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都围上去,徐文兴抱着腿,满脸痛苦,摔得不轻,见段冬阳过来,硬咬着牙强装镇定。
蕊蕊抱着球拍,皱着眉,显然十分自责,王准拍拍她的肩,安慰她:“这小子骨头硬着呢,摔不坏。”
徐文兴也摆摆手,表示自己无碍。
鄢敏却看到他额角沁出的汗珠,分明是疼的。不由分说要扶徐文兴起来:“别装了,赶紧去医院。”
“疼疼疼。”徐文兴叫嚷起来:“大小姐,再拽一下,腿没事,胳膊要骨折了。”
鄢敏急忙松开手,猜想:“你的脚是不是崴了?”
“对呀,阿文的左脚习惯性崴伤。”王准道。
鄢敏道:“不对,是右脚。”
蕊蕊说:“是左脚,你们忘了吗?在温泉那次,他跳起来摘墙外边的樱花,结果左脚崴了。”
“那天的樱花真漂亮。”
“王准连吃了八个温泉蛋,差点进医院。”
“真傻。”
王准连忙说:“是阿文个神经骗我吃的。”
说到共同的往事,四个人同时微笑,你一言我一语,接龙一样停不下来。
段冬阳站在鄢敏身后,一言不发,他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徐文兴的脚,那双鞋如此眼熟,眼熟到他双眼刺痛。
而徐文兴眼里似乎有笑意闪过,转瞬即逝,他站起身,甩甩脚,鞋带跟着散开,他去系,腰才弯到一半就喊疼。
鄢敏叹了一口气,想也没想就蹲下去,捡起徐文兴的鞋带,手指灵巧地系个了蝴蝶结,还打了双扣。
她蹲下去的那一瞬间,段冬阳切切实实看见徐文兴的脸。
他在笑,眼睛却定定看着段冬阳,波澜不惊。
矜贵而傲慢的一张脸,从一出生开始就时刻站在高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因而天然就拥有了,普通人可能一辈子无法拥有的配得感。即使还是少年,略带稚气的侵略性,已经能让人感到压迫了。
段冬阳的手指不自觉蜷起,指甲陷进肉里,很疼,但他一声没吭。
周围的暗潮汹涌,鄢敏毫无察觉,兴冲冲要教段冬阳打网球。王准和蕊蕊在旁边练习,徐文兴下场休息。
段冬阳很聪明,动作几乎只需要演示一遍,但缺乏经验,接不住鄢敏的球,乐得鄢敏美滋滋。
可渐渐她就发现,段冬阳捡球的次数越来越少,他虽然技艺不纯熟,可十分沉稳,但凡在他面前丢的球,找到原因后,他下次保准不会因为同样的原因再丢。
练到后来,较真起来,鄢敏竟都接不住他的球。
她虽然好胜心强,但不得不承认,段冬阳是有运动天赋的。
蕊蕊在一旁拍手叫好:“阿敏,再练一会,他都能教你了。”
“是吗?”鄢敏愤愤,用力挥杆,球“彭”地飞出去:“段冬阳,你想当我老师吗?”
段冬阳抬起手,截住她的球,举重若轻,他珉珉嘴,没有说话,脚步却更积极了。
鄢敏连丢了几次球,也渐渐能观察出,段冬阳看似出球准,狠,毒辣,但绝不是纯靠运气,而是经过细密的思虑。他在鄢敏接球时,就在思考如何出球,就像下棋,力求稳准。而角度刁钻,可能丢掉的球,他一个不肯打。
这样快的思考速度,当然是她这种顺心所欲型选手,不能比的。
但她也发现了段冬阳的弱点,体力不足。三四个来回就开始放慢节奏,这个时候她加大力度,段冬阳往往会丢球。
发现这一点后,鄢敏乐得做卑鄙小人,厚着脸皮磨球,不进攻单防守,保持相同的力量,角度,逼得段冬阳不得不和她拉锯战,等他的体力不足,她再加快速度,来个刁钻难解的球,杀得他片甲不留。
虽然十分无耻,但难敌赢球的快感。
每每看段冬阳输球后,长长的睫毛低垂,润红的唇瓣抿起,看不出情绪,她就愉快,眼睛忍不住定在他身上。
他伸手捡球时,指侧有明显的老茧,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起,像蛇错落盘旋,很难想象那样年轻,却有那样一双充满故事感的手。
也许是感受到鄢敏的好奇,段冬阳轻轻蜷起手,把手藏在背后,抬起头,却正好撞进鄢敏正大光明的视线中,那是一双不谙世事的眼睛,纯净空旷,好似水晶球,不染尘埃。
段冬阳撇开脸,面色阴沉:“鄢敏,你真卑鄙。”
这样恶毒,一定会生气。
却没想到,鄢敏听后哈哈大笑,露出一排大白牙,好像调皮的兔子,大大方方道:“对,我就是卑鄙,怎么了?”
