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瑜前脚进了诏狱, 后脚安国公就巴巴的跑过来探监。
隔着牢房栅栏,安国公满脸褶子笑得跟花一样,问道:“邵大人, 哦, 不对,你现在可不是官了, 邵子珏,你在这狱中待得可舒服?”
邵瑜眼皮子一挑, 望了过去, 脸上不见丝毫落魄, 笑着说道:“邵某没想到自己入狱, 第一个进来探望的, 竟然会是公爷。”
安国公冷笑一声,说道:“你看看你这人缘差的, 犯了事, 连给你说话的都没有几个。”
“公爷不必担心。”邵瑜说道。
安国公满脸诧异,问道:“我哪里担心你了?”
邵瑜脸上依旧挂着笑,说道:“邵某刚进来, 你就巴巴的来探望, 这不是关心吗?你放心, 邵某在这狱中也自在得很。”
“呸!谁关心你了, 不要脸!”安国公骂道。
“公爷不闭着眼, 你的心,我都懂的。”邵瑜说着,还贱嗖嗖的朝着安国公挤了下眉毛。
安国公立时气得跳脚,骂道:“你嘴巴还这么利索,看起来还是没吃够苦头。”
邵瑜笑着笑着, 忽然神色一变,转为关怀,说道:“公爷清减了。”
安国公一愣,就听邵瑜用阴阳怪气的语调说道:“公爷你这身衣服,不像是时兴的花色,怎么袖口都磨破了还在穿?你腰间这块玉佩,看起来成色不是很好,似乎不太符合你的身份,公爷,你为何要这般节俭?”
安国公闻言顿时觉得心堵,往日里安国公衣食住行无一不精,衣服往往是针线房做好了送过来的,半点不需要他去操心,如今府上拮据,针线房直接裁掉了,他一个不注重衣物的大男人,都发觉自己似乎许久没有穿过新衣服了。
今日他急着过来奚落邵瑜,更是忘了换一身体面的行头,这才让邵瑜找到了机会讥讽。
“死到临头了你还嘴硬!”安国公骂道,心下越想越气,但隔着一层监牢栅栏,他也打不到邵瑜。
但一想到邵瑜都入狱了还是这么跳,安国公心下如何能舒坦,当即大喊道:“牢头,老头,打开门,本国公要亲自收拾这个狗东西!”
牢头闻言立马快步走了过来,安国公本以为自己堂堂超品国公开口,这个低贱的牢头定然不敢拒绝,哪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六十多岁的牢头,苏虽然面上笑得谄媚,嘴上却一点都不应承。
“公爷,您有所吩咐,小的本不该拒绝,但邵大人有些特殊,他虽然入狱了,可上头交代了,他是重要犯人,没有上头的命令,小的也不敢乱动,公爷,您看,这事不如就算了?”
安国公听了这话,转头眯着眼睛看向这个牢头,似是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不知死活,牢头虽然脸上带着谄笑,但神情却没有半点退让。
“本国公觉着,你和里面这位一样,也是活得不耐烦了。”
“公爷,您消消气,邵大人如今只是关押,还未受审,若是小的敢轻举妄动,等邵大人受审之时,对这堂官们说上几句,小的只怕万死也难辞其咎,公爷,您行行好,便是心下有气,也等着邵大人受审之后……”
安国公强行压下自己心里的怒火,最终没好气的说道:“什么邵大人,陛下将他的官职都撸掉了,还喊什么大人,这就是犯人!”
