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总是亮的特别迟,光凭感觉很难准确感知到时间。石微蓝静静地躺在稻草上,睁着眼睛,呆呆地盯着前方的漆黑。
“噼啪——”灶台里的柴火燃得正旺,架起的大锅不知在煮什么东西。紧扣的锅盖被沸腾的热气顶起又落下,弄出阵阵声响。
人影走动,掀开盖子。白色的雾气蒸腾而起,一股浓郁的蒸红薯味蔓延开来。石微蓝咳嗽了一声,慢慢撑起身子,胸口淤气散尽,没有以往蛊毒发作后的痛楚。以往所遭受的苦楚好像只是一场梦,而现在,这场梦得以醒来。
石微蓝伸出右手,揉了揉太阳穴。手腕上的东西顺着她的动作滑下,她停下动作,定睛一看,只见一根红绳系在她的腕间。
接口处用一块小圆形的玉石卡着,编制红绳的手法,石微蓝从未见过。研究了半天,也只能隐约猜出是用了某种术法。
暴动的金蚕蛊缩在她的心口一动不动,丝毫不见曾经暴戾的模样。石微蓝有些不明所以,放弃思考。反正情况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了,转而开始打量自己身处何地,白色的麻布帐子遮住了视线。
石微蓝伸出手,微微掀开帐子的一角。入目是一道靠墙而睡的身影,晨光熹微,室内并不亮堂,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人。
曾经多少个白天,她就是看着青衣术士这样在赶尸客栈里休息的。席地而坐,背靠着门栏旁的墙壁上,头微微垂下,左腿弯曲,左手搭在左膝上,右手放在腰间。只是那时,她不能也不敢离术士这么近,只能远远的呆着,等到天色漆黑,再跟着术士开始下一段路程。
石微蓝呆愣地看着离她只有几步之遥的青衣术士,掀起帐子的右手不自觉收紧,在帐面上留下道道折痕。
“吱嘎——”
木门打开,一名穿着深蓝色苗服的中年妇人端着烛台走了进来。石微蓝应声看去,正巧妇人也在打量着她。
“哟!可算醒了!正是时候,还能赶上早饭!”
“哎——”石微蓝来不及阻止。
靠在墙上的身影听到响动微微动了动身子,慢慢抬起头。刚刚醒来的眼神里还带着些许恍惚,她看见石微蓝醒来,眼前一亮。
昨夜在堂屋做完法后,林夜行根本没有精力再收拾残局,之后都是五姑在忙活。石微蓝第一次看见她这样的眼神,不自在的侧过头去。
头上缠绕的蓝色头巾早已被解开,及腰的长发如瀑般披散在肩头。耳旁几缕头发因着她侧头的动作滑落在胸前。少了几分英气,却多了几分柔和感。
不知道是不是烛光昏暗的原因,石微蓝总感觉术士白皙的脸庞较之以往更为苍白。术士额前的碎发有些散乱,整个人显得异常虚弱,石微蓝皱了皱眉。
五姑骤然出声,打断了石微蓝的思绪,“喂!我说你们两个,先吃饭,吃完饭你们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听到她的话,石微蓝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热。将身前的头发掩饰般的别到了耳后,咳嗽一声,将帐子捆住,起身行礼道:“阿妮!”
青衣术士扶着墙,慢慢起身。
五姑笑眯眯地说道:“叫什么阿妮,跟着奶娃子叫我五姑吧!”
“奶?奶娃子?”石微蓝一愣,下意识看向那道青色的身影。
青衣术士绷着张脸,面无表情。
五姑笑眯眯,“来来来,重新喊。”
苗家阿妹一哽,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五姑,你的红薯要凉了。”青衣术士淡淡道。
“啊——”正笑眯眯逗弄小辈的五姑面色一垮,“我的红薯!”端着烛火,风一般的穿过堂屋,直奔厨房。
随着五姑的离去,失去烛火的里屋陷入昏暗。无声的尴尬在空气中弥漫,屋外的大公鸡“哦哦哦”的打着鸣。
“走吧。”术士转身,右手扶着门,微微侧过头,“吃饭。”
“……”石微蓝愣了愣,只好抛开一肚子的疑问,轻声应道:“好。”
穿过堂屋的时候,石微蓝注意到正中央的法坛。堂屋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味道,纵使过了一晚,石微蓝也能清楚地捕捉到那个味道。每一次婆婆用蛊,屋子里都会留下这样的味道。
石微蓝心下一沉,却不发一言,跟在术士身后进了厨房。
五姑在灶台旁忙碌着,石微蓝上前,接过盛着红薯的篮子。
五姑将玉米棒子舀在蓝白相间的大瓷碗里,林夜行接过碗,将其一一放在方桌上。
五姑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小辈摆筷子,走到后边,抱了一坛糯米酒出来,“哐当”一声放在桌上,笑道:“阿妹,这拦门酒本该昨天就让你喝的。不过没关系,我们今天把它补上。”
说话间,倒了满满三大碗米酒。酒香四溢,石微蓝双手端起盛满酒的大碗,道:“谢谢五姑,我叫石微蓝。”说罢,抬手,一饮而尽。
酒香四溢。
见她如此爽快,五姑乐呵呵,“来来来,奶娃子,别说五姑小气,不给你酒喝。”
术士端着酒一饮而尽,有些迟疑道:“这酒……”
“不错!”五姑苦笑,点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是她酿的。”
术士默然地放下碗。
回过神的五姑招呼着她们:“来来来,趁热吃呀!待会全都凉了!”
