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

当天晚上下了雨,正是六月乍暖还寒的时候,雨珠拈着冰粒子足足下了一晚上有余。第二天一早起来的时候,雨珠还淅淅沥沥下个不住,打在窗纸上噼啪作响。

“你这是要出去?”白锦锦一早上起来,穿的却是一身男装,她倚在门框上,眉眼妍丽可爱,画一样的一个人物。

怀梁一时也看得愣住,却冷不防她抽了自己腰间的镇声把玩,“这样的天,在屋里待着多好。”

“我去练剑。”怀梁伸手向她去要那柄名剑,“你怎么穿成这样?”

“昨儿我巡防苍头关,跟附佘人碰上,衣裳沾了血,我不要了。”

怀梁突然上前去把她扯进怀里,堵住她之下的话。

“想哭就哭。”他坚定地说。

“我没想哭。”白锦锦抽了抽鼻子,眼眶红着——可她确实没哭,只是声音沙哑哽咽,

“我姐把我逐出附佘的十二女亲王之列。”她发狠地对怀梁说,“我姐不要我了。”

怀梁嗟叹,“……是我之过。”

白锦锦是为了他才做这些事的。但女孩突然抬起头来,“跟你没关系。”她又重复了一遍,“怀梁,这是我自己愿意做的,我喜欢你,所以跟着你,跟你有什么关系?”

怀梁为着她的话,罕见地笑了。

“那就一直跟着吧。”他轻吻那头纯黑的长发,和她金色的眼睛。

“说不准,要是有天我不喜欢你了,要是你做什么事恼了我,就不跟着了。”

这种事情不会发生,怀梁想。白锦锦的哀愁只持续了一刻,她待在怀梁身边,心情总是能很快地好起来,女孩在他眼前转了个圈儿,

“挺合身的,你看呢?”

的确是很合身,怀梁想着,再没有比她穿起男装更好看的女孩子了。

——秦安女子身条太窄,勉强穿上是不合身的,但是她就不一样,她肩膀要宽些,腰却很细,更显得英姿勃发,如同少年有为的将军,再加上眉眼顾盼之间极有灵气。

怀梁自忖或许即便是衣服的主人穿了,也不会有她那样好看。因为那主人正是他自己,而他不常笑,也没有白锦锦那份顾盼神飞的风姿。

所有的想法只在他脑海里打转,吐不出口去,最终他只是淡然道,“不算太合身,你换下来吧,我叫他们去找些女人的衣服来给你穿……我这里或许有些。”

但是那双灵动的眸子却忽然在他面前转了转,白锦锦跳到他跟前来,“你明明是觉得好看的。”

“什么?”怀梁吃了一惊。

白锦锦就有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你明明是觉得好看的。”她抱起手臂,眉毛拧成了一个浅浅的,非常好看的结,“就像你明明只差半招就要输给我,却偏说我差的远。”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极为认真,一双金瞳即便是昏暗天色里也依旧发着光,像某种敏锐又优雅的小动物。

怀梁语塞,白锦锦只是不依不饶,“你这个人向来不说老实话,我知道。我去巡白狼关了。”

她反倒像个胜利者似地昂起头,“既然我姐不要我,那我今后就是你的将军。”她说着,很快脚步匆匆地离去。

被她一搅,这时怀梁往外看去,只见天已大亮,也不是练剑的时候了,就命人送些吃的上来。

进来的是个闭着眼睛的少年,皮肤白皙,风姿绰约。

这是他从凤凰台里救回来的凤儿。怀梁招呼他一声,就见他脸上浮起笑容,只是双目依然紧闭。

怀梁想到这,嘴角刚刚挂上的笑意也尽都化作苦笑:他岂能忘了两年前那初次到他身边的少年?桃花美貌,异色双眼,笑起来便现万种舜华。他不过在自己身边半年,却宁愿叛出凤凰台,最后落得双目失明,也不愿执行命令,刺杀自己。

怀梁自以那半年的恩情,到底并不足以让他做到这地步,每次看见他无神的双眼,心中总要觉得对不住他,平素待他,也更加倍地和善。

他从那失明双目上转开眼睛,见凤儿手里托着一盘松子,便端过来。

“王上?”凤儿手里一空,不免有些忐忑,开口问道,怀梁拉他坐到身边,道,“怎么不像从前那样叫‘公子’了?”

凤儿轻声道,“瑾公子让改过来。”

“他想得到全。”怀梁哼了一声,凤儿听了,顿时便有些慌乱,“公子不喜欢我这样叫的话,我即刻就改了。”

“你别多心,我没不喜欢。”怀梁见他一张脸煞白,赶忙安抚道,“改了也好。”他将凤儿手里那盘新鲜松子端过来,一个个剥开,露出里头雪白瓤子来,他喝了几盏茶,也不愿吃,索性跟近侍下人另讨一只干净磁碟,把剥好的松子瓤放进去,不一会儿便攒了一小堆,到攒满了,往凤儿手底下一推。

“这……怎么使得?”凤儿想要推拒,却碍于眼盲,不敢贸然伸手,一时间手足无措。

“你出身不在北地,这些东西以前没有吃过。我本来也没想着要吃,你若不要,白扔着也是可惜。”听他这样说话,凤儿才稍稍安稳了些,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拈起几枚来放到舌尖上,一张小脸明亮起来。

怀梁嘴角微露笑容:便再是凤凰台上绝世杀手,到底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他看凤儿吃得开心,此刻又无别事,慢条斯理地给他剥起松子来,仿佛又回到他以质子之身,随长兄、小妹一起客居秦安的那段日子。

