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说的话,何江月一个字不落的全部听见了,但是她听了也就是在耳朵里过了一遍,没有丝毫情绪上的变化。
即使被人说是瘸子,何江月依旧稳稳当当地坐在轮椅上,让尔雅推着他走。
其实,何江月现在的状态完全是可以行走的,稍微控制一点,甚至可以让人看不出来她腿上有伤。
只要何江月站起来,走几步,就可以让那些人闭嘴,但是何江月并没有这么做的打算。
他们想说什么就说呗,既不是皇帝,金口玉言,也不是神仙,言出法随,根本没有必要在乎他们说了什么。
何江月全程无视众人的目光,被尔雅推到何使君跟前。
何使君见何江月是坐轮椅过来的,面露担忧之色∶“月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爹爹,我没事的。”
何江月也乐得不用起身,坐在轮椅上,倒省去行礼的麻烦,毕竟这一屋子里的人,数何江月最小,无论是从年龄辈分来论,还是按照官阶来论。
“诸位大人,请恕月儿有伤在身,不能给各位大人请安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诸位大人也敷衍地回应安慰几句,如“保重身体”之类的。
一番不知道隔着几层肚皮的、几分诚意的寒暄过后,何江月顺利地插入到众人的讨论之中。
其中也有人看出何江月试图插入讨的意图,直接询问∶“月儿啊,大人在谈正事,你过来,要做什么啊?总不能是想你爹爹了吧?”
“大人说笑了。”何江月微微颔首,语气不卑不亢,丝毫没有被调侃的尴尬,“月儿过来,只是想告知各位大人,陛下,稍后会过来。”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什么!陛下?”
“哪个陛下?”
现任皇帝萧尧虽说是篡位上来的,得位不正,但人家确实是个正经皇帝,称呼陛下也应当。
就是吧,大家正在这儿密谋造反呢,萧尧过来,可是有点吓人了啊。
再有一个皇帝陛下,就是献王萧钦了,人家原先可是正统皇帝,只是他被篡位下台之后,萧尧封他为献王,大多数人,包括他自己,都认可了献王的身份,而如今,虽说要举事支持萧钦复辟,但到底还没有正式宣布,冷不丁地称呼他为陛下,总感觉怪怪的。
何使君也闹不清楚何江月说的是谁?
“月儿,你说谁要过来?”
“爹爹,月儿说的,自然是我们要扶持的那位了。”
大厅中顿时一片寂静,寂静之中,不知藏着多少人的谋算和反思。
经过数日讨论争吵,一群没有造反经验的人,不仅没有折腾出来任何有利的结果,还越聊越偏,一会儿想忽悠别家出兵出粮,一会儿想事后多要封赏。
直到何江月提出“扶持”二字,众人才想起来,萧钦才是正主,至少名义上是,坐在大厅里讨论的这群人,全部都只是陛下的臣属,是要扶持陛下复辟的。
有了陛下,大家是拥有从龙之功的功臣,好看又好听,没有陛下,大厅之中的这一群,全是乱臣贼子,不好看也不好听,遇到的阻碍也会大得多。
当初千里迢迢过来投奔献王,可不就是为了这一点正统名声吗?。
众人纷纷整理仪容仪表,何使君也挪到了次位,众人一起等待。
何江月让尔雅给她搬一张椅子,放在何使君的身后,然后自己起来,平静地走过去,坐下。
好几双眼珠子追着何江月的身影。
原来你能正常走路啊!装啥啊?
一刻钟过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
门外安静得能听清楚鸟叫声。
李岚终于耐不住性子,出言询问∶“何江月小姐,陛下真的来吗?”
“来啊!”何江月脱口而出。
“嗯……”李岚又向门外看了一眼,只看到院子里的柳树更绿了,“何小姐,你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大皇子说的。”
萧沅说的,也算有个准信。
王瑜劝说∶“再等等吧!”
众人怀着期待,有的开始扣桌子边儿,有的开始转茶杯盖……
何江月却心知肚明,萧钦不会来了。
从昨天看见萧钦试图跳窗户逃走,何江月就判定萧钦是不乐意在这里当傀儡的,他想逃,想反抗,只要条件允许,他会拿出来最果决的报复。
可惜了,萧钦现在手上一点能用的东西都没有,没兵没粮又没心腹,大的反抗他做不了。
做不了反抗,心里面又不好受,那就只能做一些小别扭。
就像是被关在笼子中的老虎,没能耐,逃不出去,心中烦闷,就有事没事弄翻一个水碗,喊两嗓子吓人。
何江月让人送给萧钦的那一封信里,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一大堆东西,嘱咐萧钦从哪个柜子里的第几层拿衣服,系宫绦的时候要打什么样的结,出门时要带哪些随从,上车的时候要坐哪一辆车,到府衙要走哪一条路,进门时要选哪一道门,落座是要选哪一个座……
总之,怎么规矩大怎么说,逼得萧钦受不了,让他本就想反抗的心更加叛逆——老子凭什么听你的?
