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清酒与吻

“泽田，还没校对完吗？”

“抱歉！马上，马上好了……”

在来人不耐烦的连声催促中，泽田纲吉手忙脚乱地整理、装订好文稿，交给主编，用上了毕生所学的全部敬语，为自己的拖延鞠躬道歉。等好不容易送走这尊大神，他抹了把额头的冷汗，长吁一声，咸鱼般瘫倒在椅子上。

“唉……累死了……”

转椅吱悠悠的声音仿佛也在应和纲吉的抱怨，逼仄的小办公桌上堆满了报纸和资料，角落里挤挤攘攘的摆着些小物件：相框、速溶咖啡、妈妈送的马克杯，擎天柱手办。虽然今年28岁了，上班族沢田纲吉依旧喜欢机器人、机甲、航天飞船之类的东西，只是，再让他亲口讲出小时候的梦想“想变成巨大的机器人”，他的脸就会和喝太多酒时一样红。

墙上挂钟的指针已经快走到左上角，办公室的灯都灭了大半，偌大的会社似乎只剩他一个。纲吉将文件胡乱收成一整沓，硬塞进抽屉，拿上头盔和公文包，却不想胳膊肘连带碰到桌子，相框“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啊啊啊，千万别摔碎啊——”纲吉连忙弯腰捡起来查看，好在相框很结实，没出问题，照片上，自己穿着学士服与妈妈站在一起，笑得很灿烂。

毕业后就再也没有无忧无虑的学校生活了。虽然也不算真正“无忧无虑”，但那时身边有很多好朋友。纲吉对着照片出神，大学时光犹如做梦，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六年了，真是可怕。而现在的自己——

【临近30岁还住在父母家里，还是独身，28岁生日还要加班，真是悲惨的人生啊……】

褐发青年叹了口气，松松脖子上的领带，解开西装的纽扣。

“去阿武那里喝一杯吧……”

停车场里停着一辆橙红涂装的机车，爱车发动的嗡鸣令纲吉感到放松。他会骑机车这件事令让不少同僚大吃一惊，这与他平日的形象太不相符。

一切源于大学的某个夜晚，纲吉下乡参加课题活动，考察结束后，末班车也已驶走，正为此发愁时，学长提出用摩托车载他回宿舍。夜晚的乡间小路寂静无人，学长让纲吉试骑了一段，意外地发现他在骑机车方面还颇具天赋，便鼓励他去考驾驶证，之后，还帮忙挑选了合适他身型的摩托车。

学长还力邀他去拳击社，这就有点超出纲吉的能力了，他从小到大都手脚不协调，走路会平地摔，哪能打拳击。但不知怎的，学长认定了他是天生的拳击手，不断找他入社，纲吉拒绝了很多次，直到大学毕业、找到工作，笹川学长才总算放弃。只是每次再见面，他总会叨叨两句“可惜”，同样的对话一次次发生。

“泽田你来打拳击啊，不管多少岁都可以从零开始的！”

“学长，我连腱鞘酸痛都控制不了，更别说挥拳了。”

“只要挥拳，这些小毛病都能好！用你极限的精神去做啊！”

“我出生至今可能从未有过‘极限’这种精神……”

不过，已经好几年没见过笹川学长了，不知他还像以前那样精力十足吗？还在“极限”“极限”地呐喊吗？毕业后一年，手机意外进水损坏，换了新的工作机后，通讯录就全丢失了，现在的智能设备可以关联云存储记录号码，但以前的翻盖机可没有。

好在阿武毕业后仍在家里帮厨干活，他可以轻松地找到他。虽然山本武已经成了热门的棒球选手，平日里也是忙得不见人影，但每个月总有一个周末他要回来陪陪家人。纲吉像所有的日本社畜一样，下班后会去居酒屋吃夜消愁，只不过他只会固定去同一家居酒屋，那就是山本武家的店。

“所以说，主编真的很强人所难啊，突然扔给我一堆工作，然后一周内就要交给他，最后还要骂我太拖拉效率低……”纲吉抱住脑袋，对好友喋喋不休，讲上司有多无理，同僚们有多冷漠，会社只会给人画升职的大饼，奖金却迟迟不见，诸如此类的抱怨。山本武只是微笑着听他说，时不时给他碟子里添口清酒。纲吉的脸浮起两朵红云，喝得晕晕乎乎：“啊嘞，阿武怎么有两个？不对，三个？？我这是醉了吗……”