牢头立马讪讪笑了笑,见安国公脸上怒气未消,继续解释道:“公爷说的是,公爷说的是,小的没脑子乱喊,公爷,这牢里的犯人,受审之前都是不能动的,但是受审之后,可就没人管了。”
邵瑜待的监狱,并不是一所普通监狱,而是专门关押官员的诏狱,虽然带了一个“狱”字,但依旧满是政治性质。
官员和普通人不一样,他们的故旧亲朋也多是官员,大多数官员自己犯事,不至于牵连到故交。
故而,有的官员哪怕犯事了,依旧还有几门强力的亲朋,这些亲朋们的报复,也不是小小狱卒之流可以抵挡的。
况且官员无论获罪还是起复,都是说不准之事,因而这座监狱里,为了避免得罪了人而不自知,狱卒们很少出现侮辱欺负犯人之事,怕的就是日后官员起复会报复他们。
“公爷,您如果想收拾他,可以试试别的法子,比如,让他饿几天?”牢头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饿几天,那不还是没吃到苦头吗?”安国公不高兴的说道。
牢头赶忙解释道:“公爷您是生在福窝里的贵人,没尝过挨饿的滋味,这人啊一旦饿狠了,那种抓耳挠心的难受,比打一顿还让人难受呢。”
安国公闻言,心下虽然还有些犹豫,但这牢头一口咬死了不能对邵瑜动手,甚至连刑部都搬出来了,安国公也不好在这个时候闹得太难看,要是他正将邵瑜打得太惨了,万一谁将这事捅出去了,勾起了建明帝的恻隐之心,那他这般费尽心思将人送进诏狱,就成了白折腾。
“好,那就好好饿死他,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没有本国公的命令,不许给他吃饭!”
说完,安国公又朝着邵瑜讥讽几句,只是他口才没那么好,邵瑜又是个嘴巴快的,你来我往,最后安国公愣是半点便宜没有占到,最后气呼呼的跑了,临走之前还对着牢头再三叮嘱,让他一定不能让邵瑜吃到东西。
待见到安国公的身影彻底消失,牢头才嘀咕道:“说是国公,连赏钱都不给,可真小气。”
牢头嘀咕完,转过身来,看到邵瑜正盯着自己,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邵大人放心,小的早就得了小陈大人的吩咐,绝对不敢委屈了大人,刚才小的只是随口哄哄国公爷,不会真的让您挨饿。”
邵瑜闻言挑了挑眉,笑着说道:“你是个妙人,脑子很灵。”
牢头笑了笑,说道:“让您见笑了,我家世世代代都是狱卒,是下贱人,您不一样,哪怕现在落魄了,但说不得那一日就起复了,也就是在这里,您这样的人,才会和我这样的人说几句话。”
邵瑜明白这老头自称下贱,说的不是旁的,而是他是贱籍之事。
一旦入了贱籍,便是世代相传,如这牢头,他是贱籍,他的子孙后代也会一直都是贱籍,能世袭狱卒这件差事,可以让全家有一口饭吃。
出身贱籍的人,除非特殊情况,家中世世代代都是贱籍,家中子弟也没有任何可以跨越阶级的希望,这些人过得全是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
“您孙子今年多大呀?”邵瑜问道。
“我成婚很晚,我儿子成婚也晚,如今孙子才六岁。”牢头赶忙答道。
“读书了吗?”邵瑜问道。
牢头摇了摇头,说道:“我们这样的人家,读书有什么用,反正也不能做别的营生。”
邵瑜却道:“无论是贱籍还是良籍,多读书,日后总能多一条出路,您以后可以送他去公学读书,哪怕不能科考,多识得几个字也是好事。”
牢头摇了摇头,说道:“先前公学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小的知道邵大人您心善,可这公学哪怕真的开了起来,和我们这些贱民有什么关系?”