这些细细碎碎的东西,看似体贴,其实是何江月给笼中老虎准备的水碗,就是给它打翻的。
何江月做这一切,就是防止萧钦真的到府衙来,她何江月可不是真心保萧钦的。
何家不保萧钦,还不想让别人保,何江月就故意来了今天这一出,她就是要让这群千里迢迢赶过来投奔萧钦的人对萧钦失望,然后放弃萧钦。
“陛下还来不来啊?”连一向内敛好脾气的王瑜都耐不住性子了。
脾气大一点的李岚更是直接离席,在桌子和大门之间的位置来回踱步。
“今天可算知道什么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飞来的凤凰不如鸡啊!”
其他人虽然没说这么难听,但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大家可不是萧钦请过来的,甚至不是召过来的,而是自己在萧尧那边没混好,又看不惯萧尧丧权辱国的无耻行径,千里迢迢,自己跑过来投奔的。
可他萧钦呢?这么多天,连个面都没有露过!
可不就是飞来的凤凰不如鸡吗?
何江月见气氛已经差不多了,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绣花手绢,然后很不小心地掉在了地上。
“呀!”
尔雅赶紧弯腰,去把掉在地上的手绢捡起来,翻着看一遍,道∶“小姐,这条手绢脏了,我再去拿一条。”
“嗯,去吧。”
众人正愁着,并没有重视尔雅一个小丫头的去留,殊不知,尔雅换手绢正是何江月安排的暗号。
尔雅出去没多久,门前侍卫便来报∶“启禀使君,大皇子驾到!”
屋子里先是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就热闹了。
嘀咕声,整理着装时的衣料摩擦声,行动时的脚步声,慌乱间碰到桌椅的碰撞声……
“乱臣贼子”们终于找到了正主,此时萧沅在他们心中的地位不亚于加了印的文书,这代表着合法合规和清白的身后名。
萧沅,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造反许可文书。
“臣参见大皇子殿下!”众人无不大礼参拜。
萧沅正经起来也挺像那回事儿的,双手虚抬,沉声道∶“众位爱卿,平身。”
“谢殿下。”
在众人起身的功夫,萧沅用最诚恳的语气向众人“道歉”。
“父皇他突然身体抱恙,不能亲自来府衙,我恐怕怠慢了诸位爱卿,只好独自前来,各位爱卿,莫要见怪啊!”
谁敢让皇子道歉啊?众人刚起来一半的腿又弯了,再次跪下∶“微臣惶恐。”
不怕真心不够,就怕相互迁就,再是心怀鬼胎,只要双方互相维护体面,大家就能和和气气地坐在一个屋子里喝茶。
除了何江月,她不喝茶,她喝小甜水儿。
不知不觉间,原本投奔萧钦的势力,已经转到了萧沅麾下。
何江月的目的达成了。
此时此刻,宋城临水阁。
萧钦反穿衣服,赤着脚,站在桌子旁边,感觉桌子好像比平时变高了。
“这桌子腿也没有被锯掉啊,难道问题出现在我身上?”萧钦仔细研究了一下,没有发现自己打赤脚,倒发现自己脚底下的这块地比旁边矮了一点,“哦~原来朕是站在坑里了!原来如此!”
达成目的的何江月功成身退,又坐回到轮椅上,让尔雅推着她,从后门出去了。
何江月来到东厢,这里有一座乘龙阁,是苏瑾玉假冒明洇时,何使君给他安排的住所。
还记得那一日,苏瑾玉失踪,何江月在宋城找了一天一夜,也没有结果,谁知道来到府衙,却发现苏瑾玉就在这乘龙阁里睡懒觉呢。
何江月抚摸着床榻上的锦被,睹物思人,抬头望向远方。
那里是暻晗国的方向,准确来说,是苏令雪驻军的大营。
苏瑾玉就是回暻晗找苏令雪要萧津去了。
以现在的举事来看,各方势力虽然都愿意保萧沅,但是情谊上还是太虚,不够死心塌地。
这可不是好兆头!
不肯死心塌地,说到底还是有退路,所以,还需要一些更极端的手段,把那些人的退路全部断了。
而这个更极端的手段,就要靠萧津来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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