“据我所知，阿纲可是个很厉害的人。”阿武注视着他，目光从好友杂乱柔软的发，朦胧纯真的眼扫过，最终停留在他喝过酒、吃了拉面，散发出热气的嘴唇上。“讨厌的主管什么的，切掉就好了。”那双眼如春雨般潮湿而多情，又如山谷般深幽，纲吉却丝毫未觉，扶着额头，半趴在桌上昏昏欲睡：“阿武又在开玩笑了，呕——今晚可能又得麻烦、阿武和叔叔了……好困，好晕，我可能，没法走回家了……”

“放心，交给我就好。”山本武笑着拍拍好友的头，搂住他的肩膀，像大学时期一样亲昵，他知道自己的笑容让纲吉感到放松，正如阿纲的笑也让他感到温暖。大学毕业后，他和阿纲维持着一两个月见一次的关系，他自认了解纲吉的全部。纲吉对他的称呼也从“山本君”，逐渐变成“山本”、“武君”，再到现在的“阿武”，让看似迟钝实则谨慎的兔子迈出这一步可不容易。

纲吉不是第一次住在山本家。刚上班时，因为频频出错被上司骂哭，他不想回家，“不然让妈妈见到就太丢脸了”，独自坐在河堤上对月流泪，却不巧被曾经的同班同学，训练归家的山本抓到，带他去自家店里吃夜宵。朋友的关心是最好的酒醉促进剂，他不知不觉就放下了防备，和山本畅聊起来，两人说了很多，山本讲自己打棒球遇到的困难，以及在继续经营家族餐馆和前往甲子园比赛之间的艰难抉择，山本的父亲是个亲和大方的人，见他疲惫不堪，便叫纲吉干脆留宿家里。

纲吉从未住过别人家，即使酒能壮胆，他也感到十分惶恐不安，连忙站起来鞠躬告别，谁料腿一软，反倒跌在山本武怀里。他不知道山本武怎么对他如此热情，“真是个单纯的好人呐。”，他这么想，也不知不觉这么说了出来，已经褪去青涩的黑发男人抱着他愣住，接着大笑起来：“看来阿纲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来，我送你去房间吧。”

“记得什么？……喂，我可以自己走……”纲吉被山本武半抱半搀扶地带离座位，他脑子晕乎乎的，勉强运转，回忆自己和山本武有过什么交集，“哦！棒球部的预备队员，我和你说过话……”

他或许记不清了，山本武却历历在目。那是他人生最痛苦的日子，他想放弃一切、坠下高楼的时候，泽田纲吉不顾一切地拉住了他，即使他们在班里统共只讲过三句话。他拯救了山本武的人生，然后，就这么轻易地忘记了。那时，纲吉身边总围绕着好多人，他挤不进去，现在，只有他一个，他可以牢牢地抱住他，再也不让他离开。

山本武如此想，手上却非常轻柔地扶着褐发青年，让他好好地躺在被窝里。纲吉半睁着眼，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山本没有在意，然后，他清楚地叫了一个名字：“骸。”

接下来的话语对他来说都清楚得如雷贯耳：“骸，好难受啊，帮我倒杯水，唔……”

山本忍不住捂住了纲吉的嘴，他俯身靠近纲吉，脸上仍带着微笑，两人额头相触：“阿纲，你喝多了吗？没发烧吧，额头好烫。我是武，不是六道骸，你看错了。”

“武？……山本君……抱歉，我，我太晕了。”纲吉才反应过来，难堪地捂住眼睛，他没察觉到两人的距离已经太过界，酒精让暧昧的空气变得理所应当，他捂着眼没看到山本的嘴唇几乎从他脸上擦过，发热的脸颊蒙蔽了现实。山本一言不发，站起来给他倒水，纲吉闭着眼睛揉太阳穴：“今晚麻烦山本君和叔叔了……你们不用管我，明天起来就好了。”

山本武记得六道骸，那个意大利来的交换生，明明只交换短短一年，却千方百计骗走了纲吉的身心，诡计多端的男人。大学时，他以男友的名义一直缠着阿纲不放，回意大利时却果断与他分手，害纲吉哭了很久，希望这辈子他们都不要再见面了。

“给你，水。”山本武把水端来，纲吉却已经睡着了，那张脸上还有刚哭过的水痕。他定定地看了半晌，最终，轻轻放下水杯，关门离去。

时隔多年又开始写咯噔文学了

这辈子都逃不出泽田纲吉的魔咒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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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清酒与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