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的雨季一直很长，连绵的阴雨要下到端午节前后才会结束。

河流溪涧全都涨了水，倒是让船家赚了个盆满钵满。

这天，他带着孙女载了一船的客人，赶往下游码头。

从高处流下的泥水汇入河流，让往日清澈的河水变得浑浊。

行船也受到了不少影响，水位上涨，河水浑浊，不熟悉水路的人很容易撞到水底的石头，引发翻船事故。

这条路，船老大走了几十年，他对河里的每一块石头都很熟悉，闭着眼睛都能把船开过去。

船上的客人却无法安心，每当船身发生颠簸时，他们总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水性不好的，早就吓白了一张脸，一边紧紧抓住船上的横木，一边打着哆嗦。

除了胸有成竹的船家和自幼在水上长大的孙女外，只有一人稳如泰山。

她低着头靠在船舱上，青色的斗笠遮住了她的面容，怀中还抱着一个用黑布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

砰！

船身撞上了一个东西，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船舱内的客人被颠的不行，稳住身形后，朝船尾怒骂道：“怎么开的船啊！？”

同一时间，一道凄惨的声音在船尾响起，“爷爷——”

是那船家孙女的哭声。

水流拍打着船身，引起阵阵颠簸。听见小姑娘的哭泣声，开口怒骂的那人顿时没了脾气。

两个年轻小伙对看一眼，趴在地上以便稳住重心，朝船尾爬去。

透过竹帘，船舱里的众人依稀瞧见船家仰面躺在船尾上，捂着肚子拼命挣扎，可怜那小孙女跪在他的身边止不住的哭嚎着。

两个小伙子手脚麻利，很快就来到了船尾上，“这是怎么了？”

“我……我也不知道，只听见爷爷痛呼一声就倒下了，船也撞到了石头上。”小孙女一边哭一边解释道，不忘关心船舱的情况，“里面有没有事？”

两个小伙子只顾着出来，哪里有功夫观察船舱有没有事。

“船舱破了个洞，坚持不了多久。”

一道好听的女声从船舱内传出，回答了小孙女的问题。

闻言，好不容易安静的船舱内爆发出阵阵嚎叫声。

“怎么办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救命啊——我不想死！！！”

……

两个年轻小伙面色也很不好，船舱里的混乱让略微倾斜的船身发生了更大的倾斜。

他们朝里面怒骂道：“都别吵！再闹下去，船翻了，一个都别想跑！！！”

船舱闹哄哄的动静消停下来，只有小声哭泣的声音。

“阿妹，你能开船吗？”

小孙女泪眼朦胧，打着哭嗝道：“我？我不行的……”

年迈的船家躺在地上，叫都叫不出来。

头戴斗笠的姑娘从角落中起身，随手拍了拍前面的大汉，“你来我这里，堵住缺口。”

说完，直接撒手不管，吓得大汉嗷嗷叫，赶紧扑过来，用壮硕的身体堵着船底的破口，减缓进水速度。

有人卷起袖口，设法将渗进船舱内的河水泼出去。

姑娘抱着怀中的黑布物件朝船尾走去，在颠簸的船舱内如履平地。

“可否容我一观。”她不急不缓的走到小孙女旁边单膝蹲下，摘下头上戴着的斗笠。

棕黑色的长发散落到腰间，正在哭泣的小孙女闻见了一股虚无缥缈的香气，像是花香又像是果香。

她停止了哭泣，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让开了一个身位。

两个小伙子此时已经呆住了，惊觉自己瞧见了山中神灵，大气不敢出一声。

只粗粗看了一眼，体内金蚕传达想吃的信号，石微蓝皱眉，知道这是遭了蛊了，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爷爷是何时身体不适的？”

“有几日了。”孙女回忆了片刻，“爷爷只说是累着了，等忙完这段时间，休息几天就好了……”

“姐姐，我爷爷还有得救吗？”

石微蓝展颜，拍了拍她小小的肩膀，道：“他不会有事的。”

朝一旁的两个小伙子道：“你们两个进去，看好里面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出来。”

等二人乖乖爬回船舱后，将斗笠扣到小女孩头上，道：“抓好你爷爷。”

小女孩扶着斗笠的边边，一脸不明所以道：“姐姐，你也会开船吗？”

石微蓝撑着膝盖起身，闻言低低的笑了一声，道：“是啊。”

她走到船尾站定，激起的水花几乎要将她吞噬了。

小女孩看着她手里的黑布包，感到十分困惑，“姐姐，你开船不需要船桨吗？”

石微蓝将手中的物件拄在地上，道：“扶稳了——”