邵瑜闻言一顿,贱籍限制多,挨的白眼也多。
“如果有一日贱籍被取消了,牢头你愿意送你的孙子去读书吗?”邵瑜问道。
牢头闻言,立马说道:“大人,真要有这么一天,小老儿就是砸锅卖铁,也要送我孙子去读书,不求他能考功名,只求着他不要像我和他父亲一样,一辈子都困在这牢房里。”
邵瑜眼神柔软下来,想到现在公考里考狱警的人可不少,安慰道:“也许会有那么一天,在牢房里当差,也是一件人人打破头的好差事呢。”
牢头笑了起来,说道:“要真有那么一天,小老儿也能挺直腰杆做人了。”
“会有那么一天的。”邵瑜轻声说道。
“大人,小老儿活了这么多年,除了小陈大人,也就您会耐心和我这种下等人说话了。”牢头说道。
邵瑜想到陈渊,温声说道:“都是爹生娘养的,也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哪有什么上等下等之分。”
第二日一早,安国公府的人就忙碌起来,虽然有了七皇子的嘱咐,但安国公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准备,这次生辰宴虽然不至于办得多么奢豪,但该请的人还是一定要请到的。
甚至因为确定建明帝回来帮他长脸的缘故,安国公要请的人竟然比往年还要多一些。
自己派系的人要请,好让他们看看他这个安国公依旧圣眷在身,不至于让他们因为催缴欠款之事,对他和七皇子失了信心。
姻亲故旧,这些人也是一定要请的,哪怕大家可能各为其主,但因着往日的情分在,若是不请,那可就成了结仇。
而最重要的是,安国公将帖子连对头家都下了过去,如果邵瑜还未入狱,只怕邵瑜也能得到一封安国公家的帖子。
安国公倒是没有旁的心思,若是这些人没来他也不吃亏,若是他们来了,就能看到自己被皇帝看重的一幕,这般也好震一震他们。
安国公的想法很好,但开了个头就让他觉得颇为灰头土脸了。
如今安国公府,可不是往日那个安国公府,从内城最好最宽敞的地段,搬到了内城这个最偏僻最逼仄的地方,门前宽敞能容三四辆马车同时经过的大道。如今变得不过够一辆马车通过。
因而最先赴宴的那一批人,就将安国公府门前的道路给堵死了。
“前头瞻前街还算宽敞热闹,怎么到了这巷子里就如此逼仄阴暗。”
“还不是让钱闹的,这安国公连老宅子都卖掉了,据说这宅子,还是他儿媳妇的陪嫁呢。”
“这安国公府居然这么穷了,只剩下面上光。”
“安国公是往日里日子太好了,本来他家产业就不少,但二十年里,还借了国库一百多万两,如今将产业卖掉了才将窟窿填补上了,这可是一百多万两,安国公府也委实太能花钱了。”
“以前安国公府最出名的不是别的,而是一道茄子菜,说是茄子,但做起来却十分复杂,听说就那么简简单单一道菜,就要花费几十两的材料费,这一道菜就这样了,你说平日里该多铺张浪费?”
这车马都堵在一起,车上的人又大多熟识,女人们凑在一起,男人们另做一堆,聊起闲话来,却全都指向了安国公府。
在安国公府门前闲聊,自然会传到安国公耳朵里,一堆人凑在一起,将安国公的面皮都快扯了下来,他心里如何能觉得舒坦。
气急之下,安国公朝着手下人发了火,他们费了十二分心思,才将这小巷子里堵车的情况给舒缓了过来,只是如今的安国公府,无论是门前还是院内,都不算大,因而这些马车全都停在了巷子口,不少人因此心底颇多怨言。
不管是真的支持安国公,还是想来看热闹的,今天这宴席,倒是真的来了不少人。
快要开席之时,众人便听得前面门房通传七皇子来了。
七皇子是安国公嫡亲的外甥,他来拜寿,在场诸人也并不觉得奇怪,但很快,其他几位皇子也陆陆续续的来了,几人时间都掐的很准,全都赶在开席之前。
虽然安国公府是铁杆的七皇子党,但见到这些皇子前来祝寿,安国公也颇觉面上有光,不敢有半点松懈,而是将这几人引入首桌就坐,又请七皇子作为地主来招待几位兄弟。
“太子殿下驾到!”
