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蜮外,天色渐晚。
颜月站在半山腰上看不远处黑雾笼罩的鬼蜮,天边的云层和附近的空气似都被无形的利刃一刀划清了分界线,将人间和鬼蜮划割得清晰明确。
今日是中元节,隔着远处颜月隐隐可见结节薄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也飘出来了。
她叹了口气,不由得想到了早些时候在里面看见的血池,那些碎尸残肢疯狂抢夺尸体的画面。
鬼蜮凶险非常,即便是当初专管去污度厄的净女娘娘尚在神位也没有拔除干净,更别说如今小娘娘陨落,神、仙、鬼三界不再管这颗埋在人间的定时炸弹,若是有朝一日小娘娘留下的封疆大阵也出了问题,那人间就真的成活地狱了。
想着,颜月叹了口气。
这时身后的小茅屋里,一个扎着小揪揪的女孩从高门槛里探出一个脑袋,奶声奶气地大喊:“仙子姐姐——吃饭了!”
颜月回过神,看到是老农家的孙女小丫不由笑了笑。
半大点的孩子牵着她去了堂屋,里面仅有的光一盏豆大的油灯,三人围着黝黑老旧的桌子,老农盛好三碗稀饭,木桌上是一碟子的咸菜和菜尖。
老汉不好意思地笑了,将饭碗递给颜月:“咱这个地方晦气,山里的动物都不愿意在这生存,仙子将就吃点吧。”
颜月接过碗:“多谢老伯了。 ”
她也不矫情,拿起筷子就吃起来。
马上日落了,晚风一吹,茅草屋身后的老槐树被吹得沙沙作响。
小丫很快收拾了碗筷,憨厚的老农拉着颜月,他皱了眉头,张口,似乎想嘱咐什么,但又犹豫了片刻,最后只能语重心长地说:
“仙子,晚上将被子盖在头顶,鬼怪就夺不走你的生魂。 ”
颜月看了眼快要落下的太阳,将手中画好的符咒递给老农:
“好,你们将此符贴在门后可保一夜安宁,晚上不管什么动静都别出门。 ”
老农犹豫了一下,然后拿起符咒转身走了,生怕颜月再问些什么。
颜月随后回了老农给她准备的房间,一间勉强可以遮风挡雨的屋子, 颜月半坐在床边,顺着半开的木窗看着老农带小丫出来祭祀先人。
小丫头坐在板凳上撕祭祀的纸钱,老农从竹兜里抓起一沓黄纸引燃,金银元宝在大火的舔舐下逐步烧成灰烬,轻薄薄的一片余灰比无形混沌的火光还要摇曳,随着风吹,随着火烧,随着老农沧桑的目光飘摇在苍茫青山中。
黄纸烧完了,红蜡青香也将燃尽 ,老农就牵着稚嫩的小丫向天地磕头,隔着远的,小丫伸手笑眯眯和颜月打了个招呼,然后就由老农起身牵着领回了房间。
这地方远比外面的天黑得早些,不过酉时四周就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颜月化了一根火折子点燃木桌上油灯,豆大的灯火在黑夜里跳动,映照了颜月温柔凌冽的面容。
夜里黑漆漆的,四周连一点虫子的叫声都没有,静得有些诡异。
颜月看着灯火愣神,时间太早了,她似乎还没有从这几天发生的事走出来,于是闲暇之际不由得想到了从前的日子。
当今人界混沌,妖、魔、鬼三界之物在人间大肆横行,人间修道者皆以千年流传的正道蜀山派为首,六阳道长乃当今蜀山的掌门,名下弟子个个都是威慑一方的人物,尤其大徒弟谢淳元和二徒弟颜月更是人中翘楚。
虽是师兄妹,但颜月从小就不甘被半路出家的谢淳元超过一截,所以一直拼命修行。
然而颜月的心思没有谢淳元的纯粹,所以这么多年都被谢淳元压了一头,长期以往,颜月走错了道,修为停滞不前。
