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是美丽蘑菇林，天上是诡异尸体林。

合着那些幽幽暗暗的光点根本不是什么发光蘑菇，是磷火啊！

作为一个心理承受能力并不是很出彩的普通人，林岚很想就地投降，但她找不到敌方单位，想跪都没个方向。

太难了。

“林姑娘，怎么了？你看见了什么？”

萧逢青焦急地问。

“要我给你描述一下的话，大概就是被蘑菇伞盖遮住的天空下面，密密麻麻地挂满了倒吊的尸体，他们面目狰狞，浑身浮肿、溃烂，并且体表附着了大量的孢子，还有密集的菌丝。”

林岚已经完全麻木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敢仔仔细细地打量眼前的画面，然后还能一丝不苟地给人描述出来。

可能是真的无可奈何了吧。

毕竟死还不想死，事已至此，怎么都凑合一下吧。

萧逢青在一旁正用一种镇定的语气安抚她：“你先不要着急，也别害怕……”

林岚：“没事，我不急，退一万步讲，我现在还没被吊起来呢。”

说半天，没一句有用的。

萧逢青：……

【你有点尖锐了。】系统评道。

不好意思，可能心理压力有点大，急需宣泄口。

很难说头上吊满尸体这种刺激，和头上有把达摩克利斯之剑相比，到底哪个更让人难以接受。

林岚感觉自己的思绪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乱飘，但这也不重要，当务之急，是找出那些人的死亡原因和破局方法。

林岚强迫自己继续将目光放在上方的尸体林中。

他们的高度并不完全一致，腐烂程度越深的，相对而言高度会更低，其中有一具悬挂得最接近地面的尸体，已经变得完全枯朽干瘪了。

看起来像一个个菌菇培养包。

林岚忽然打了个冷颤。

她从袖口处拉出一段内衫的衣料，努力撕扯几下，因为有些手软，一下子使不上力，她停下来，闭了闭眼睛，随后屏住呼吸，硬生生用力撕下一条布料，然后将它绑在鼻下。

“林姑娘？是发现了什么吗？”萧逢青问。

林岚低头系着布条，一边回答他：

“我只是突然想起，蘑菇的繁衍形式是孢子传播，借助腐殖质供养，这里有整片蘑菇形成的森林，空气里必然四处弥漫着孢子，真菌又无法从阳光中获取能量，假如是在外界，还有各类腐木维系平衡，但在这里，它们唯一的养料来源，或许只有我们这些外来者了。”

果然是被玄幻世界的光环迷惑住了，这么简单的事情居然到现在才想通。

林岚的这段话里包含了许多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名次，萧逢青半听半猜地大致弄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是有些疑惑于她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老神医云游之前，我曾经跟着他学过些医术，在他收藏的古籍里，有一册专门写了这些。”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叹口气：“也不知道那些书有没有在那场打斗里毁掉。”