听得这声通传,安国公立时一个激灵,太子体弱,鲜少参加什么宴席,这次太子赴宴,安国公觉得体面之余,心下也不免有些犹疑。
待安国公将视线转向七皇子时,只见这个嫡亲额外甥,此时也双眉紧蹙,显然对于太子的到来十分意外。
太子由永宁侯伴着进了宴会厅,在场的勋贵和官员也不敢再坐着,而是纷纷起身见礼。
太子轻咳两声,紧接着摆了摆手,说道:“今日是陈家表叔的生辰宴,孤和你们一样,都是过来拜寿的,你们不必多礼。”
面对太子这个国之储君,安国公也不敢有任何松懈,引着他入了首桌上座。
“今日表叔既是寿星公,也是长辈,今日便只论家法不论国礼,孤不坐上首,由表叔来坐。”太子笑着说道。
安国公忙道不敢,态度十分谦卑,全无从前对着户部官员时那般倨傲。
岂料太子十分坚持,安国公也没有办法,只得勉为其难的坐在上首。
“还是公爷排场足,一个平平常常的生日,就能引来这么多位殿下前来祝寿。”
“是啊,国公爷到底是太后的娘家人,说不得要不了多久,宫里的赏赐就要下来了。”
听着众人的恭维,安国公心下美滋滋的,想着等到一会皇帝来了,恐怕要吓死这群人,多日来的不虞,似乎全都在这一刻消解。
虽然皇帝和德妃还没到,但开席的时间点也到了,安国公心下也明白,皇帝哪怕来了,至多也是陪着喝一杯酒,不会多加停留,故而一定会在宴席中段到来,因而安国公也没有刻意等待,当即宣布开席。
很快,席上便有男女仆人端着菜肴穿行,在场的官员们虽然看起来很热闹,但不少人吃了两口,便将筷子放了下来。
没有别的原因,在坐的大多数往日里都是食不厌精,安国公府今日这宴席,虽然看上去十分丰盛,但实际上确实平平常常,甚至还显得有些寒酸。
安国公府如今的窘迫,在这一顿宴席上再次得到了验证。
“这茄子味道不太对。”一个勋贵悄声对另一个勋贵说道。
“你也吃出来了?”
两人一起叹气,说道:“这茄子里,居然只有茄子的味道,安国公府现在可真寒碜。”
安国公府的茄子菜能出名,是因为尝起来没有一点茄子味,全是那些好材料的味道。
今天的这个茄子菜,就是纯粹的茄子,如何不让这些往日锦衣玉食的勋贵觉得寒碜。
在座的都是人精,别的都不需要看,只需要尝一口,他们便知道,安国公府是真的没钱了。
这些议论,从开席前说道了开席后,如何不让安国公觉得闹心,在场这么多人,一人说一句,都已经让他足够难受了。
如今安国公倒是彻底知道了,什么叫做“人言可畏”。
他当然不想继续过这样的日子,心底下几番思虑,想着应当如何才能重新回到好日子,现在国库被建明帝看得死死的,安国公自然是不能打国库的主意,但一大家子全都过惯了奢侈日子,真的让他们节省起来,也是难上加难。
如今府内亏空巨大,哪怕还有官员们的敬献,但却完全不够填补这么多亏空,安国公心下几番思量,想着如今这破局之法,怕是必须要接一门显贵的姻亲方才可以。
这般想着,安国公立时将目光在在场诸人身上打转。
待看到显城侯时,安国公双眼一亮。
显城侯家底颇厚,又没有儿子,只有一个闺女,显城侯的爵位虽然要由侄子来继承,但他独女出嫁,定然会备上一份厚厚的嫁妆。
算算年纪,这位嫡女和自家的长孙年纪相仿,两人正好匹配,安国公往日里嫌弃显城侯子嗣单薄,此时却觉得犹如峰回路转,心底的算盘立时打得滴滴转。
这般想着,安国公朝显城侯敬酒时,面上又客气了几分。
“公爷,你家这下人,似乎有些少了。”显城侯说道,看着席间那些下人手忙脚乱的样子,故而有此一说。