说完，船身发生了剧烈的晃动。一道无形之力将整条船托起，从巨石上移到了河流中。

船舱缺口处不再有水涌进，堵着破口的大汉喜不自禁，大喊道：“没水了没水了！”

下一秒，整条船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嗖的一下从水面上疾驰而下。

远超河流奔涌的速度，船舱内的人们感受到强烈的推背感，大气都不敢喘，用手紧紧将自己拴在船舱内的横木上。

两岸的景色速度飞快的往后倒退，石微蓝琥珀色的双眼早已染上金色。

小女孩压低身子，用脚将自己牢牢扣在船上，一手按住头上的斗笠，另一手抓着爷爷。

她在船上长大，从未见过这种开船的方法。对着船尾上的姐姐，露出崇拜的眼神。

好好的一条客船，硬是被石微蓝开出了漂流的刺激感。

她精准地避开水路前方的每一块巨石，在河流拐弯处依然速度不减，船身以极其轻快的姿势，一个甩尾，特别丝滑的飞过弯道。

被石微蓝赶进船舱的两个小伙子，矜矜业业的守在船舱与船尾交接的地方。

已经失去了表情管理，随着船上的人一起鬼吼鬼叫。二人小脸煞白，这实在是太刺激了！

晕船的人连吐都吐不出来，只知道死死扒着船舱，无比害怕自己会被甩出去。

-

码头下游的人们正在水里捞鱼。

虽然年年都会涨水，河水湍急十分危险，但世代生活在水边的人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每每到涨水的季节，大人小孩总是急忙往水边跑。上游不时会冲下来一些好东西，还有望捞到一些河里的大货。

一个黑点突然从河流上方出现，人们匆匆瞥过，只以为是什么飞禽，无人在意。

惊呼声由远及近，忙着捞鱼的人们这才发现，那哪是什么飞禽，分明是一条客船。

“这船老大是疯了嘛？”人们吞了口唾沫，拔腿就跑，生怕被卷到河流中。

转眼，飞速前进的小船靠了岸，稳稳停在码头泊船的位置上。丝毫看不出刚才暴力行船的样子，一道蓝色的身影从船尾冒出，跳上了岸。

一位身穿蓝衣的姑娘牵着麻绳，将小船捆在码头的石柱上，她的手中还拿着一个黑布包裹的长条物件。

众人面面相觑，这姑娘怎么看，也不像是船家啊。

石微蓝捆完绳子，拍了拍船舱，“靠岸了，下船吧。”

不大的船舱内，坐船的客人连滚带爬的离开船舱，双腿发软趴在岸边吐着酸水。

石微蓝朝岸上的人们挥了挥手，道：“这里有没有大夫啊，船上有个老人家身体不适！”

人群中走出一个上了岁数的妇人，“怎么回事？”

石微蓝看见她身上的苗族服饰，目光闪烁几下，直截了当道：“这里是苗寨吗？”

妇人点点头，道：“我们寨子里有个老婆婆会看。”

无蛊不成寨，是苗疆约定俗成的规矩。

石微蓝道，“可以去请她过来吗？老船家已经病了有些时日了，耽搁不得。”

妇人听见她在病字上的重音，道：“阿妹也是苗族人。”

石微蓝点头，“我姓石。”

满满一船人全都上了岸，里面掺杂着几个外来人。

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与苗疆格格不入，还有人背着一个铁皮做的箱子，一伙人将背着铁皮箱的女生护在中间。石微蓝无意与她们对上，看都不带看。

得知石微蓝也是苗族人的妇人，态度热络了不少，招呼几个年轻小伙赶紧回寨子请阿婆过来。

石微蓝转身回了船上，弯腰穿过船舱，小女孩听到声响，眼里噙着泪抬头看她。

“不会有事的。”石微蓝看着女孩渴求的眼神，“我们先将你爷爷抬上岸，寨子里有个很厉害的阿婆，她一定可以治好你爷爷。”

小女孩看着她笃定的眼神，连连点头，擦干眼泪道：“我相信姐姐的。”

船身晃动，有人上船了。

船舱里传来脚步声，几个穿着苗族服饰的男子弯腰走了过来，“妹子，婶子招呼我们过来帮忙。”

石微蓝牵着小女孩让开，露出仰面躺着的老船家，道：“有劳。”

单纯的年轻小伙看着石微蓝姣好的面容，羞红了脸，连连摆手：“没什么的。”

几人七手八脚地将老船家抬到岸边，寨子里的阿婆也刚好赶到。她一看船家的脸色，便知是怎么一回事了。

就在这时，背着铁皮箱的女生走了过来，她的身后跟着三个与她一道的年轻男子。

“他这是吃坏肚子了，我有打虫药，吃了就可以好。”

