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六是沈老夫人的忌日。
沈钊原本是沈老太爷庶出的二儿子,沈老太爷除了沈钊,还有另外三个儿子,长子是沈老夫人亲生,但十几岁的时候便因故去世。
沈钊和老三老四是沈老太爷其他妾室所生,长子去世后,沈老夫人膝下无子,对几人都不曾亏待,尤其是沈钊,因沈钊生母早亡,沈老夫人便把沈钊抱养在身边,当亲儿子养着。
多年前沈府就分家,三房四房不在沈府居住,今日因着沈老夫人祭日好不容易聚齐。
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沈盼璋也来了前厅。
“哎,盼璋这丫头啊,也不是三叔说你,一副好筹码打得稀烂,当初你三叔我眼光多好,一眼就看中了严巍是个有前途的,可惜你这丫头不惜福,非要做这不厚道的事儿,这下可好了,得罪了严巍,你自己后半辈子也就这样了。”沈铸最会踩高捧低。
老四沈铭最爱跟沈铸唱反调:“二哥,你不要马后炮了,当年严巍刚跟盼璋成婚后,你可是都瞧不上的,说什么你一眼看中他有前途,真不害臊。”
四婶陆氏帮着沈铭说话:“夫君说的对,要我说,咱们盼璋做的也没什么不妥的,当初那严巍名声坏成那样,咱们盼璋嫁过去还不知道受了什么苦呢,后来严巍战死的消息传来,我可是听说当时二哥和三哥没多久就撺掇让盼璋改嫁的,怎么现在矢口不提这事儿,反倒是只责怪盼璋跟薛观安这事儿呢,怎么了,你们给盼璋选的就是好的,盼璋自己选的就是差的?我看那薛观安也不差啊,年纪轻轻已经是四品,在同龄的青年人中是不可多得的翘楚,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最重要的,他对盼璋一片真心。”
陆氏到底是安国公之女,说话仗义,但沈盼璋只是跪着,静静往盆里添纸钱,明明被议论的是她,但好似不关她的事。
沈铸面色不大好看的说:“薛观安再好,也只是个四品官,根本得罪不起严巍。”
“大嫂,你别不说话啊,你也说句公道话啊,盼璋是你的女儿,总不能现在因为严巍,就让盼璋今后老死在家中吧。”陆氏义正严辞。
裴氏抬头,看了眼丈夫,又了眼沈盼璋,出声道:“她自己惹的祸,自己担,她向来有自己的主意,哪会听我们的。”
这是沈盼璋回来后第一次见到裴氏,但母女二人至此还未说上几句话。
“虽说现在严巍不要盼璋了,但盼璋便是随便找个人嫁了,也不能是那个薛观安啊,以我对男人的了解啊,如今这严巍肯定经常被人拿薛观安来笑话他,他肯定是恨极了薛观安,所以他巴不得盼璋和薛观安过不好呢。”
“三叔,你说的这是人话吗?”旁边,沈玺麟把祭品一撂。
沈玺麟自幼乖巧讨喜,虽是娇生惯养,但性子温和,很少会与人起争执,今日却是不知怎么了,竟然发火了。
众人纷纷看向沈玺麟。
“麟儿,你莫不是喝醉了,怎能这样跟你三叔说话。”裴氏起身,拿起帕子帮沈玺麟擦去手指溅上的香灰,看到上面有些烫伤,她蹙眉。
看到沈钊投来不赞成的眸光,沈玺麟偃旗息鼓,低声道:“对不住三叔,是我失言了。”
沈华琼见状,赶紧打圆场:“两位叔叔,你们别因为盼璋的事闹不愉快了。”
沈钊看向沈盼璋:“盼璋,你自己拿个主意吧,现在严巍那边肯定是恨极了你,薛观安……薛观安未必能护住你。”
“就是,盼璋,你尽管拿主意,四婶支持你。”陆氏义正言辞。
“多谢四婶,”沈盼璋并未抬头,依旧垂首烧纸,声音无任何波澜,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话,“我想过几日就回南明,我跟薛观安在户部造册立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且这一年多,我已经习惯了那边的生活。”
听到沈盼璋要去南明寻薛观安,沈铸先拍案:“你想跟薛观安,我们不拦你,但有一点,盼璋你别忘了,只要严巍不放过你们,你和薛观安在一起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只是到时候别连累了我们就成!”