安国公心下一梗,暗道这个显城侯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讨喜,完全是别人哪里不痛快就戳哪里。
但安国公因着自己的小算盘,闻言也没有半点不虞,而是说道:“侯爷说的是,这府里的下人不中用,让侯爷见笑了。”
显城侯挑了挑眉,没想到安国公竟然这么好说话,这般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安国公又跟他客气而热情的寒暄了一阵,很快,又喊了管家过来,给宴席上安排人手。
小户人家遇到大的宴席,也许会外出租一套人来帮忙,但安国公府一来不舍得银钱,二来,建明帝今日要来,安国公也不敢乱用外人,免得发生什么意外。
“公爷,这种人你都用呀?”显城侯不好意思了几秒钟,立马又坐不住了,用手指着赵三,话语间满是不满。
显城侯也是一个养尊处优惯了的人,故而,才有了和七皇子差不多的毛病,不仅吃喝都要用最好的,就连目光所及,也不想看到一点碍眼的东西。
安国公心下不虞,但还是想着结亲之事,最后只得朝着管家说道:“这人有碍观瞻,将他带下去。”
原本还帮忙端菜的赵三,被管家喊住时,脸上的表情顿了一瞬,藏在袖口里的匕首,立时又被他往里面按了按。
“你去厨房吧。”管家这般打发着。
赵三得了吩咐,立时退了下去,经过永宁侯的侍卫身边时,不小心踉跄了一下,多亏那侍卫手疾眼快,将他扶住了,才让赵三免于摔倒。
赵三被扶起来时,嘴巴飞快的说了点什么,宴席上人很多,却没人注意到这一幕。
酒过三巡,建明帝却还没有来,安国公心底等得也越发焦急了,暗道难道不来了,他看了七皇子一眼,七皇子朝他点头以示安抚。
虽然今天皇子们坐了一桌,已经让安国公十分体面,但安国公心下还是期盼着建明帝能来,这样才能将他的面子做到底。
只是他左等右等,没有等到皇帝,却等来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侍卫。
“陛下的车架在瞻前街遇袭,还请国公爷派人出手援助。”侍卫说完,当即因为失血过多瘫软在地。
安国公闻言,立时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面子,只盼着建明帝千万不要出事。
安国公还在想着怎么办,太子已经站了出来,说道:“众位大人,父皇遇刺,还请诸位大人派出身边侍卫,一起去瞻前街救驾。”
在场之人,自然无人敢不应。
说完这话,太子转头看了不远处的永宁侯一眼,永宁侯朝他微微的点点头,无声说道:“殿下放心。”
太子深吸一口气,安排好救驾之事后,这才转头看向安国公,扬声问道:“父皇为何会出宫,此行是否为了贺表叔生辰?”
安国公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建明帝出宫为了给他贺寿,如今瞻前街遇刺,瞻前街距离安国公府很近,不过百丈左右,事到如今,似乎安国公如何辩解,都很难逃脱干系。
太子见他不言,继续追问道:“安国公,还请明言告知,父皇此行,是否与你有关?”
良久之后,安国公终于点头,说道:“陛下确实曾派七殿下提前告知,道今日要携德妃娘娘前来,给微臣贺寿,只是遇刺之事,确实与微臣无关,还请殿下明鉴。”
太子立时眉头皱起,目光又扫向了七皇子,说道:“父皇此番遇刺,多半因为行踪泄露之故,而此事走漏风声,是否与七弟或者国公爷有关?”
