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凤凰台中极大,怀梁仍顺着白天来路摸进去,他脚步很轻,直到了竹林之中也没惊动一个人。这或许是个好兆头。

很快,后堂黑黢黢地矗立在他面前,堂上没有落锁,怀梁推开大门——门内空无一物。

只有前朝淳于白柳刺高天王的画挂在堂上。

此时四下里极静。怀梁探头看堂里似乎没人,终于大着胆子举步进入查看,但他细查看的时候,却见一个黑影正蜷缩在大殿一角!

怀梁吓了一跳,忙欲退出,那个小小的影子却突然回过头来,既便如此,少年却还是在他逼近的一刹那便抬起头向他的方向“看”来。他的眼上仍然遮着那块白绫,雪白的丝织绕在脸上,于脑后结了一个简单的绳结,多出来的两道落在肩头,随着他不安转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你是谁?”他突然不安地往后退了两步,抬起来的脸上有了警惕神色,仿佛是听见了猎人弓弦的兔子。怀梁怕他声张,紧走几步想要去捂住他的嘴,却看见他转身摸出一把匕首对着自己,

“退后。”他说,“不管你是谁。”

他的声音冷了许多,即便怀梁已经知道他是杀手之后,他也从未听过他用这种口气说话。怀梁怕他出手,惊动旁人,只好在原地顿住了脚步。

听见脚步声没在想起来,少年身体稍稍放松,但是怀梁刚说出下一句话,便看见他的身体又一次绷紧,像是上了弦的弓。

“是我。”

不过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他的身体立即绷紧,像是上了弦的弓。怀梁便站在原地,也不说话,也不懂,不逼迫他,等待着他的回应。

终于,少年手中的匕首脱了手,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即便白绫遮去他大半表情,怀梁仍看见他的嘴角微微颤抖着,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仍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种被挡去一半的,似哭似笑,又难以置信的表情注视着怀梁。月色从斜开的窗里透进来,一半洒在他身上,一半落在地上。

终于,他用颤抖的声音轻轻吐出一句,

“是公子吗?”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完全放松下来,几乎站不住,从原来斜靠着的姿势慢慢滑落在地上。怀梁将手搁在他的肩膀上,只觉得他又瘦了,瘦的吓人,肩胛骨像是两边锋利的刀。他感觉道从怀梁手掌心里传来的压力,嘴角慢慢浮起一个笑意。

但是那一抹微笑忽然之间熄灭了。他跪在怀梁面前,摇着头,“您不该来。”

怀梁伸出手,轻轻碰着他眼前那副白绫,他明显感到少年瑟缩了一下,仿佛是在刻意躲避那样的触碰。可他分明又摸索着找到了怀梁的手臂,然后又顺着那条手臂往上,握住了他的手摇了摇,极为依恋,不愿离开。

“你不要做声,我带你从这里逃出去。”怀梁握住他的手,但这一回凤萧萧用力把手抽了回去,在这之前,塞了个东西在他掌心里。

怀梁低头一看,那是一支竹筒,刻着小字。

“只有在杀天下王侯的时候,他们才用这个东西。”凤儿低声道,“我想您是来找这个。”

“你替我窃来这个?”怀梁低声问他,凤儿紧张地点了点头,“您拿着走吧,晚了就不好了。”

“跟我一起走。”怀梁又一次握住他的手腕。

“行不通的,公子。”他近乎绝望地摇头,声音轻得好像自言自语,头偏向一边不看他,白绫下蒙着的眼睛,仿佛在看向虚空里极其让人畏惧的一点。

许久,见怀梁依旧没有放弃,他又伸出手推了他一下,“请您回去吧。”

他说,“您就当世上没有我这个人。”

他又低下了头,“瑾公子在等您,还有白姑娘……她也会在等您的。”

“但此事终究因我而起,我也不能弃你不顾。”

怀梁知他没有说错——从杀手们的老巢中带出人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他主意打定,不再去管凤萧萧的抗拒,直接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他握着手心里那只少年人的小手,仿佛是牵住自己一个年幼的小弟弟。