那个小屋中大概没有这么一册古籍，所以她打了个补丁，顺手的事。

不过补丁的副作用，是萧逢青看起来越发愧疚了。

但对于林岚来说，他愧不愧疚的，都是细枝末节，因为那具悬挂得最低的干尸毫无征兆地坠落下来了。

虽说悬挂得最低，但他距离地面的高度少说也有十几层楼那么高，掉下来动静不小，或者说，简直是尘土飞扬。

林岚迅速避到一颗巨大的蘑菇柱后面，尽量蹲下|身，用手臂掩住了口鼻和眼睛。

尸体残余物质碎裂产生的粉尘和菌菇孢子混合，扬起的尘土中空气中悬置了许久才慢慢降下。

正在此时，萧逢青又击杀了几只来袭的鸟兽。

他所遭受的攻击似乎也越来越频繁了。

“林姑娘，你还好吗？”萧逢青收起剑，来到她身边。

林岚无法回答他，此时空气中的孢子密度仍然很大，只要一开口，必然会大量吸入，万一这些孢子能在体内存活，很可能由内而外地将她寄生。

可是萧逢青什么都看不到，尸体坠落事发突然，她不可能在这种紧要关头还能抽出空闲来给他实时同步消息。

于是，萧逢青只能看到刚刚才发现巨大危机的林岚，突然跑到一个角落蹲起来，紧紧地抱住自己，不知道是害怕，还是遇到了别的危险。

萧逢青双手无措地护在她的身侧，可这显然毫无作用。

他触碰不到她，也触碰不到她身边的任何东西。

萧逢青感到一阵深切的焦虑，有一种失控般的无力感从他心底升起。

永远都是这样。

他的母亲因他的出生难产而死，对他多有照料的村民，因他对路边难民的一时恻隐，被引来的山匪屠村，尽数死于屠刀之下。

有时候他分不清这个世界究竟是爱他还是恨他，他总能遇见对他怀有善意的人，却又总因为他的牵累，让这些人遭逢不幸。

他是个灾星，且无能为力。

曾经是个幼童时如此，而今成为了修士，竟也没有半分改变，继续无数次地在他眼前重演。

像林岚这样善良、坚强、果决的人，倘若没有遇见他，应当享有完满的一生，就像过去被他害死的所有人。

可是，就因为对他的善心，让她不得不背井离乡，离开原本平静的生活，不断地坠入重重险境，他却无能到连她在他眼前遭遇了什么都无法弄清。

假如没有救他就好了。

萧逢青心想。

如果没有救他就好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反派黑化进程向前推进了1%。】

林岚保持着防守的姿态，向系统发去一个问号。

不是，我干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干啊？

刚才不还走着路，聊着天，氛围平和又美好吗？

呃，我是说发现尸体前，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为什么事态突然恶化了？

亏我之前还觉得萧逢青人不错，挺好相处的，好相处个鬼啊，这也太难哄了吧？

林岚难免有些崩溃。

莫名其妙被邪修追杀，她没说什么，无缘无故掉进秘境，她接受良好，就连看到漫天尸体，她也沉着应对。

但是反派还是黑化掉了，在她一无所知的时候，虽然只是1%。

啊，压倒培养基的最后一个孢子，这么轻，那么重，轻到她一无所觉，重到她难以承受。

【好了，行了，别抒情写意了，秘境里的孢子沉降得差不多了，你别消极怠工，赶紧哄哄他吧。】

哪怕遭受了这样的厄运，甚至到头来还得我哄他。

林岚心中满是悲怆，这就是职场吗？

吃人的职场，将人异化的职场，毫无人情味的职场。

【想想你的退休待遇。】系统冷静道。

她的巨额养老金！

林岚一下子就不难过了，什么最后一个孢子，活人还能被蘑菇给吃了？

她立刻振作起来，极快地进入角色。

她抬起头，屏着呼吸，拍拍身上沾染的孢子尘土，又抹了两把脸。

“哎，我没事，刚才有具尸体掉下来了，灰尘有点大。”

她安抚性地将手按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

尽管实际根本无法碰到，甚至有些穿模，但是模拟肢体接触应该也能传达一些力量。

“没事的，我真的没事，一切都好好的，我这里起码没有其他会动的东西能马上对我产生威胁的，我要是一个人掉到你那边才完了呢。”

林岚向他开着玩笑：“我手无缚鸡之力啊。”

萧逢青看着林岚放在他臂间的手，神色难明。

林岚其实不太会哄人，她绞尽脑汁，十分诚恳地说：“而且还有你在这里，看到你，我就特别安心。”

萧逢青忽然抬头看她，目光闪动着，他抬了抬嘴角，像是在笑：“这倒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这么说。”

林岚倾尽智商和情商，灵光忽闪：“因为那天晚上，你拼了命都要保护我。”

萧逢青垂下眼帘：“一切因我而起，这都是义务所在。”

“所以我觉得，只要你在这里，我就会没事。”

萧逢青忽然抬眼看她，眸光亮起，他握紧剑柄，起誓般说道：“对，我一定会让你没事的。”

唉，林岚在心底对系统说道，他其实人挺好的，世界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不难哄了？】

林岚审慎地发问，黑化值倒回去了没？

【没。】

啧，是有点难相处。

林岚心想。

“先别提这些了，”她对萧逢青说，“我们得快些找办法出去。

“这个蘑菇秘境传播孢子，感染受体，然后将他们化为养料。我认为秘境之所以将尸体吊起，一方面是因为蘑菇的孢子，本就藏在伞盖之下，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降低其他猎物的警惕。

“它在狩猎我，时时刻刻都在狩猎我，而且……”

突然，一种被窥视感一闪而逝。

紧接着，蘑菇森林毫无征兆地坍塌了。

林岚只觉得眼前的画面骤然扭曲，目之所及的事物都旋转着，仿佛那幅名为《星月夜》的名画。

她感到脚下空虚，紧接着开始下坠。

萧逢青面色一变，条件反射地伸手想要拉住她，却慢了一步，两人的指尖在崩碎的世界中错开。

他已然忘记了秘境中无法触碰的法则，从他那方世界的高台上跃下，毫不犹豫地使用一个遁诀，如流星赶月般向林岚坠去，向她伸出手。

然后，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