太子是储君,哪怕七皇子和安国公私底下怎么想,他的问话,这两人都不能不回答。
“回太子的话,陛下出宫之事,我二人绝不曾告知任何人,因而绝不是我二人泄密,还请殿下明鉴。”
安国公身边的秦御史,像是无意一般,开口说道:“前些时间,听闻安国公为了偿还国库欠银,卖宅子卖地,如今全家搬到了这逼仄之所,这才凑够国库的欠银,欠债还钱,本就是天经地义,安国公,你不能因为陛下催你还钱,就这般痛下杀手。”
秦御史这话说的极为严重,像是要坐实了安国公罪名一般,安国公如何认下,立时辩解道:“秦大人,你不要血口喷人,陛下今日来给我祝寿,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做下这样狼心狗肺的事情。”
“父皇遇刺,此事于安国公能有何利?反倒是太子哥哥,才是最有可能做下此事之人。”七皇子突然出声说道。
太子还未开口,又是永宁侯出声,说道:“七殿下,太子本就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他名正言顺,为何要行这般谋逆之事?况且,太子素来以仁孝闻名,怎么会做这样狼心狗肺的事情,七殿下,妄议储君,该当何罪?”
七皇子到底年轻,虽然有些许小聪明,但被永宁侯这么一激,当即开口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太子往日里深居简出,今日为何会来参加安国公的宴席?此事实在反常,还请太子殿下给臣弟一个解释!”
太子叹了口气,说道:“皇祖母这些时日,总是长吁短叹,孤看着着急,左思右想,觉得皇祖母心中放心不下的,多半就是陈家,所以今日才特意登门,给安国公贺寿。”
太子言语之中,还似有一丝被误解的委屈,好似在指责安国公府不识好人心一般。
太子和七皇子两派争执不下,场面一时焦灼下来,直到建明帝一行就被转移到了安国公府。
建明帝肩膀上中了一箭,此时浑身的衣衫上满是血迹。
太子此时脸色惨白,说道:“快,快去请太医,父皇不能有任何闪失。”
众人全都关切着建明帝的病情,就连安国公也是如此,唯独七皇子,却想到了自己的母妃。
“回殿下的话,德妃娘娘为了救驾,已然殁了……”皇帝身边的人说道。
“没了……人没了……”骤然死了母亲,七皇子整个人都傻住了。
这时候,一个面容普通的下人,走到了永宁侯的身边,轻声说道:“侯爷,果然不出您的所料,危难之时,德妃被皇帝扯着挡箭而死。”
永宁侯轻轻的点头,那人立马就往后退了几步。
安国公府的宅子离皇宫很远,建明帝却流了很多血,便是此时快马加鞭,似乎也无法将太医接过来,正巧安国公府的隔壁就住着一位姓孙的太医。
这位孙太医,曾经给太子治过病,三年前从太医院退了下来,如今在家里开了一间医馆,此时就被拉来当了壮丁。
孙太医满头花白,但医术却不差,帮建明帝拔了箭之后,立马开了药方,眼看着就要抓药煎煮了,安国公却因为这孙太医曾给太子治过病的缘故,将人拦了下来,要求必须等别的太医才能给皇帝治疗。
“安国公,你是要眼睁睁看着陛下出事吗?”永宁侯质疑道,当下就命手下的人去煎药。
“舅舅,不能让他们的人碰药,如果父皇出了事情,只怕你我都讨不了好。”七皇子此时已经从丧母的悲痛中稍稍缓了过来。
一个合格的政治生物,哪怕亲娘死了,也要打起精神来面对自己的对手。
安国公听到了外甥的声音,立时更加坚决的反对起孙太医来,此时他尚且不知道幼妹已经死在这场刺杀当中,若是知道了,恐怕也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药材都是他从医馆里带来的,药方也是他开的,谁知道里面会不会动手脚。”七皇子说道。
太子闻言,第一时间不是指责,而是红了眼眶,眼泪顺着脸庞往下掉,坐在床边拉着建明帝的手不放,说道:“父皇,你一定不能有事。”
孙老太医此时也跪了下来,朝着太子说道:“殿下,陛下如今的病情耽误不得,您是储君,还请您早做决断。”
倒不是孙太医忠心,而是在场只有他这么一个医生,若是建明帝真的出了什么事,不管是不是他的错,他都讨不了好。