六阳是位严师,在得知颜月修为迟迟没有长进的因果后怒不可遏,于是一气之下一掌废了颜月的修为让她重新来过。
结果……唉,颜月翻了个身正惆怅。
早知道就不在后山偷懒,谁知道一觉醒来居然跑到鬼蜮了。
颜月将被子盖过头顶。
改日能回蜀山还是静下心来好好修炼吧,如今世道不太平,自己身为蜀山弟子,不管是为天下苍生还是为了自己,都不能再任性了。
想着,夜已深了,灯盏的烛火也燃尽熄灭,屋外明月高悬,倾洒一片银白的月光在窗前。
虽说是鬼蜮外危险重重,但真个鬼蜮方圆十里都有修真界布下的结界,寻常小鬼不敢进屋打扰生人,就算是会害人的厉鬼,出手的第一瞬间也会引发结界的防御机制从而引来最附近的修士。
所以颜月没什么顾虑,耷拉着眼皮就开始沉沉睡去。
滴答,滴答,滴答——
更深露重,屋檐上的水滴落在地上的石板上。
寂静的夜里周而复始的滴水声听得颜月心生烦躁,她在床上皱着眉头,辗转难眠。
忽而屋外一阵大风吹过,夜里传来大槐树叶子簌簌的声响。
紧接着一股诡异的白烟从山脚下开始弥漫,来势汹汹,誓有包裹整个山头之势。
寂静山岭,白烟深处人影绰绰。
忽而一团没皮烂肉形状的无名小鬼宛若壁虎一样从白雾里面爬出来,它以捕猎的姿态盯紧一里开外的黑猫。
小鬼嘴里发出兴奋的“嗬嗬”,贪婪地垂涎生肉的味道,它慢慢往后退了两步,行过之处留下恶心的黑色涎液。
黑猫还没有察觉危险来临,悠闲地打了个哈欠。
小鬼又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弯了肉团似的膝窝,绷紧双腿,蓄势扑向黑猫。
忽而一只紫黑色的大脚宛若泰山一般直直将小鬼踩了下来,瞬间它的脑袋被踩烂,脑浆像破碎的黑色水球一般喷溅在黑猫脸上。
猫儿见此在深夜惊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颜月顿时被惊醒,心脏砰砰地快要跳出来。
猝尔风停,女人诡异的笑声从黑夜里传来,颜月一下惊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
天尊,闹鬼了!
颜月赶紧跑到门口栓紧门闩,紧接着又连忙回到床上拿被子盖着头顶,做完这一切颜月心脏砰砰制跳,如临大敌地竖起耳朵仔细听周围的风吹草动。
山脚下传来细细碎碎的唢呐声响,女人的笑声和奏响的喜乐若投入湖中的涟漪一般慢慢扩散,空灵的声音慢慢传到山上,颜月皱紧眉头,似乎听到了二三断断续续的唱词。
“红鸳鸯……入喜房 ……水花浪…… 银波泱泱,红纱帐……”
颜月额头冒气冷汗,心里祈祷历年来前辈们创建的结界不会让这些厉鬼作恶。
“啪嗒……啪嗒……”
似有什么东西的脚步声逐渐由远到近,一步一步踩到颜月的心尖尖上。
颜月捏紧了被角,听着那脚步声走到了她的门口,然后顿住,颜月感觉黑暗中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颜月吞了口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砰砰砰!”
急促又短暂的敲门声想起,远方又传来女人空灵的尖笑。
颜月惊得后背仿若有数万只冷箭袭来。
该死,她被盯上了!
她死死盯着门后的符咒,敲门声像是催命一般不断响起。
颜月看着暗淡的符咒忽而皱紧眉头。
不对!
符没亮,门外的不是鬼!
颜月忽然想到什么,猛然睁开眼睛。
鬼没有脚步声。
那这个声音是——
“坏了!小丫!”
