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你找我?”
萧沅微屈双指,站在门槛外边,在敞开的雕花门门框上轻轻敲着。
一下,两下。
屋里很快就传来了何江月的声音,她正在屋子里等着萧沅过来。
“进来。”
这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来一丝情感,严肃到了像是用隶书刻在金板上的律法,冷静而清晰。
萧沅闻听此声,心中不免打了个寒颤,他还是第一次听见何江月这样严肃的声音。
伴随着一阵轻微到几乎不可察觉的脚步声和衣料摩擦声,萧沅的身影从门外移至室内,站在何江月的面前。
何江月坐在主位上,宽大的衣袍铺在脚踏上,像瀑布一样垂下来,她已经这样坐着很久了。
在这很久很久的时间里,何江月想了很多很多,现在,她需要把她设想中至关重要的一环跟萧沅分说详细。
成与不成,只在萧沅的一念之间。
“萧沅……”
“嗯?”
萧沅进来屋里许久,也没有得到何江月的让座,甚至没有得到何江月出于礼节的起身相迎,像这样的场面,他虽然是第一次见,但他生在皇室,见过多少形形色色的场面,也算有些见识,多少也能猜出来一点。
君臣之礼失效的时候,若非是君臣二人已经亲近到忘却礼节,便是君即将不再是君了。
萧沅本来是何江月安排好的盟军主公,为了做到这一点,已经得罪了萧钦,而现在萧钦已有了争夺之意,若不能狠下心来,跟萧钦来一场见真章的较量,萧沅恐怕连老实当臣、当子的机会都没有。
权力的争夺要么一开始就放弃,当一个无害的小哈巴狗,要么死磕到底,最忌讳半路妥协。
妥协的人,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萧沅,你到底想不想越过你的父亲?”
“我……”
“你不用考虑任何道义伦理!”何江月生怕萧沅说出来想退缩的话,这种口子可是不能开一点的,只要有一丁点儿念头,就刹不住了,于是急忙堵住萧沅可能会有的顾虑,“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想,或者不想?”
好在不能半路妥协这个道理,何江月明白,萧沅也明白。
萧沅并没有过多的犹豫,只是语气稍微顿了一下,不像是在心里挣扎纠结,反而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我想!”
随后,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漫长的寂静,令得二人能各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心跳声里迸发出来的除了热血,还有呐喊∶绝不妥协,死磕到底!
“表哥,你坐。”
何江月终于给萧沅让座了。
萧沅如释重负,在靠近何江月的位置坐了,长舒一口气——何江月没有放弃他。
“让你随军进京的计划可能得变一变了。”
“嗯。”
按照何江月本来的计划,本该以保护安全为名,将萧钦留在靖州,何江月亲自在靖州看守,另一边,萧沅跟随以何使君为首的盟军奔赴前线,顺利入京之后,萧沅将顺势登基,遥尊萧钦为太上皇,从此父子二人,一个在靖州,一个在京城,再不相见。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何江月没想到盟军暗中划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萧钦,一派支持萧沅。
幸亏大家都不傻,还知道抱团取暖,不管拥立哪家,都还愿意保持表面的团结,没有搞分裂。
只是这样的团结在举事成功之后,便会瞬间瓦解,萧钦、萧沅父子必有一争。
虽然情势不容乐观,但依旧要苦中作乐——举事成功之前的团结,可是实打实的珍贵,一定要好好利用。
“表哥,他决不会放任你独自进京的。”
“明白,如果我进京,我父皇一定会跟上,或是明着,或是暗着,我们一定会挤到京城里去。”
说到这里,萧沅露出一抹自嘲的微笑。
“不管是靖州,还是京城,只要我父皇在场,我就会在一瞬间被所有人放弃!”
何江月没说话,表示认可。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萧钦是老子,他就天然比萧沅更有正统说服力。
萧钦和萧沅,就像是太阳和月亮,在没有太阳的晚上,月亮便是众星捧月的唯一主角,可是,一旦日出东方,月亮就只能在阳光下隐身。
何江月继续给萧沅分析情势∶“我们绝对不能让你父亲到京城去,如果他进了京城,我们所谋划的一切都白费了。”
萧沅点头∶“所以,我得留下来,只有我留在靖州,才有可能让我父皇放心,才有可能把他暂时留在靖州,然后……呵呵,等到京城情势明了,我和我父皇就比一比,谁跑得快,看看谁能先坐到龙椅上。”
“京城的情况,我亲自去盯,决不会让你输!”何江月终于给了萧沅进屋子里之后的第一个正眼,“只要你能牢牢看住他,让我们还能用这块正统的招牌,让盟军的队伍不散,好好地利用这短暂的团结,我们就一定能赢的!”