恍惚间他竟觉得自己是在牵着年幼的怀玉穿行在北方父王的宫殿里。北地月色极为明净,月亮大的得惊人,一轮悬在天上,如霜似冰,冷光撕开尘世间一切污浊。

凤凰台修在地势高处,这里虽然偏南,但是那高悬在飘窗外的月亮几乎跟北方的看起来一样大。其景象之美固然别有意味,只是他们身前的窗子所取地势极高,怀梁牵着凤萧萧来到窗前看了看,往下没一寸平地,清江在下,汩汩流过。

怀梁叹了口气——他本来的打算是要从凤凰台的后山偷偷下去,因若非万不得已,他决计不想再走一遍来时的路。夜晚潜入之时,只觉得险象环生。

好容易绕过了那重重叠叠的路障,所幸这凤凰台中的人,并没他想象得那么多,他来时夜已深,一眼望去只有几个窗口闪着如豆微火,剩下的都是一片黑暗——看来并非如他原来所想的那样,所有杀手集中在凤凰台,这倒省了他些麻烦。

只是纵便无人拦阻,他自己一个人在凤凰台中穿行已非易事,更不用说现在还带上一个目不能视的凤萧萧。

而怀梁向来是有恩必报,有债必偿的人,他既打定了主意,绝不会因为任何事情退缩。

凤萧萧一手紧抓着他的袖子,怀梁在这时候竟然想要轻松地笑一笑:他口中明明说着让自己赶快回去,又说他不需要自己来救,可是现在却又把他的袖子抓得那样紧,仿佛溺在水中的人紧抓住唯一的一根浮木——在这里,他必定受了许多的苦。

于是怀梁把头往他的方向偏了偏,压低了声音对他说,“跟着。”

但是少年没有动,他站在原地,表情因为恐惧和惊讶而扭曲,怀梁疑道,“又怎么了。”

“晚了。公子,”他身体微微打着颤,声音里也凝结着莫大的恐惧,他看不见的眼准确地锁向一个方向,“他来了。”

“谁?”怀梁按住了腰间的剑。

一时间谁都没再说话,沉默升腾到半空,并在那里一语不发地悬浮着,月色绮丽地照在刻花飘窗上,在地上投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影子中心有一朵昝金菊的形状,此外,便是无边的宁寂。

怀梁没有听见什么,于是他又问了凤萧萧一声,“你说什么?究竟是什么人来了?”

但是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听见答案,便看见一个身形从阴影中浮现出来,高而瘦,投在地上像是一根长杆。

怀梁警惕地一把将凤萧萧拉到身后去。他仿佛是从黑暗之中凭空出现的那样,脚步落在地上,像是凤萧萧和九翎一样,都没有声音,如若不是踏在地上的那双脚,几乎会让人错觉他是在贴着地面漂浮——一样是绝顶的轻功高手,并且与凤萧萧,九翎师承同门。

但是他的脸极为死板僵硬,没有表情,只有投落地上漆黑的影子还能让人觉出,这毕竟是一个活物,而不是一个影子或是一尊太过栩栩如生的木雕。

那黑暗中浮现出来的只有这么一个甚至不大像活人的人,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这让怀梁松了口气。

他的手重新回到了他腰间的“镇声”之上,那宝器仿佛知道主人心思,插在剑鞘里轻微振动啸鸣。

就是这时,一直抓着他袖子的那股力道突然松开了,怀梁知大敌当前,自己此刻万不能分心,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凤萧萧收回了手去,恭谨地低下头,“四哥。”他说,“这位公子上山来是为解忧,不小心迷了路走到我这里,还烦请您将他带下去。”

他清澈的声音落在怀梁耳朵里,一身素色的竹麻凉衫映着有些苍白的脸,他站在月色里,整个人单薄得像是遮挡月亮的一抹微云。

怀梁准备说什么,却为那被凤萧萧称为“四哥”的人打断了。

“萧萧,你在说谎这事情上向来学得不精。”

他的眼珠缓缓转向怀梁,借着月色怀梁看见他的那双眼睛和脸上的轮廓,眼珠是深黑的,但是里面没有光,仿佛是两块无知无觉的石头,他怪笑了一声,说的话也生硬得很,口音和中原人相差得紧。