颜月连忙起身撕开符咒打开房门,一抬眼就看见眼睛翻白的小丫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手上还不断重复敲门的动作。
颜月吓得冷汗直冲天灵盖。
“该死,撞邪了 !”
白雾像是有意识地朝颜月袭来,她眼疾手快,赶紧拉着小丫就要回屋
白雾扑了个空,慢慢以水流之状包围山间的茅草屋。
此刻敲锣打鼓的喜悦声近在耳畔,山间小路尽头,似有一道移动的红色光影朝这边靠近。
颜月在关上门的瞬间不经意一瞥就看到雾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了。
她连忙抱起小丫就往床上跑。
小丫睡得迷糊间被颜月颠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嘟囔:“姐姐,怎么了?”
颜月声音止不住地颤抖:“没事小丫,你快睡吧,等会儿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睁眼,知道吗? ”
“哦。”
小丫本就没有清醒,一听这话就又沉沉地睡过去。
颜月拿出被褥盖住小丫的脑袋掩盖她的生息,做完这些,颜月也赶紧躺下假装睡了。
屋外。
女人锐利的嬉笑再次传来。
十六个美女鬼侍手拿大红灯笼开道,在暗夜里宛若厉鬼的双眼从白雾深处幽幽探出。
紧随其后的八只红衣覆面的恶鬼抬起一顶古朴奢华的凤舆跳出来,阴风吹过,覆面下,个个惨白的脸上顶着两个深陷的空洞,苍白的嘴巴涂上殷红的口脂被扯成的阴森大笑,露出一排没有红肉的牙齿。
他们迈着僵硬的步子跳着,走过的地方草木具焚。
白日里颜月种下挡煞的拦路树瞬间枯萎,红衣的女人徘徊在凤舆周围,时不时发出不是人类的尖笑。
沉闷的一声钝响,颜月紧闭双眼,胳膊上惊起一排鸡皮疙瘩。
倒霉,真倒霉,为什么会遇到鬼娶亲。
无量天尊保佑,赶紧借路过去吧,赶紧过去。
她心里一直碎碎念,不曾注意到什么时候外面已经没了声响。
喜乐停了,女鬼也没了声息。
颜月睁眼,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天尊听到我的祈求了?”
她掀开被子,猫着身子下床走到纸糊的窗前,顺着黑漆漆的破洞往外看,屋外一片黑蒙蒙的,什么都没看见。
颜月起身嘀咕:“ 雾散了吗?”
她再弯腰伸出手指想要把窗户纸扣大一点,手指触及黑窟的一瞬间指尖传来冰冷柔软的触感。
黑窟眨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露出松弛惨白的眼皮和寥寥无几的睫毛。
这是——眼睛!
颜月一下炸得头皮发发麻。
白雾顺着窗口袭来,颜月心里暗骂不好,一股劲地后退想要避开,却不料三四步的距离身体就撞到床畔,颜月吃痛,一回头就被白雾袭了满面。
颜月一下宛若被抽走了魂魄僵在了原处。
佝偻的恶鬼宛若机械一般直起身子,干枯嘶哑的嗓音如阴风吹进了破烂木头。
“嘶……找……找到了……嘶……”
恶鬼的嬉笑诡异又惊悚,其他的恶鬼齐齐重复:“找到了——”
这时房门上的符咒燃起幽幽绿火,紧接着一个打伞的美艳鬼侍推开门。
她笑着飘到没了神志的颜月身边,轻轻挽着她的胳膊扶着出了小茅屋。
颜月宛如一个提线木偶被她轻飘飘地带了出去。
奢华的凤舆立在空荡的庭院,红艳的纱幔灿若流霞。
这时凤舆里面的殷星洲轻掀红纱,他朝颜月伸手,红鸳鸯盖头下的嘴角微微勾起,温柔醇厚的嗓音仿若勾魂摄魄的毒药。
他笑着轻唤:
“阿月,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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