“二姐,这薛观安自始至终都不曾露面,若他真心想求娶你,他应该来望京来一趟才是,当年他弃你而去过一次,如今他躲在南明当缩头乌龟,莫不是怕了严巍……”坐在沈钊旁边的沈玺麟再度出声。
听到这话,沈盼璋抬头,再次看向这个自幼就跟自己不亲近的弟弟。
“玺麟说的不错,你想跟薛观安可以,他得来一趟望京才成。”不知道为何今日沈铸这么操心着急,沈铸自诩男子汉大丈夫,向来不爱理后宅事务,今日竟管起沈盼璋的婚事。
沈盼璋抬头瞧了一眼沈铸,又低下头去。
旁边的沈华琼轻轻出声:“薛观安,他若是来了望京……同严巍好好说和,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闻言,沈盼璋眸色微变,她轻轻斜睨了沈华琼一眼。
沈华琼移开视线。
沈盼璋又缓缓收回视线,捏紧手中的玉串,漠然出声:“今日是祖父的忌日,各位叔婶不要再为我的事而发愁了。”
“什么叫不为你的事发愁,这严巍手段狠辣,虽说他上次口头答应不追究,可私底下对我们的针对可没少!”
“就是,盼璋,你不要以为严巍会放过你,肯定憋着坏呢。”
大家还在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丝毫没有停歇的念头,沈盼璋袖中拎着的手串转速加快,显然,素来好性子如她也有些不耐烦了,她厌倦跟人无休止争论,也不想在祖母祭典上跟人争执。
不论如何,她都要回南明的,沈盼璋压下心绪,手上烧纸的动作加快,只想赶紧烧完离开。
就当大家还在讨论的热火朝天时,下人突然来通传。
“大人,荣骁王府来人了,说是想请二小姐去府上一趟。”
轻转的手串骤然停住。
众人震惊。
“正说他呢,怎就来人了。”
“我听说昨日在敦亲王府,那严巍也去了,华琼,你们是不是遇到了?可发生什么了?盼璋冲撞他了?”裴氏皱眉。
“莫不是现在来找麻烦了?”沈玺麟担忧。
“盼璋,你……这严巍派人来请,总不能不去吧,夫君,你和大哥陪盼璋去一趟。”四婶陆氏示意沈盼璋别担心。
但沈铭未吭声,亲生父亲沈钊也沉默。
“无妨,今日是祖母祭日,各位叔婶好好祭奠祖母吧,我自己去就好。”
说完,沈盼璋不等其他人再有任何表示,她起身离席。
“二姐,我跟你一起。”沈玺麟起身。
沈盼璋回头看了一眼,摇头拒绝:“不用了,多谢。”
她的声音疏离又客气,沈玺麟心里微微酸涩,旁边裴氏抬手将沈玺麟拉下,叮嘱道:“你莫要跟着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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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荣骁王府的马车上,沈盼璋阖眸冥思,袖中手拎着的手串也停止了转动。
以她对严巍的了解,上次他既然已经说了不再计较,就不会再追究她。
至于这段时间他一直针对沈钊沈铸,许是当初每次回门,他们对严巍都多有为难,想起初嫁给严巍时……
沈盼璋思绪飘远
……当初刚嫁给严巍时,因战王爷的身份,严巍虽只是战王爷的继子,但战王对这个继子不错,大家对严巍还算客气,但成婚后没两年战王就因旧疾复发去世,严玉书成了战王府家主,她跟严巍被赶出王府……
在世人眼里,虽然本质没变,但因身份地位的变化,严巍从行迹恶劣的纨绔子弟,变成了市井混混,甚至有当初严巍得罪的人想报复,好在严巍睚眦必报的性子众人皆知,也不敢轻易招惹他,怕偷鸡不成蚀把米,惹一身不痛快。
但那时,众人对严巍的态度……的的确确是发生了变化……
尤其是那一年回门,沈铸沈铭对严巍的刻意为难……
过了许久,沈盼璋思绪才渐渐拉回来。
可他今日为何又突然派人来寻她?
沈盼璋也是近来才发觉,她其实并不如自以为的那般了解严巍,毕竟当初成婚不过短短三载,只够从陌生到熟悉,并没有到交心的程度。
或许……鹤儿出了什么事?