自家种的红薯极为香嫩,恰到好处的火候,红色的表皮轻轻一碰就脱落开来。金黄色的红薯入口即化,和着热乎乎的玉米棒子,在这样寒冷的冬日,算得上是人间绝味了。
吃完饭,石微蓝帮着收拾桌上的碗筷,不经意瞥见术士卷上去袖口,两道红绳只剩下一道,急道:“你腕上的红绳呢?”
术士一愣,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恍若碟翼,在眼睑下轻轻颤动着。
“阿蓝啊,那个——”
“我对你用了巫术。”术士抬起头。
石微蓝看着术士深邃的眼眸,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摩挲着右手腕上的红绳,脸上的神情晦涩难懂。
五姑张了张嘴,术士微不可查地冲她摇了摇头。
五姑垂下眼眸,在心底叹气。
石微蓝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地收拾好碗筷,道:“我……我到堂屋等你。”
五姑叹了口气,简直恨铁不成钢:“你和她真是学了个十乘十。”
术士没有说话,只是撇了她一眼。
那眼神让五姑一哽,骂道:“算你厉害!我不说了!”
术士低下头刷碗。
“她还在苗疆吗?”
“不在,我只知她要北上。”
“她……为何要走?”
“先生说有人偷窃国运……”
五姑心里一阵咯噔,忙道:“那,你作何打算?”
年轻术士不假思索道,“我会守在苗疆,直到最后。”
“那她呢?”五姑对着堂屋方向努努嘴。
“?”术士一愣,陷入沉思。
五姑见状扶额道:“罢了罢了,你走吧。在堂屋有一个包袱,你们带着一起上路!”
术士擦干湿哒哒的双手道:“多谢五姑,我这便告辞了。”
“奶娃子!”
术士回头。
五姑抿了抿嘴,道:“你们……路上小心,我就不送了。”
林夜行认真地点点头,道:“好。”
术士跨过门槛,石微蓝静静地待在堂屋里。林夜行走过去,将青布斗笠背在背上,拿起包袱,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冲石微蓝伸出手,“我们走吧,阿蓝。”
石微蓝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好。”
“吱嘎——”
木门开了又关,堂屋原本放包袱的地方空了,只剩下林夜行留下的一沓符纸。
……
出了村子,术士将包袱背在背上,从挎包里取出罗盘纸钱。右手一扬,纸钱洒落,罗盘上下颠倒,术士双手一错,罗盘移位,“北斗借月。”
林夜行手持罗盘,在掌中一转。罗盘发出一道光芒,术士目光一凌,将罗盘放平,背面朝上。一只血鹤出现在罗盘上,术士看见血鹤,面色一冷,“……不好!”
术士掏出一张空白符纸,血鹤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落在符纸上。术士收起罗盘,认出符纸上是元神求救的术法。
“怎么了?”
“这人怕是……”
“能找到源头吗?”
“只有大概方位。”林夜行看着符纸不断在心中推演。
“那……走吧。”石微蓝站在她身侧,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具体方位,我可以让它找。”
闻言,林夜行毫不迟疑,符纸在她的指尖燃烧,化作青烟指引着她们。
二人追上青烟,在林间快速穿梭。她们身手都极好,在山野上如履平地。
阴铃“叮当”作响,两道一蓝一青的身影一掠而过,恍若疾风。
……
路上没有休息,她们马不停蹄的赶路。晌午便到达了目的地,引路的青烟消失殆尽。二人停下了步伐,站在原地微微喘气,平复呼吸。
术士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引得石微蓝不住侧目。
林夜行对她的动作毫无察觉,她打量着这片荒地。不远处,一个挖开的坟墓暴露在二人眼前,术士皱了皱眉,走上前去。石微蓝蹲在地上,用手碾了碾掉落的泥土,“看样子是最近几天挖开的。”
术士呆呆地站在被挖开的坟墓前,看着墓穴底部。
从未见过林夜行露出过这样的表情,石微蓝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走上前去,道:“怎么了?”
林夜行并不答话,傻愣愣的盯着墓穴底部,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不清红色符咒,道:“这……这好像是先生留下的阵法?”
“恩?”石微蓝一愣。
术士看着墓穴底部熟悉的符咒,像一个找到了家的孩子。
继续缝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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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寻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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