死！他哪能想到，都21世纪了，还有穷得舍不得吃肉包的人。

黑衣男抓起沈书，将他手里宝贝似的泡面放回货架，然后拽着他出了便利店。

“我们真的要在这里吃饭吗？”

平生第一次坐在五星级酒店的包厢里吃饭，沈书就像屁股长了刺，浑身都不自在，趁服务员出去的时候，他悄悄凑到黑衣男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做贼似的：“我刚刚看了菜单，好贵，要不走吧？”

太奢侈了，这顿饭的钱，估计都能抵上他好几个月的房租。

“这里没外人，你可以正常说话，”黑衣男手一抬，又给人按回了座位，“坐好，又不是你请客，心疼什么？”

“哦。”沈书应了一声，倒不是心疼黑衣男花钱，只是想着花的这些钱要是能直接换成现金给他，那该多好。

他身形本就清瘦，坐在宽大的椅子里，把他衬得像个小孩似的。

“你不是有在工作吗，为什么还要吃泡面？”都瘦成电线杆了，不是馒头就是泡面，身体迟早吃出毛病来。

黑衣男很难理解，方才在办公室，那位部门负责人分明是在故意找茬，搁在其他人身上，早就摔门不干了，这家伙还是忍了下来，显然不是那种动不动就“炒老板”的人。

“没钱嘛，就只能吃泡面喽，”沈书已经习惯了，“我觉得，我事业运挺背的，每次都很难找到工作，好不容易找到了，眼看三个月快转正，又总是莫名其妙地被裁掉，明明同期里，我的工作能力是最出色的。”

所以毕业至今两年，他就没有过一份正式工作，一直拿的实习工资，还全都交房租和还贷款了。

笨蛋，人家那是在白嫖你。

“你要不换......”

黑衣男刚开口，服务员就端着饭菜进来了，他的话瞬间断在喉咙里。

这家伙有没有钱吃饭，是不是被人白嫖，有没有受到欺负，关他什么事，他们不过是极为普通的合作关系，干嘛要给这家伙介绍工作？

他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黑衣男这头在烦躁着，那头的沈书因为吃到好吃的，幸福得都要飞起来了。

尤其是想到，沈书之前拿他脑袋有问题当借口，黑衣男心里越发不平衡，端起酒杯，想要不经意间洒到沈书身上，然后礼尚往来跟服务员说，他这个管不住身体的傻表弟把东西打翻了。

可是看到沈书那张满足得像只小猫咪的脸，眼睛亮晶晶的，嘴角沾了点汤汁还没察觉。

黑衣男抬起的手僵了半秒，还是没下得去手：“擦擦嘴，都脏了。”

“哦，”沈书忙不迭拿起餐纸，胡乱抹了两下，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他有些忘乎所以了，“谢谢，饭菜都很好吃。”

果然贵还是有贵的道理。

“嗯。”黑衣男端起酒杯，借以遮掩嘴角扬起的弧度。

疯了，他到底在高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