马车很快到了王府,新建的荣骁王府气派恢弘,来接应的仆从引着沈盼璋一路往王府去,仆从知道沈盼璋的身份,心中不免嘲弄:
如今看到这么气派的王府,想来这女人心里肯定后悔当初背弃王爷和小公子了吧。
仆从将她引至一处茶厅。
“夫人先在这里稍等吧,王爷一会儿就过来。”
沈盼璋早些年早已喜怒不形于色,虽然心中急迫想知道是不是文鹤出事了,但面上不显,只是轻轻点头。
没过多久,茶厅门被打开。
身穿一身湛蓝色袍子的严巍走进来,他今日穿着常服,少了些往日的凌厉和杀伐之气,
见他进来,沈盼璋起身,心里的话就要脱口而出,但又被她压回去。
看今日严巍的衣着整洁考究,想来鹤儿应当没什么大事。
她沉下心来。
“你叫我来,可是有要事?”她语气挺平静的。
严巍径直走上前,坐在主位上,抬手示意她坐下。
沈盼璋顺他的意思,坐下。
“今日叫你来,的确是有件事。”
沈盼璋抬头,等严巍继续说。
“当初你嫁与我,还带来了一些嫁妆,既然你今后不再是我严巍的妻子,我也不会扣留你的嫁妆,你把当初的明细拿来,我叫人给你送回去。”
原来是要跟她清算财产。
沈盼璋彻底放下心来。
“不用了,那些嫁妆,就留给鹤儿做他日后娶妻的聘礼用吧。”她轻声。
“呵,沈二小姐倒是大方,听说沈二小姐那新丈夫出身贫寒,我还以为沈二小姐正需要这笔嫁妆呢,你还是拿回去吧,我如今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高低也是比你那新夫家强上几分,还不至于克扣你的嫁妆。”
听他话里话外的嘲弄和阴阳怪气,沈盼璋气滞,她当然知道他嘴巴毒,但是之前他只是对着外人这样,对她从来不曾这般。
接下来,两人都没再说话,屋内安静极了。
沈盼璋不知道严巍今日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抬头,见严巍正垂着眸,他一只手搭在桌面,修长的手指缓慢敲着桌面,不知道盘算着什么。
“……若王爷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沈盼璋起身。
“沈盼璋。”严巍的声音突然带了冷意。
沈盼璋抬头,见他脸色难看,不知道他怎么就突然生气了。
她蹙眉。
“你还真是没心没肺,坐了这么久,都不曾问起过鹤儿的近况。”
沈盼璋神情轻顿,捏紧了袖中的手串,缓缓出声询问:“可是鹤儿有恙?”
“你不配知道鹤儿的近况!”
“来人,送客!”
算了,沈盼璋心知这会儿还是不要惹恼严巍,有事她还是去问春芳夫妇吧,她起身,正要跟着仆从离开。
“沈盼璋,你心真狠,鹤儿昨天高热不退,又犯了惊厥之症,昨夜他烧得人都迷糊了,还想着找娘,而你来了却不曾问过一句!”
沈盼璋顿住脚步,袖中手收拢,出声询问:“现在可好些了?”
听她语气平静,严巍气急,他拍案而起,怒极:“滚!”
严巍性子不好众所周知,成婚后,沈盼璋也见过几次他暴怒发脾气,不过他倒从未对她说过什么重话。
想到今日严巍暴怒的样子,沈盼璋也沉不住气了,出了荣骁王府的门,她赶紧让马夫带她去了城西。
到了糕点铺子,没等她询问,刘河已经先同她解释:“昨儿小公子发高热了,还犯了惊厥之症,听春芳说幸亏王爷回去的及时,而且王爷很会照顾小公子,给小公子擦身、喂药,事事亲力亲为,夫人您不用担心了,昨晚王爷派人进宫请了太医,小公子已经退热了,也没再犯惊厥之症,今日小公子已经活蹦乱跳了。”
“哦对了,今早春芳还说,小公子一直高兴说能见娘呢,是不是王爷让您见小公子了?”
沈盼璋神情微顿。
“鹤儿近一年多都不曾生病,为何会突然感染风寒呢?”她轻喃。
她的声音很低,刘河没听清她的话。
或许,她应该远离些……
“刘河,你让春芳把我昨日送的那些东西烧了丢了吧。”
“嗯?为何?”刘河不解。
沈盼璋没解释,只让刘河这么去做。
“我先回去了,日后还得劳烦你和春芳多照应些。”沈盼璋神情黯然离去。
想到刚才沈盼璋状态很是不对劲,刘河有些担忧,心中更是堆叠着纳闷:一针一线缝起来的小衣裳,怎么就要说丢就丢了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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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稚子尚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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