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大路上空旷,蔺辞骑着车,提前十分钟到达出租房。
生锈的莲蓬浇灌下冷水,一泡浑浊的泥沙弄脏他的掌心,他习以为常地甩了甩手,待水清澈,弯腰埋进洗脸台洗发。
清凉的水滑过眼皮,逐渐缓和长时间骑行带来的疲劳以及内里的燥意。从这里到榕庄的路程约莫一小时,阿东给蒋釉楠当保镖时,一周基本需要住在程家随时看守。现在程勖华没有让他搬去榕庄的意思,可见对他仍有防备。
洗漱完,蔺辞伸手捞过墙上的干毛巾,抹了把脸,耳尖地听到外面有细碎的动静。他顶着毛巾开门出去,楼道侧的门虚掩着,空气里有一股浓郁的香水味,随即视线落向床,皱了皱眉:“起来。”
床上趴着一个穿露背装的女人,她转过头,厚重的栗发大波浪甩在耳后,撑着后脑勺,对他暗送秋波:“小蔺哥今天回得这么早?”
蔺辞放下毛巾,快速从椅背上拿了件汗衫套上,抬手:“juju,把钥匙给我。”
女人无动于衷,眯眼笑,声音细细的:“这是房东的备用钥匙,不能给你。”
沾灰的运动鞋鞋底在床角上下晃动,蔺辞觉得扎眼。他走过去,按住一条雪白的小腿。
“你干嘛......”女人轻叫一声,很是妖娆,眼神里充满期待,“楼上的姐姐们说你荤素不进,要么是那方面有缺陷,要么就是……喜欢我这款的。”
在对视中,蔺辞欠身,手慢慢往上滑停在腿肚,立起指尖,像是找到了什么,猛得向上一拔。
“啊!”床上人发出鸡鸣似的尖叫,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捂着腿怒骂,“**你老母个閪!拔我腿毛干什么?!”
不顾对方的哀嚎,蔺辞转过身弹走手上的毛,用毛巾擦了擦手,平淡地说:“房东家的儿子私闯民宅也是可以报警的。”刻意停顿一下,字正腔圆地喊了一个名字,“廖志强。”
疼得扭曲的脸变回原形,眼前浓妆艳抹的人放下“重伤”的腿,摘掉假发往地上一扔,伸出一根手指指过来,换了种声线:“喂,别以为你揍得了我老爹,我就怕你......”
与此同时,蔺辞捡起他的假发掂了掂,掏出打火机,火苗窜出来靠近,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廖志强瞬间变脸,几乎要跪地求饶:“哥,错了,我真错了,哥,放过小弟吧!我就只剩这顶了!”
蔺辞收起打火机,把假发抛到一边,让他起来:“从哪儿来回哪儿去,juju。”
廖志强是房东肥叔的儿子,生理性别男,他嫌自己的名字难听,取了个英文名叫juju。至于何时爱上穿异装,蔺辞不清楚。只记得刚搬来时,听到肥嫂在弄堂里偷偷烧衣服,大晚上乌烟瘴气把他熏醒了。一开始以为是她家晚上做邪门的法式,所以没怎么在意,后来眯着眯着外面刮风下雨,传来一道诡异的哭声,孤魂野鬼似的,把他吓一激灵。他越听越清醒,于是起床出门查看情况。
当时的廖志强高中还没辍学,打着赤膊怀里抱着团烧掉一半的蛋糕裙,身材瘦精精,胸前那一块像菜市场挂着卖的猪肋排。那天晚上蔺辞实在想睡一个好觉,给了他一把伞,一张短棍麒麟(一百港元)让他自己找个地方躲雨。竟没想第二天早上,廖志强乐呵呵站在门外,穿着昨晚的宽松平角内裤,手里提着两袋肠粉和叉烧包非要给他送早餐。连续十几天的牛肉肠粉,又不能浪费,快给蔺辞吃吐了。
在廖志强坚持不懈地“讨好骚扰”下,蔺辞也就随了小孩的愿,偶尔陪他讲几句话打发时间。廖志强因为与众不同的喜好,经常被赶出家门,然后来这里避难。有时候蔺辞在码头值班,家里让他睡一次无所谓,但若是他在家,还是更愿意给点钱把人打发走。尊重个人喜好不代表他必须当一个大善人。
“我去马交玩了几天,我家母夜叉又找到我藏在楼顶水箱里的衣服,咔咔全剪光扔了。”廖志强已经开始诉苦,“那可是我辛辛苦苦设计的礼服,准备去参加电视台的时装比赛......”
如往常一样,蔺辞摸牛仔裤口袋里的短皮夹,掏出五张短棍麒麟,递过去:“哪凉快哪呆着去,我困了。”
廖志强愣了愣,接过钱,裹在掌心,好奇地问:“不是,你让我凑合一晚会死啊?给这么多发财了?”
蔺辞冷哼:“破财消灾。”
“呸呸呸。”廖志强指着自己,“你见过我这么好看的灾星吗?我同你说,我去夜总会都有男人觉得我好靓,想约我下周去山顶看那个什么千年一遇破流星,求我我还没肯答应呢。喂喂,要不我俩去吧,你不是说在港城找一个人吗?你去许个愿,男的女的?还是和我一样不男不女的?去试试吧,占星报纸上说的可玄乎了,灵得很!”