太子看向诸位大臣,说道:“还请诸位大人施以援手,让父皇有药可医。”
“先前父皇在国公府不远遇刺,如今七弟与安国公又不愿意让父皇治伤,其心如何,此时昭然若揭。”
从建明帝出事到现在,太子全程第一时间关心不是和弟弟的斗争,而是皇帝的安危,相比之下,七皇子就显得过于急切。
两人之间,高下立判。
在场的也不乏有中立派,太子本就是储君,天然能获得中立派的好感,看了全程下来,这些人在救治皇帝这件事上便直接站在了太子这一边,甚至纷纷开始劝起七皇子来。
虽然帮太子说话的人不少,但这里到底是安国公的宴席,之前为了打脸,安国公邀请了不少与自己不对付的官员,但在场的,大多还是支持七皇子的官员,因而此时立马有人站出来帮助七皇子说话。
“陛下在安国公府门前遇刺,哪怕安国公和七殿下心怀不怪,也不会做这般瓜田李下之事,反倒是太子殿下,若是陛下身死,太子殿下才是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故而,也许殿下才是谋害陛下的真凶。”
“真是一派胡言。”永宁侯立时驳斥了回去,说道:“太子殿下本就是储君,陛下也没有废储之意,他要那么着急干什么。”
两方一时争执不下。
最终还是太子轻咳一声,说道:“事关龙体,表叔与七弟慎重些,也是臣子本分,只是再谨慎,也不能耽误了父皇的病情,算算时间,如果现在开始煎药,等到宫里的太医到达时,多半这药也煎好了,到时候让那太医看过药方之后,再决定是否让父皇服用便是。”
太子这般说,七皇子和安国公一时竟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两人对视一眼,心底却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想着太子不可能这么好说话。
“太子哥哥,勿怪臣弟多心,除了药方子,还请将一部分未用的药材,和药材残渣全都留下来,以供太医辨认,除此之外,这次熬药,由安国公府的下人全程盯着,可否?”
太子眉头蹙起,前几件事全都应允,且朝着手下人交代了,待到最后一桩时,永宁侯开口说道:“安国公身上的嫌疑本就没有洗清,如今怎么能让他们去煎药,殿下,他们不可信任,必须让咱们的人盯着。”
七皇子派系的官员立马出声反对,最后的结果,是让老淮王和老燕王派人,一起盯着煎药之事。
两位老王爷都德高望重,且也没有掺和立储当中,两人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因而对着手下们郑重叮嘱道:“你们都听好了,盯着煎药之事不能有半点马虎,那个药罐子若有一刻离开你们的视线,便等着提头来见。”
药快要煎好时,宫里的太医方才抵达,安国公府自然又是好一番热闹。
老太医的药方,未用的药材,以及煎煮过的药材残渣,经过检查后,全都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新来的太医甚至还尝了一口药汤,也确定没有问题之后,众人才敢将这药喂给建明帝喝。
等到宫里的銮驾到了,太医也确定可以移动之后,众人这才敢将建明帝转移进皇宫里。
一连三天,建明帝的伤势都没有好转,甚至整个人都未曾醒过来,就连太医,此时也查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
皇帝昏迷,太子理所当然监国,第一时间便命人将安国公府一干人等拿下,同时查了出来,当日安国公府上用的一味香料,与太医开的药方中的药材相冲,能够让人体内产生毒素。
任凭安国公如何喊冤,他的罪行就这么定了下来,七皇子被软禁府中,而安国公直接进了诏狱。
说来也巧,他正好做了邵瑜的邻居。
“巧呀,公爷也来牢里公干吗?”邵瑜笑着问道,嘴里此时还吃着一个窝窝头。
安国公睁大了双眼,他一辈子养尊处优,万没想到居然还有入狱的一天,他几天前才嘲讽邵瑜,今天就落得和邵瑜一样的下场,心里如何能平衡。
又见那先前一脸谄媚的牢头走了过来,立马质问道:“他怎么有吃的,不是说了不许给他东西吃吗?”