闻言，石微蓝面无表情。阿婆倒是笑了起来，身上的银器叮当作响，“他这毛病可不是打虫药就能治好的。”

感觉自己遭到了质疑，女生涨红了脸，“我是医生！”

阿婆用拐杖敲了一下地面，“他的病，不是你可以治得好的。”

“你……”医生背后的男子闻言，怒目圆瞪。他身边的同伴清楚他的秉性，连忙出声制止。

他走到医生旁边，解围道：“这位老人家，我们也是一番好意。”

然后他看了一圈，找到紧紧靠在石微蓝身边的小女孩，弯腰哄道：“小妹妹，你是船家的孙女。不如你来决定，要听谁的？”

小女孩紧紧抓着石微蓝的袖子，头上还带着那顶青色的斗笠，小声说道：“我听姐姐的。”

医生面露喜色，正准备上前给船家喂下驱虫药。

却见小女孩缩到石微蓝身后，大声道：“蓝姐姐说怎么治，就怎么治！”

“蓝姐姐？”医生一愣，她不姓蓝啊。

穿着蓝色衣服的石微蓝沉默了片刻，朝目露不屑的阿婆道：“阿婆，还要劳烦您出手，这孩子和爷爷相依为命。”

阿婆朝她看去，眼里露出一丝惊疑不定。猛的上前，凑到石微蓝面前，瘦如鸡爪的手一把擒住她的手腕。

石微蓝挣了一下，十分轻易地就挣脱开了，“您还是先救船家吧。”

她看了一眼脸色十分不好的老船夫，“那位老人家瞧着快不行了。”

阿婆不屑的笑了，“这等雕虫小技，老婆子我还不放在眼里。”

她取出一个瓷碗，走到船夫身边。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竟让一直昏迷的船夫醒了过来。

“小姑娘，管好你的宠物。”阿婆的声音有些沙哑，特意压低声音后称得上难听，“要是把老婆子的药吓死了，那小孙女今天就要没爷爷了。”

石微蓝轻轻按在小女孩的肩头，“你只管治病，其余的不劳您费心。”

阿婆冷哼一声，将瓷碗递给船夫。

随着瓷碗的靠近，船夫眼里爆发出一阵精光。旁观的医生忍不住上前，质疑道：“你们这治病的法子一点都不科学，怎么能将人治好呢？”

碗里的药似乎在动，医生抬眼望去，看清的瞬间，发出一声短而急的尖叫声：“啊——”

惊慌失措地指着阿婆道：“你……你怎么可以给他吃虫子！！！”

原来，瓷碗里装了满满一碗黑色的软体虫子。

只消一眼，医生就失去了再看一眼的勇气。她怒气冲冲道：“你这是在草菅人命！！！”

然后，朝小女孩道：“小妹妹，你怎么能看着你爷爷吃虫子呢？那么一大碗虫子，会吃死人的！”

小女孩揪紧了石微蓝的袖口，石微蓝拍拍她，单膝跪地，视线与她持平，道：“没事的，你爷爷的病有些特殊。他的病只能这么治，其余的法子都不起作用。”

“怎么说？到底要不要治的？”阿婆有些不耐，“再耽误下去，就可以不用治了！”

小女孩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重重的点了点头。

石微蓝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转头看向阿婆道：“麻烦了。”

阿婆将瓷碗递给老船夫，他捧着碗，仰头就将碗里还在蠕动的虫子灌进口中。

“哎——！！！”医生急得几乎要跳脚。

吃完满满一碗虫子的老船夫面色平和，十分舒服的摸着自己的肚子，招孙女招招手道：“乖乖过来，爷爷没事，吓到你了吧。”

小女孩看向石微蓝，眼里满是信任。石微蓝在心中叹了口气，道：“去吧，爷爷没事了。”

小女孩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朝爷爷跑了过去。

阿婆在旁边阴阳怪气：“唉，年纪大了不中用了，都没人来感谢一下老婆子，还让我平白无故遭了一顿质疑……”

石微蓝将手中的长物件拄在地上，起身走到阿婆面前。

阿婆被她吓得汗毛直立，强装镇定道：“你要干什么……”

她的声音都在抖，她不怕这个小娃娃，但是怕小娃娃身体里那要命玩意儿啊！

石微蓝道：“过来感谢一下。”

阿婆：“……”

唉，丢了对象的蓝姐真得杀气满满……

以及菜淅又迟到了，往天（这种时候就应该装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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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