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罗烟不是傻子，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哪有想不明白的道理。

难怪云倾竟如此嚣张，一人一剑便敢擅闯魔域内城，原来是背后有姬长宁撑腰，掣肘住了魔尊大人。

想到魔尊一时半会儿是过不来了，眼下她再如何不服气，也只得暂忍云倾一时。

步罗烟咬住下唇，冷冰冰剜了云倾一眼：“你不撤剑，本座如何破阵。”

云倾：嗯嗯嗯，傲娇鬼是这样的，全身上下就一张嘴最硬。

云倾撤了剑。

步罗烟精于阵道，掐诀念咒召唤出阵旗，捣鼓了几下，便破了阵。

破完阵后，她不想再跟云倾呼吸同一片空气，拿起剑就准备走。

刚走了两步，又调转回头，瞥向笼子里的少女，故意拔高声调给云倾拉仇恨：“云长老，不过区区一个炉鼎而已，你我莫逆之交，何必算得这么清。今日我便将它送给你了，咱们来日方长。”

云倾：……

好幼稚的把戏，谁要跟你来日方长？

步罗烟却乐在其中，笑着朝云倾抛了个媚眼，随后消失在原地。

云倾的眼睛受工伤了，缓了好一会儿才再度提起剑，踏过沾满鲜血的黏腻之地，向那座囚笼走去。

“滴嗒、滴嗒。”

血珠自剑尖滚落，砸在地板上。

鬼烛已残，殿内的光线微弱，墙面微曳的血影也越发黯淡。

云倾视若无睹，脚步平稳，一步步往前走。鞋履踩在不赦殿终年阴冷的砖石上，空旷殿宇荡着回音，声声迫近。

“啪哒。”

最后一道脚步声消散。

云倾顿足，停在了离囚笼仅剩一尺的地方，十三根龙骨沉默冰凉，横贯在她和女孩的身位之间。

云倾眼睫轻垂，极淡漠地注视着笼中的女孩。

看了一会儿，发现对方依旧蜷在笼中，根本没想搭理自己。

好吧，那就先把人救出来再说。

云倾隔空驭剑，剑尖在蛟龙骨上一点，启唇吐出一字：“破。”

刹那间，坚不可摧的龙骨，由内向外迸裂出碎纹。

“砰砰砰！”

千枚碎骨飞溅，云倾收回拂雪剑，将剑锋比至眉心。

三尺之内的空地瞬间被一层凛冽剑意包裹，以不容撼动之势，将灾厄拒于其外。

剑意光华流转，形成屏障，笼罩着云倾和她的剑——也罩在了闻声抬起头的女孩身上。

不赦殿的石墙阴冷森然，涂满了人血。

女孩的唇色浓而艳丽，也像是抹了血。

她仰起头，看着面前长身玉立、淡漠如神祇的仙人，瞳孔却微微暗了下去。

“咝咝——”

恍惚间，云倾似乎听见了毒蛇吐信的声音。

可是眼前并没有蛇，只有垂下头颅，从唇齿间轻探出殷红舌尖，缓慢舔舐着伤口漫血处的女孩。

女孩的脸很小，眼睛很大，容颜苍白冶丽，眉心却隐隐绕着一缕魔息，给人以鬼魅般的妖异之感。

她的周身未着寸缕，伤痕交错的肌肤沾染猩红，弥漫出一股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

而女孩本人却毫不在意，一边伸出白皙指节，用舌轻轻舔舐着手指上的血痕，一边抬起黑雾弥漫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云倾看。

视线从云倾的脚跟扫至眉眼，分外明目张胆。

待到彻底看清了云倾的神容，女孩的瞳中隐约曳过一丝讶异，不过很快便沉入眼底，消失不见。

也是直到这时候，云倾才发现，原来这孩子已经站起来了。

至于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云倾不太在意，也并不关心。

一只毫无杀伤力的野生幼崽而已，惹了这种人，她将得到0个教训。

女孩仰头望着云倾，清润眼眸里含着魔息。

云倾低首，垂眸看着女孩，眼神却淡然无波动。

因为她正在看一颗行走的长生丹，看着看着，久而久之，眉间还微含了几分怜意。

当然，怜的是她自己，辛辛苦苦读了七十七次档的自己。

顾影自怜完了，云倾脱下身上的外袍，递给浑身**，用长发来遮掩身体的女孩。

“把这个穿上。”