牢头脸上依旧带着笑,解释道:“公爷,您说了不准给他吃饭,这不,他吃的是窝窝头,确实不是饭呀。”
“胡扯!狗杂碎,你敢骗我!”安国公骂骂咧咧。
“公爷,您不知道这诏狱里的习惯,进了这里,就要保证你们肚子饱饱,你们这些贵人都已经受了这么多委屈了,怎么还能让你们继续饿肚子,公爷放心,邵大人饿不着,您也饿不着。”
安国公还是再闹,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皇帝的亲表哥,太后的亲侄子,七皇子的亲舅舅,你一个牢头,也敢这样对我……”
“公爷,您可真冤枉我了,我哪敢怎么对你啊,您看,这给您准备的食物,都是最大份量的。”
说完,牢头将安国公的食物递了过去,他倒也没说谎,递给安国公的窝窝头,正是一篮子里面最大的几个。
“四个窝窝头,管饱,公爷,你可真有福气。”邵瑜在一旁贱嗖嗖的说道。
安国公闻言,气得直接将碗摔在地上,窝窝头掉了一地,骂道:“我是超品国公,就给我吃这样的东西,我不吃!”
牢头闻言,脸上也没多少生气,反而像是见惯了一般,说道:“公爷,您不吃就算了,何必拿粮食撒气呢,罢了,既然您现在还不饿,那我晚上再给你送过来。”
安国公气得又想摔碗,但那个牢头给他准备的都是木碗,就算摔也很难摔坏,这么一想,他就更生气了。
“公爷,您这是因为什么事进来了?您银子不是还了吗?陛下怎么还关押着你。”邵瑜笑着问道。
安国公想到这些事就来气,他只觉得自己绝对是被太子算计了,事先太子并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就派人将安国公府一干人等关押,以至于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虽然被下了大狱,但安国公心里其实没有太多担心,毕竟太后还在外头,九门提督也是他的人,皇帝虽然昏迷了,但太子想要登基,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此时寿康宫里,太后指着太子的手都在发抖。
“你这个孽障,这是要做什么,软禁当朝太后,你还是人吗?”太后怒声质问道。
太子看了太后一眼,开口说道:“皇祖母,孙儿也不想这样。”
“你既然不想,那就赶紧将外面围着的人撤掉。”太后稍稍收敛脸上的怒气,软下声来,说道:“你一向是个乖孩子,今天这样做,一定是被永宁侯给蛊惑了,你不要听他瞎说,你父皇马上就要醒来,他若是知道了你做的这些事,只怕会责怪于你……”
太子直接打断了陈太后的煽情,而是问道:“皇祖母,今日你告诉我一句实话,如果你说了,我保证可以放过陈家全族。”
太后闻言,心里隐隐有了猜测,问道:“你真的想要谋逆?”
“皇祖母,你告诉我,我母后到底是怎么死的?”太子问道。
太后脸上心虚之色一闪而过,很快目光就坚定下来,说道:“你母后身子不好,永宁侯府接连噩耗传来,她的身子就这么慢慢衰败下去了,你父皇当年命太医院所有太医一起会诊,也没能将她救回来,为此,他还发了好大的火。”
太子望着太后,目中渐渐露出失望之色。
“陈家人性命危在旦夕,皇祖母还是不肯说实话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觉得哀家在骗你?此事当中并无任何蹊跷,哀家为何要骗你?”太后理直气壮的说道。
“母后素来爱喝杏仁茶,但却被人换成了性寒的桃仁,在母后死后,景仁宫的宫人们大多不知所踪,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皇祖母与德妃娘娘自以为行事紧密,但却也也有遗漏之处。”
陈太后听得心里咯噔一下,就听太子接着说道:“景仁宫的二等宫女,春杏,她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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