萧沅立刻站起身,广袖盈动,恭敬行礼,大有君主拜相的信任与托付。
“一切全交由表妹定夺了!”
何江月也坐直身子,目光中透露着坚定,正中地接下了萧沅的嘱托。
“表哥,在我传消息过来之前,你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表妹放心,我会的!”
何江月对萧沅摆摆手∶“去吧,现在就去!”
“好。”
萧沅走了,房间的门还是敞开着的,门槛还是那一条门槛,门框还是那一个门框,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但是何江月和萧沅都知道,他们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从现在开始,他们谁也离不开谁,不管是谁掉线了,他们将必输无疑。
何使君已经带着盟军出发三天了,所幸传来的消息都是喜讯。
由于何江月当初安排的巨额嫁妆一事,令萧尧名声大损,各地对萧尧的统治多有不满,但大多数的不满因为一身实力有限,不能奋起反抗,只停留在口头上,其他的,便什么也做不了,但盟军过境,一整个困了给递枕头,因此盟军的队伍日渐壮大,行程也越来越顺利。
虽然途中也有不少势力是支持萧尧的,他们拼死抵抗盟军,给盟军造成不小的阻碍,但都有惊无险,最终传来捷报。
在大军出发的第三十日,何江月接到消息,盟军已经逼近京城,准备开始进行最后的进攻。
最后的进攻可不好打,京城城内有两万常备军,城外设置有庆阳、雁城、耀陵三处屯兵点,每一处屯兵点有三到四万人,其他的御林军、巡城军,零零总总加起来,京城的守卫至少有十五万人。
虽然盟军有二十万人,在数量上占据优势,但是长途跋涉,不及京城守卫养精蓄锐,若真是正面打起来,定是一场恶战。
兵力之外,京城还拥有整个棣杲最坚固的城墙。
城墙本身就是一道防御,不仅高,而且城门是主城——翁城——月城的三门结构,易守难攻。
除去这些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还有些看不见的,比如人心。
京城里的守卫可不比地方的士兵,地方上的士兵受地方官员管辖,只要将官员搞定,士兵也不至于自己单干非要拼命,这样一来,擒贼先擒王,能省很多麻烦。
京城的士兵就不一样了,他们就是为皇帝服务的,作为守卫京城的精兵良将,其忠诚程度,根本就不是地方士兵能比的,因此,跟这群京城守卫打起来,一定会比在地方上打仗时惨烈得多。
盟军暂时驻扎在京郊,,按照何使君的意思,是想传一封书信进去,跟萧尧商量一下,看看是否有可能用非武力的方式,进行谈判和解。
若是萧尧同意谈判,那么就有可能免除一场恶战,好事一桩!若是萧尧不同意和解……也是好事。
这如今兵临城下的,城中百姓大多恐慌,如果让他们知道有谈判和解的机会,但是他们的皇帝拒绝了,再加上当初萧尧因为要赎萧津,同意动用国库,将大量金银陪送给暻晗国,新仇旧怨一块儿算,使民愤更甚。
这样一来,就能在某种程度上瓦解京城中的守城信念,有利于破城。
不管怎么算,给萧尧送一封和解书信,都是有利无害。
和解书信送进去,第一天,没动静,第二天,也没有动静,第三天,盟军中已经有人提意见了。
“接了书信,连一个屁都没有放出来,我看萧尧老贼就是想拖延时间,以打成他的奸计!”
马上就有人跟着附和。
“就是,咱们一路子来到这儿了,能让他给咱们耗在外边吗?”
“打吧!”
“对对对!攻城!马上就攻城!”
何江月赶到时,就是这么一副乱糟糟的样子。
“爹爹,你们在谈什么呢?可是有什么困难了吗?”何江月站在帐篷中间,疑惑地问道。
何使君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说∶“我们在说攻城的事,有点麻烦。”
“攻城?有什么事?”
“攻城会有很大的伤亡。”何使君的语气里带着一股悲凉,“里边外边都是棣杲的子民,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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