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少年犯(二十二)

李英在医院了住了几天院,出来就被凌逍强拉着去了民政局,按头领了离婚证。

起初他还死活不肯,直到凌逍轻轻比划了下手势,邪恶一笑:“不离的话,把你那些破事都一起告诉警察哦。猜猜看,你会被判几年?”

李英:“……那说好了啊。”

然后拿到离婚证,凌逍转手就向梁胜提供了全部线索,并且振振有词,“公诉刑事案件和个人离婚又有什么关系呢,守法公民就应该提供犯罪线索,对不对,警察叔叔?”

又踹了一脚李英:“叫你猜呢,判几年!”

李英:……?!

几天后,警方正式立案调查,以故意伤害、容留吸毒、贩卖毒品等各项名义把李英抓走了,现在正关在看守所。证据确凿,大概很快就会移送检方,量刑建议起码是二十年起步。

一切事情都很顺利,除了任务本身。

【距离任务二:收集李耀成100点悔意值时限结束,还有最后1天。不足24小时,请任务者注意进度。】

【目前悔意值检测为:1。】

系统:……

系统:麻了。

系统:【不是,祖宗,任务二还做不做了?!】

它不由发出悲鸣:【不说任务最后一天就是王燕红的死期吗?你倒是想想,能不能避开这个flag啊!】

凌逍认真思考,果断回答:【注定的命运,原因可能改变,结局却避开不了。就算我避开了这个flag,也可能会出门立刻出车祸,就是这样。】

【那她到底是怎么死的……算了,不论怎么样,至少死之前,您再争取下任务啊!】

凌逍耸肩:【我也不知道咯。】

话虽如此,她的态度却显然游刃有余。哪怕明知道生命已进入倒计时,她却并不在意自己的死因,也不去配合系统继续发疯的“悔改行动”。

这半个月来,凌逍只是照旧在这个小院里生活着。程小梅走后,她倒也不无聊。早餐店的工作辞了之后,她编了几个小软件拿去卖,赚了钱就开始折腾家里这点东西。

前屋里面李英的东西扔得干干净净,换上王燕红少女时期曾喜欢的装饰品,扔掉了灰扑扑的床单,沙发套了温柔的米色外套。小院子里面除了摇椅,还多了晒太阳时候享受的茶具。上面摆着一个小小花瓶,几株花朵正热烈绽放最后的生命。

至于后屋……

凌逍保留了那个狭小的,证明着罪恶的通风窗——作为凶杀案的证据链之一。

可是在凝视着那方方正正的唯一出口,以及犹如监狱般的栏杆时,她罕见地,沉默了很久。

任务最后时限的这一天,正是立秋。

万物由繁茂趋向成熟,又将迎来凋谢,归于沉寂。而一切,终将在腐烂中再次迎来蓬勃生机。

这一天,也是属于李耀成十三岁的最后一天。

六点半左右,傍晚。李耀成放学回来,就看到了夕阳落下的小院一改往日压抑气氛,尽是融融暖意。

那小小的后屋,忽然间多出了一扇明亮的窗户。窗户并不大,可干干净净、亮堂堂的,还装上了浅黄色木框。有轻柔的灯光从窗内泄出,一推开,就正对着院子里还未凋谢的花丛。

李耀成脚步一顿。

起初,他只是愣了愣。随后,他缓慢靠近,谨慎地、甚至是小心翼翼地踱进这间数十年不曾变过的,困住他的房间。

薄薄的帘子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扇严密木门,上面还挂了把独立小锁。

凌逍正在厨房里做饭,鸡鸭鱼肉,香气四溢。见他背着书包愣在门口,随口道:“怎么了?”

李耀成垂眸不语。

很久很久,直到一阵风吹得窗沿轻轻作响,发脆清脆的撞击声,他都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再说话。

凌逍如常吩咐:“收拾下桌子,我们去院子里面吃饭吧。”

“明天是你的生日,不过我不在,所以今天提前庆祝一下。”

李耀成还是抿嘴,背着书包站在那里。凌逍拍了拍脑袋,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她递给了他一把钥匙。

“给,第一份生日礼物。”

那钥匙上细微的花纹,崭新的,握在掌心时冰冰凉凉,搔起心底微妙的痒意。

轻轻的,却格外有分量。

李耀成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这把小小的钥匙,猛然抬头看向凌逍。黑色眼眸一瞬间凝聚起了不知名的波涛,涌动着,雀跃地拍打着暗夜海岸。

凌逍微笑道:“希望它不要生锈。”

“也许很多很多年以后,有朝一日……它仍有机会打开这扇门。”

李耀成的唇畔不自觉泄出极浅的一丝笑,甚至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他没有完全听明白凌逍话语中极深的含义,又或者说,此刻的他,满心都在这把小小的钥匙上。

他的瞳孔依旧是雾蒙蒙的,一直完美隐藏着里面的残忍与无情。然而一刹那,除了一直保持的怀疑与警惕外,罕见地,溢出少年寻常的欢喜。

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上扬。

“妈妈,我很喜欢这份生日礼物……”

李耀成摆弄着那把钥匙,无意识地说道:“以及是你,成为我妈妈这件事。”