可惜他的兄长和妹妹都已成泉下枯骨,两人至死也没能再踏上大津城的土地。

想到这,他不由怅然,手下的动作也停了,幸而,还未等凤儿察觉他的失态,李重荣已经“哗啦”一声推开门,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成了!”他虽强装镇静,急躁性情却已然让他压不住半分眼中欣喜。怀梁面上依旧沉肃,刻意冷了他半晌,直到见他气息平顺,方才缓缓开口问道,“什么成了,就急得什么似的。”

“南联楚庭一事,成了。修瑜说动了宋子衿,他答应若能相助,必然不辞。”

怀梁心道,一去不过两月,李重荣和怀瑾之间的关系似乎愈发的好,竟致以字相称的地步来,怀瑾后到北地,到时众人便已知他是父亲血脉,故而都称一声瑾公子。他性子又素来最是淡静审慎,故而臣下们敬他者多,亲他者少。张口直唤怀瑾表字的,李重荣算第一人。

“怀瑾呢?难不成他让你自己回来?”话音未落,怀瑾人已到,一身鸦黑皮裘裹着青衫,他进来时外头飘着小雪,由是肩头还沾着几寸雪沫。怀瑾在门口站住,脱下身上皮裘,将雪沫抖干净。厚重的裘衣一撤,但看身形愈发清减,怀梁皱皱眉头。

下人接下他脱下来的衣服,怀瑾方才步入内堂。

“重荣刚才说南联楚庭一事成了,可确实么?”李重荣说的话,怀梁不是不信,可总得等到怀瑾安然坐下,将什么事都细细地为他分证一番,他的心才算真能放下。

“成,也不成。”怀瑾说辞,果然和心思单纯的李重荣又略有不同。

“这怎么讲?”怀瑾刚要说话,被怀梁一个手势止住,“先坐下。”怀瑾颔首,落座于怀梁那张小几对面。

“说罢。”

“此次私访,重荣夜盗慧日楼腰牌,在营救楚令公一事上有所相助。我又按王上所言,将命签交予楚庭诸位公子公主们,并许诺,若来日为先王报仇时,北方人必定不吝相援。他们亦许诺夺位之后,助我们起兵复仇。这结盟一事,就算是成了。”

“那么为什么又说,也不成呢?”怀梁并没忘了他之前那话。

“宋子衿心性淡泊,遇事先思退让,没有半分争斗之心……绝非王才。恐怕即便欠了北地恩情,宋子衿自己也只不过能做个空头人情还给我们。”说到此,怀瑾叹口气,“若无机缘,恐怕这楚庭千里清江,还是未免落入宋侯之手。”

怀梁脸色一沉,“你的意思是……我该去找宋侯和郑妃结盟?”

“我无此意。”怀瑾面色如常,顶着怀梁的威压,尚能从容地捧起茶盅。可他说出来的话,却让怀梁一怔,

“宋侯和郑妃唆使杀手刺死亲生兄长、结发夫君,身为兄弟,夫妇,却不念一丝情意;身为臣子,更大逆不道。这之后,又勾结左丞郑赦,诬陷楚令,将其置于死地。这等不忠不义,寡廉鲜耻之徒,北方与其结盟,岂非不智?”

“说的好!”李重荣站起来一拳击在桌子上,大叫道,“可惜那宋子衿着实不争气。”怀梁赶紧安抚地先拍了拍凤儿肩头,叫他别怕。

怀瑾却又道,“宋子衿断不济事,他那妹妹却还或可为我们扭转局势。”

“他妹妹?”怀梁所知的,楚王膝下唯有一个女儿。

“王上想必听过,正是明光公主。”

“依你看,她可为我们怎样扭转局势?”

“此女工谋略,有胆识,又重义知礼,见识高远,对她哥哥忠心耿耿。若有朝一日她得了楚王之位,必能与我们有极大助益。”

“可你自己说了,她对她哥哥忠心耿耿。”

“所以……”怀瑾沉吟一刻,“哪怕是她哥哥得了王位也可,她到时候必然从旁辅佐。”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只能等楚庭内乱,再助宋子衿成王?”

“我们不用等,宋侯自己会给我们送来。”

“这又怎讲?”怀梁一直承认,怀瑾之眼光,心思,都远高于他,更何况这些天来他一直滞留楚庭,所掌握的情报,想必也支持他做出这样论断。

“容落已致书宋侯,封他楚王,却下令彻查宋世清死因。宋侯甚喜,他本是决绝之人,郑妃行事,则更狠毒。楚令公无故身死,也必然是那二人为了洗脱自己,才会赶尽杀绝的。”

“楚庭两派,到此就有两桩难解的血仇了。早晚必有一战。”话说到这里,不说怀梁,便是这些事情上向来迟钝的李重荣,也打通了其中关节。

怀瑾言尽,并不再说。是另一个明亮的声音忽然闯了进来,

“说什么呢?怎么必有一战的?”

怀梁听得此音,转头看去,正对上一双纯金的眼睛。白锦锦此刻刚巡哨归返,身上薄甲未退,长发束在银盔之中,满身骑马溅起的雪沫,她一进来,本来炭火笼得暖暖的正堂里顿时刮起一阵冷风。白锦锦一边招呼下人卸甲,一边早自己摘了银盔抛给怀梁接着,用手梳理长发。

李重荣和怀瑾相顾而笑。

白锦锦不乐意了,“怎么不说了?”

唉,学习好累。工作好累。

每天只有写小说的时候还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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