段冬阳一愣,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眼前一亮,似有温润的风吹过,吹得头涨涨地发热。
他跳起来开球,球竟然撞到网上,他摇摇头,稳住呼吸,乖乖去捡球。
荧光色的小球,调皮地到处滚,他有耐心将它捉住。
刚才剧烈的运动,使他的胸脯上下起伏,内啡肽不断分泌,好似踩在轻飘飘的蓝色海浪上。
眼前的一切都令人心驰神往。
包括她,她狡黠的目光,坦荡的笑容,好像一束明媚的阳光,骤然出现在山洞中,黑暗无处遁形。
他抓住网球,用力向上抛,又接住,突然有一种很陌生的感觉,不仅因为刚刚下意识做出的,与他沉稳性格不符的轻佻动作,还因为心底从看见她的笑容起,就没有过消散的愉悦和轻松感。
段冬阳的拇指轻轻摩挲温软的球面,一下,两下,三下。
“不错嘛,阿敏。”一直坐在角落的徐文兴说话了。
鄢敏骄傲道:“当然了。”
四个好朋友之间说话没有禁忌,蕊蕊直言:“阿敏,你应该感谢徐文兴。”
段冬阳侧耳听。
徐文兴点头道:“对,鄢敏的网球是我教的呢。我是她师父。”
网球被少年无声攥进手心。
鄢敏与他拌嘴:“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顶多是带我上手,技术是我自己练的好不好。”
徐文兴熟练回嘴:“你个没良心的,你记不记得发球我教你多少次?正手反手我教了你多少次?还有,在海南旅游的时候,你弄弯我一支绝版的球拍,那是我半个月零花钱呢。”
“怪你老跟我抢。”
“怪你手欠。”
“你嘴欠。”
他们熟悉的往事,对段冬阳却冰冷如铁,那是一面冰凉的反光镜,薄薄的一片,它可以分隔出两个世界,也可以让人瞬间认清自己的丑态,划烂人的美梦,把头脑变得很清醒。
少年的力道渐小,网球失手滚落。
徐文兴看着地上那颗球,一笑,“阿敏,我们来打吧。”
“咦,你的脚没事了?”
“不碍事。”
鄢敏却为难,和阿文组队,段冬阳就落单了,他是她带来的,她江湖意气最重,不能不顾朋友,于是道:“我要陪段冬阳练习。”
徐文兴看了一眼段冬阳说:“要不,一起?”
最后决定四人比赛,蕊蕊和他们一起,王准作裁判。人找齐了,就差组队。
鄢敏提议:“一男一女,一高一矮一组最公平。”
边说边看向两个男孩:“蕊蕊比我高,我要个高的,你们俩谁高?”
“当然是我。”
“我。”
几乎同步回答,徐文兴和段冬阳对视一眼,同时感到无语。
“······”
“······”
段冬阳先一步动作,走到鄢敏身后,接过她手里的球拍。
徐文兴笑了,别的不敢有百分百自信,但身高,从小到大,他都是班上最高的,和任何人站在一起,只有别人仰头看他的份。
他单手插兜,晃荡到段冬阳面前,冷哼一声:“你从哪发现我比你矮了?”
段冬阳垂下了眼皮,随即道:“一般脚小的人比较矮。”
徐文兴顺着他的视线,看见自己的脚,瞬间跳起来:“操,我脚小怎么了?脚小怎么了?脚小就矮吗?”
脚比同龄人小这件事是他的心病。因为脚小,他爸妈一直叫他徐玉足。
而他最好面子,被一个讨厌的男同学当众挑秘密,绝对不能忍受。
来不及去想段冬阳为什么会发现这件事,他牢牢抓住他的衣领,就要好好理论一番,“不要刻板印象,脚小不代表矮,脚小只是容易崴脚而已。”
后背传来一击,熟悉的声音传来。
“你干嘛?别犯病了。”鄢敏把他拉开,又对段冬阳道,“别理他,他就这样,容易激动。”
徐文兴看她拉偏架,看向王准大叫道:“不公平,裁判呢?有没有裁判?”
像个胡搅蛮缠的孩子。
蕊蕊走上前强行将他拉走,平息了事态,比赛正式开始。
为了找回场子,徐文兴招招凌厉,几乎每一招都冲着段冬阳来,段冬阳毕竟是新手,根本招架不住徐文兴。
鄢敏只好一边应付自己这边的球,一边照顾段冬阳那头,满场子跑,两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而徐文兴一颗汗也没落,甚至连气息也未曾乱过,只是打法越来越刁钻难解,仿佛在跟鄢敏说,看吧,谁叫你不选我。
鄢敏被一激,反而越战越勇,越挫越觉得好玩,跑得更欢实了。
锲而不舍地追分,鄢敏和段冬阳越发默契,分数竟也渐渐追平,她兴奋地一声惊呼,蕊蕊和王准也向她投来鼓励的目光。
鄢敏更加兴奋,她是个绝对要强的人,任何事都不甘居人后,何况这次段冬阳在场,她做师傅的,不能在徒弟面前露怯。她无瑕顾及其他,手握球拍,要大干一场。
眼看着得分越来越高,胜利越来越近,鄢敏跳起来大力扣杀,再次得分,大声欢呼庆祝,却听到身旁传来球拍落地的声音,接着是段冬阳干脆的声音:“我认输。”
其他几人难掩震惊,没等鄢敏询问为什么,段冬阳已经放下球拍,转身离开,只留下背影。
鄢敏追了出去,可他的脚步实在太快,且好像有意躲避她似的,让她一直不能近身。
网球中心的绿化做的很好,院子里有一排排修得整齐的柳树,枝叶疏疏落落直垂在地上,青溶溶的,像一抹绿色的光,人隐在里面,像光的影子。
她气急,对着那背影大喊:“段冬阳,你才是卑鄙小人,你是不是成心输掉比赛,来报复我?你太幼稚了。”
背影终于停下了,她趁机跑向前,一把拽住他,看到对方的一瞬间,鄢敏愣住了。
段冬阳额头上挂着汗珠,脸色惨白,是透明的白,好像光一照就要蒸发了般。
她吓了一跳,没等反应过来,段冬阳便轰然倒地。
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小鄢敏终身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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