凌逍定定望着他。

她没有回答这句话。

少年的身高已经远远超出了她,青葱挺拔。手将落未落,最后只停留在了距离他的发顶几厘米的地方。

但是凌逍最终还是没有伸出那只手。

罪恶已无法消除。他们之间,永远隔着那样一道距离——

那是黑与白,无法交融的界限。

桌子上摆满了饭菜,凌逍给李耀成夹了一块肉。他们两个坐在桌子面前,一切的怀疑试探似乎从未发生过,和谐维持着一种一戳就破、极其脆弱的母子面具。

两个人吃得极慢,直到月亮慢慢升起,菜热了几遍,还在一边聊天一边吃着。

李耀成似乎是真的很高兴,向来孤僻少语的他,对于凌逍的话,都一一回答了不少。

凌逍问:“你最喜欢哪道菜?”

李耀成咀嚼着口中的肉块,喷香扑鼻的鸭肉染上淡淡的特殊香气,甜甜的,入口有一瞬间的惊艳。他礼貌赞叹:“这道菜就很好吃。”

凌逍笑了笑:“几块就够了,倒也不用吃很多。”

“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你最喜欢哪个歌手?”

……

“对了,你有以后想去看一看的地方吗?”

李耀成怔忪回答:“妈妈,这是什么意思?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凌逍想起后屋中堆满的书籍,还有墙上的一张巨大世界地图。上面标注了很多地方,和那些泛黄的书籍一样,有被抚摸的痕迹。

李耀成犹豫回答:“这个县城就够了。”

“这个世界很大,有无数的人在日复一日地生活。生命短暂而漫长,也许很久以后,你会要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但显然,现在的李耀成,并不能够理解。

沉默片刻,凌逍又微微摇头,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过了一会儿,她又问:“明天就是你的生日,还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渐渐地,一股融化的热意袭来,化成了从未体验过的陌生醉意。李耀成攥着手中的钥匙,慢慢思索着。

想要什么吗?

想要……

去年,他失去了唯一的陪伴。那个女孩子曾经完全属于自己,可后来她长出了翅膀,目光逐渐落在其他人的身上,逐渐飞向不属于自己的天。所以他干脆选择永永远远地用另一种方式留下了她。

就像是疯狂的罗德里克对于玛德琳小姐一样,将想要拥有的东西永远地留在身旁。玛德琳小姐复活了,整个厄舍府在同归于尽中坍塌了。但他却不会——因为他并不恐惧,也不会后悔。

他处理得很干净,一切将埋藏于土地之下,永存。

哪怕鲜血的腥臭味将他的手染了彻底,声嘶力竭的恐惧哭喊偶尔会回荡耳边,也不曾让他有过任何动摇。哪怕隔壁的悲鸣与哭泣日日夜夜响彻这条石头路,他也无所感觉。

他想,命运对他是眷顾的,他与这些普通人,从来都不一样。

慢慢地,晕乎乎的头脑陷入愉快的安眠。困倦感袭来,眼前的一切微微摇晃,李耀成无意识攥紧钥匙,不由喃喃自语:

“想要彻底地,永远拥有现在这样……独属于我的东西。”

眼皮逐渐落下,挂钟的声音沉闷地敲响,一下,又一下……分辨不清到底敲了多少次。在陷入久违的好眠之前,李耀成看到凌逍坐在对面,一动不动。

那张王燕红的脸已逐渐看不清五官,唯独那双完全不同的,明亮的眼睛,映照出自己刹那间扭曲而丑陋的模样。

啊,她是谁?

“李耀成,生命从来不是什么‘东西’。况且,没有任何人,应该属于你。”

模模糊糊中,她似乎第一次叫了自己的名字,仿佛是最后的告别。

哈,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她也要离开……还不如和程小樱一样,永远留下来。

滴滴答答,直到许久一阵凉风袭来,夜色温柔如水。

李耀成醒来的时候,挂钟再度轰鸣,时针指向了夜晚十点整。

是今天特别困吗?所以才会睡着了?

而凌逍,依旧坐在自己的对面,安安静静地,似乎从未移动过。

她听着挂钟的声响,以及吹过树梢低浅的风声。她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啜饮。

有乌鸦在小院上空嘶鸣盘旋。

“醒了?”凌逍自顾自地说道。

那最后温情的、和谐的泡沫,一瞬间就被戳破,终于成了一场虚幻。揭开后,只不过是被掩藏的,血淋淋的罪恶。

“醒了,我们就将一切彻底地开诚布公吧。”

一瞬间,李耀成的瞳孔剧烈收缩!

“妈妈……不要说下去了。”

威胁,其中又隐含一丝拒绝的祈求。

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生活下去,对谁都好,不是吗?

不——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不,万事皆有因果。就算这一切你隐藏得很好,但只要做过,就注定了结局。”

“现在,我要说的是关于去年6月28日,程小樱的死……”

凌逍看着李耀成,就像望向恍若深渊的浓重黑暗。

她不顾李耀成的祈求阻拦,平静说道:

“以及,这具身体的儿子,是一个无法饶恕的杀人犯,这件事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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