“这就是你拼了性命也要去救的人?”他打量着怀梁,仿佛是屠夫在挑选一块肉。

凤萧萧愣住了,仿佛被这一句话反驳,再说不出什么来。怀梁眼见事情瞒不下去,他本来也就没打算着要瞒,他向来是敢作敢当的人,于是便向前踏出一步,傲然昂起了头,对着那面无表情,半人半鬼的人开了口,

“不错,我就是那个人。”

他一只手按在剑鞘上,将那段秋水般明亮宝剑半抽出来,话语中的坚决不容置疑,

“今天我会带走他。”

“你说这样的大话之前,最好先考虑一下,你自己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男人脸上露出一痕极淡的微笑,仿佛他说了个不错的笑话,但是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笑意,像是两颗死鱼的眼珠子,

“您不是在北方的城里了,这里没人再护着你。”他叫破他的名字,“怀梁公子。”

“那又如何?”一贯淡漠的脸上,只有那双眼睛灼灼地闪着光,“无论用什么法子,今天我要带走他。”

“何必呢?”对面的人叹了口气,甚至看都未看一眼站在他身后的少年,

“不过一个末流杀手,不值得公子冒这样的险。我们向来做的是开门生意,不愿意跟公子这样的人结仇,也望公子能高抬贵手,别为了个下人跟我们计较。”

但是与此同时他的手腕向外微微一转,怀梁看的分明,一寸光在他的袖子里一闪而过。他紧接着抬起手,袖间那抹寒芒去如流星。似乎未想过怀梁早有了防备,仓促之间他已改变不了刀的来势,只能任着那薄薄数寸袖剑刀锋在怀梁腰间擦过,留下衣上一处破口。

怀梁立即拔剑向他攻去,虽寂静无声,其势却可崩雷电,直逼得对方不得不回手防御,然怀梁已经趁此机会当机立断地抢攻而上。

见此情景,那人脸上露出一丝机械的笑意。他一手持袖剑招架,另一手却从腰里摸出三枚飞针,怀梁急忙将身子一侧。

——躲过两枚,最后一枚深深扎进了他持剑的手背。麻痹瞬间透过骨筋传来,怀梁将剑由右手交左手,勉强抵抗,竟也能交十几招。

在他最落下风之时,他不由悲哀地想到,自己即将客死异乡,而生平之事未成一件。

或许他应该听听怀瑾的话。

凤儿忽然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扑在他身前,从袖子里投出一枚银匕首。

男人收住袖剑,歪着头面无表情地看那投偏了的匕首“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倒是很忠心。”他嘲讽道。凤儿抿着嘴唇挡在怀梁左侧,把躺在地上的怀梁完完整整暴露出来。

男人将袖剑稍微举起,凝聚了月光的剑锋喷出一股寒气,但他很快旋身向身后掷出一枚飞刀。

白锦锦毫不费力地闪身躲了这一刀,又携破竹之势抢到那人面前,连袖剑一起洞穿了他的手腕。

血,一滴滴落在霜白的地上

白锦锦保持着洞穿那条手腕的气势,将他死死钉在墙上,双眸并不斜视,质问怀梁,

“太没用了!你在干什么?”

怀梁竟无言以对。

白锦锦猛然抽出那把□□,从地上一把托起怀梁和他那条麻痹了的手臂,

“快走!”

可喜一路上没有遇到别的阻拦,他们也未向身后回顾。只有与他们发生打斗之处,一室之隔的暗处,坐着好嗓子的男人,他面前有个小洞,月光正顺着小洞溜进来洒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弄坏了。”他对隔室人抱怨道,

“报这个账很麻烦的。”

隔室的人捂住手腕闷哼了一声。

“也不知道心疼我,先心疼账?”

好嗓子的男人低下头,在黑暗和黑暗中独斜进来的一洞月光之下,继续提起笔抄前朝《唯雅集》上的一首长短诗。

江南江北花乱眼,

送人别后泪沾衣。

对严妃,

梦中催,

此地风流君不归。

今天特别想写,也应该写个小百科。但是我饿了,先去吃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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