作为德高望重的百岁长者，她有义务呵护眼前的小朋友。

女孩没说话，还是在用幽暗的眼瞳盯着云倾。

盯了一会儿，许是觉得穿上衣服也不是件什么坏事，眼睛依然直勾勾地盯着云倾，但却抬起手，伸出没沾上鲜血的那一截小指，轻轻勾过了云倾递来的外袍。

云倾正欲侧身回避。

岂料女孩拿到衣服之后，竟当着她的面，抬起另一只手，撩开了遮掩身体的如瀑青丝。

大片雪色肌肤一闪而过。

云倾的面容微微僵硬了一瞬，随后以极快的速度侧开了眼神。

活了一百零五年，从来没见过这种事，哪有当着别人的面穿衣服的？？

很快，女孩就穿好了衣服，然后继续睁着黑沉沉的眼瞳，眼也不眨地盯着云倾看。

不是。

她脸上有花？

云倾受不了这种高强度对视，把拂雪剑拿了出来，命令道：“定。”

长剑悬浮在空中，云倾踏剑而上，衣袖随风翻飞。

站在拂雪剑上，管理好面部表情，云倾自袖间伸出手，对女孩说：“上来。”

女孩不说话，只是立在原地，盯着云倾的手看，然后微微走起了神。

仙人的指节修长尖削，清浅如雪。

讲起话来，也冷得像雪。

云倾丝毫没发现这孩子正在走神，毕竟置身于这种环境，一般人哪能走得了神。

云倾站在拂雪剑上，微微扬了扬下颔，对女孩说：“跟我走吧。”

听见这道声音，女孩还是不太能反应得过来。

直到云倾握住了她的手，隔着掌心的肌肤，渡了些疗伤的真气。

女孩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已鬼使神差般搭上了云倾的手，踩上了云倾的剑。

她往前挪了一步，刚好与云倾的细窄腰身保持寸尺距离，能够瞧见那截温润皓腕，嗅到衣袍间那股淡淡的梨花冷雪香。

女孩的瞳间浮起暗色，唇畔微翘的弧度，也勾起了一抹兴味。

这位仙长，可真是擅长……

蛊惑人心。

-

从不赦殿到昆仑山，总共要飞八千里路。

云倾以剑意作屏障，飞得格外快，一路穿云拂雪，终于到了昆仑。

昆仑山上，有且仅有一个门派，那就是云倾每天混吃等死的地方——天元剑宗。

天元剑宗位于昆仑山之巅，北风呜咽，终年严寒，行人呵气成冰。

云倾驭剑飘过时，守山的弟子正在打哈欠，跟同门聊天。

“昆仑的天气越发怪异了，晨起时下了好大一场雪，晚上这么冷，却偏偏不下了……唉，我还想舀点雪水喂灵宠呢，那家伙嘴刁，就喜欢吃冰的，但凡稍微热那么一丁点儿，它瞅都不瞅一眼！”

“那它可真会投胎，来昆仑算是来对了。”

“可不是嘛，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也不知道掌门是怎么想的，把宗门建在昆仑山上，也就这小畜生稀罕得很了……”

云倾默默记下了这两名弟子的面容。

玩忽职守，罚灵石三百。诋毁掌门，罚灵石一千。

数罪并罚，净赚一千六。

夜色渐深，剑影越过山门，直往云倾居住的明月楼掠去。

等到能够看得见檐角边上悬挂的铜铃了，云倾收回剑，带着女孩落了地。

二人一前一后，一大一小，往院子里走。

走着走着，云倾忽然转过身，垂眸问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仰头看着云倾，她已经有很久没有开口讲过话了，轻轻张开嘴唇，从喉间挤出的嗓音，也带着一股沙哑之意。

“我没有名字。”

云倾并不意外。

年轻人，你当然没有名字。

不然系统刚才为什么要提醒我，让我给你起个名字。

云倾抬头看了眼天色，又望了望明月楼，道：“今夜小楼无雪，你便叫楼无雪吧。”

女孩愣了愣。

云倾并不打算再多解释些什么，且留个悬念，让对方自己猜。

叫来侍从，给楼无雪安置了一间空室，随后径直步入房中，掩上门。

独留楼无雪站在空地上，眉峰紧蹙，目光深深。

-

云倾刚关上房门，脸色就变得煞白无比，额间也冒出了冷汗。

她快步疾行，本想往静室里走。

然而还没来得及走过去，便失了重心，跌倒在地。

裹着雪色中衣的双肩剧烈颤抖，指节强撑住地砖，却也深深抠进了石砖的缝隙间，磨出血色。

“咳、咳——”

唇角漫出血迹，云倾伸手去揩，温热液体滚入指缝，晕开一片灼红。

她捂着心口呕血，眸中不露痛意，唯有一片清明。

神智依然清醒，心中却涌上了些许后怕，好险，差点就露馅了。

差点就让所有人都知道，她……

其实快死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