蔺辞看着他一脸浓妆顶着黑色发网摇头晃脑,太阳穴直发疼。
他闭眼捏了捏睛明穴,无力地挥挥手:“别逼我扇你,快滚,廖志强。”
大概是听出他情绪确实不好,廖志强识相地“哦”了一声,往外走,人站在门外,头伸进来犯贱:“你喊我声juju,我再......”
“砰!”
下一秒,假发摔在门背上,发出碰撞声。
廖志强走了,屋里恢复宁静。
蔺辞叹了口气,打开门窗通风,消除空气里的香精味,然后把被套拆了换新的,一顿大清扫后,夜已深。
老旧的世界地图下,他仅开盏书桌上的台灯,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笔记本。封面的皮质上有些污渍。
无意间,一张夹在里面的纸片漏下。
蔺辞捡起来,翻转。
橙黄的光穿透薄薄的纸片。这是从旧报纸上剪下来的一部分。
排头是:《珍珠号遇难者名单》
他目光掠过前面一大片,停在挨着大拇指的名字上:幸存者蒋氏女性
蔺辞翻开笔记本,找到夹层页,里面还有一张折叠的打字板块新闻碎片,文字内折,隐隐能看到倒置的“郑氏船厂董事长、畏罪自杀、车祸”几个大字标题词汇,以及一张上次交趾仔送给他的蒋釉楠相片。
目光在女人的脸上短暂停留。他想起今晚离开榕庄前,隔着遥远的距离,看到程勖华与她靠在阳台门上接吻拥抱的侧影。
为了讨好男人,今天她应是自愿的,可戏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只有局中人才知道答案。
蔺辞蹙着眉,捏着照片出神良久,楼上开张的声音唤醒了他游离在外的思绪。
他深吸一口气,静下心。转开钢笔盖,在笔记本上写下今天的日期。
正文只有行云流水的四个字。
【找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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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釉楠在大学里修的是文学。前几天蔺辞得知这件事有些讶异,他记得她房间里的书架上,没见过一本正儿八经的文学书籍,这个专业怎么看都不像是她自己选的。更像是程勖华想要精心雕琢出一只美丽的花瓶。
车停,后座的人兀自下车。蔺辞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抓紧时间把车停进车位,追上去。
今天蒋釉楠的反应好像有点迟钝。早上去榕庄接她上学的时候,没有像以前那样多多少少揶揄他几句,直接一言不发地钻进车内。
程勖华的离开没有减少她脸上的忧郁。
或许她的心没有表露出来的那么狠,能够干干脆脆断掉六年的感情。
蔺辞猜测着,不经意放慢脚步。
程勖华昨天晚上那番话冲击力延续到了现在,蒋釉楠心有余悸,快走到教学楼,忽然感觉背后有人跟着,她驻足回过头,看着男人稍稍拧眉,语气含着不耐:“他连我上学都要你跟着?”
蔺辞没有说话,算默认。
风轻轻吹起,头发稍显凌乱,他今天穿着一件黑色夹克,拉链敞开,露出里面白色T恤,牛仔裤裤管下露出一截小麦色的皮肤,一旦联想起他打了耳洞,整个造型在她眼里有些浪荡不羁。
蒋釉楠觉得他穿这一身骑机车好像更吸睛些,事实上,他现在站在这儿已经有路人的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
“你今天怎么不穿那套死板正经的西装了?”
蔺辞如实道:“程先生让我穿便服陪你上学,不要太招眼,影响你学习。”
这时,不知是哪位痴女的悄悄话清楚地传了过来:“快看,那个男的好正,哪个系的?”
蒋釉楠瘪了瘪嘴,顺手扯叶子,用手捏碎抛向他: “程先生程先生程先生,你好烦!”
蔺辞没有躲开,掏出一条干净的帕子,伸手递给她,耐性道:“花坛灌木丛,很多尘。”
蒋釉楠拍了拍掌心的叶浆,冷脸转身继续往教室走,把他晾在后头,讥诮一句:“周围都是尘,你呼吸里也是尘,人死了之后还是捧尘,你别跟着我。”
“......”蔺辞不知哪里惹到了她,看着她的背影,神情有些蒙。
她的话语权重自然不比程勖华。蔺辞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默默跟着她进了阶梯教室,落座于最后一排,离她三个位置。
这节课的学生里女学生居多,在他遥远的印象中,女生喜欢成群结队,就算只是一个人想上厕所,另外几个也会跟着一起去。
窗边的女人就这么坐着,偏头盯着外面的景色。她今天扎了条酒红色的碎花发带,未施粉黛的脸被衬得些许苍白。
从课间到上课铃响起没有人来找她说话,像这间教室的边缘人物。
蔺辞想了想,起身往前走,坐在她正后方的位置。
他看到她瘦弱的肩膀微微颤了颤。
1.本章评论区红包掉落
2.盼子我考完回来了呜呜呜 谢谢大家的观看
3.不好意思 宝子们 因为类似书名太多了 请允许我再改一次书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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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Chapter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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