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蹲了好几天,张阔觉得日子总要继续过,于是决定开始找工作了。
她浑身没骨头似地窝在客厅的沙发里,摇头风扇被她固定住,一直朝她抬起的脚底板吹。
刚答应一家公司的面试邀请,又收到一家培训机构的回复,张阔点进去,发现回复中月休那栏明晃晃写着四天,而且有五险没一金,还是入职三个月后才有。
再点进另一家,回复说试用期七天没有工资。
违法吧?这是违法的吧?
张阔瞪大眼睛,干脆利落地划掉对话框,就是仗着反正也会有人去做吧,所以这些公司才越来越猖狂。
算啦,她叹口气,再找找吧,工资可以低但是别把她当牛马,混得再差能把自己混活就行啦。
这些还不如之前那个三千的客服呢,至少公司福利保障还不错,而且还是无责三千呢。
她翘着的二郎腿一晃一晃,眼神渐渐有些恍惚。
怎么说呢,她其实明白这样刷下来有点漫无目的,但她没什么远大的抱负,对于所谓的职业规划也不感兴趣,勾选职业范围的时候基本上能勾的全勾了个遍。她当时是怎么想到当客服的呢?为什么现在又开始不知道做什么了呢?
“嘶——”
张阔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僵住了,搭在左腿膝盖上的右腿抽筋,被风扇对着吹,更像是凉气入骨。
沙发上的人气愤地扔开手机,躺下来的同时用力甩开手臂,“砰”地一声打到沙发边的垃圾桶上。
“疼!”
她快速缩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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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阔扔完垃圾慢吞吞上楼,心想明天还约了两个面试,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到时候真聘上了又有点不想去。
想到这里她抓了抓自己有些乱糟糟的头发,却听楼梯前的门开了,抬头一看602居然走出来一个身材颀长的男生。
紧接着是门口冒出一角的何加焉的蓝色外套,模样看不真切。
但两人说话声音都小小的,只听得清一点点。
两人挡在拐角口,张阔也不打扰,站在原地不上也不下,直到男生留下一句“好好吃饭哦”,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下楼后,张阔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然后正对上何加焉的眼睛。
怎么了?
似乎是她眼里的疑惑太过明显,何加焉没关门,一双眼睛下吊着很明显的淡红眼圈,似乎状态不太好但仍勉强用表情这样问。
于是张阔也老实回答出了心里的疑问,“原来你喜欢男生啊。”
“我还不知道,”何加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眉头只是稍微皱起就带着锐气,像是这些天的礼貌微笑已经限额,“异性恋这么小众了吗?”
随着门被合上的声音,张阔心里咯噔一声。
完蛋,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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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完蛋,其实也没多完蛋。
张阔有气无力地回到房间,连招聘软件都懒得再打开,干脆躺在卧室试图睡一觉当没事发生。
毕竟她和何加焉也不是什么朋友,普通的邻居关系而已,矛盾不矛盾的也不至于让两个人从此交恶,其实是互不影响的。
只是她在刚刚清楚地意识到,何加焉好像的确是不喜欢自己的。
张阔抱着薄毯在床上滚了几下,想到前段时间去驿站取快递的事情。何加焉扫完一堆取件码,东西很多,看起来行走有些艰难,她就顺手从上面拿了一个帮她分担,当时何加焉对她笑了一下,到家门口后还问过她要不要进去喝杯水。
“啊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家不就在对面呢吗?”张阔摆摆手往后退一步。
也不怪她忽然嘴笨,人在遇到越在意的事情就越容易拘谨,张阔这样安慰自己。
对,拘谨。张阔盯着天花板的眼睛有些干涩,她眨眨眼,黝黑的瞳仁透得发亮。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症结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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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张阔决定先解决自己的问题再吃午饭,她站在602门口敲了三下,半分钟后何加焉打开门,看见是她的时候表情稍微有些惊讶。
“你以为不是我?”张阔伸出手小小“嗨”了一声。
何加焉犹豫一秒后点点头,问:“有什么事吗?”
张阔扬起眉毛扯扯嘴角,正要开口,身后却传来上楼梯的喘气声,同时还伴随着外放拨打电话的声音。
两人齐齐看向楼梯下出现的人影,吓得拐角处刚抬头的外卖员顿了一下。手里的电话还在往外拨,她看向602门口站立的两个人,一高一矮对立着看向自己,矮一点的大热天穿件深蓝色外套,鼻梁很高,面色不是很好,高一点的穿件宽大的白色短袖,黑色头发在脖颈处扎成一个小啾,神色平静。
再不送达要迟到了。
她沉默着挂断手里的电话,向上跨了几步,“是602吗?何女士?”
“对,是我。”矮一点的那个接过外卖袋,微笑着说了声谢谢。
等外卖员走后,张阔盯着何加焉手里的外卖袋上印着的饭店名字,忽然联想到这段时间从阳台听到的咳嗽声,还有上午那个男生对何加焉说的“好好吃饭”,一时间福至心灵,小小“啊”了一声。
“原来你不会做饭。”该死了,她其实没想过这句话也能让对面脸色一黑。
论如何在一天内两句话激怒一个人,张阔面无表情在心里给自己扇了一嘴巴,叫你想套近乎吧。
拜托,这人怎么和沈照一样动不动就生气啊。
“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何加焉的表情还是很体面的,只是语气有些冷淡了。
“啊我……”张阔张了嘴却又停住,因为她想到了另一条可能更有效的路,“要来我家吃饭吗?”
何加焉提起外卖袋向她眼神示意了一下。
“不是,”张阔吸口气往下说,“我是说今晚——如果你不会做饭的话,也许可以来我家一起吃饭,我月供正餐,三百块一个月,比外卖便宜还方便不是吗?——今晚就当是试吃,不收你钱啦。”
她看向作思考状的何加焉,耐心等待。
她本想质问对方对自己的那种轻蔑从何而来,但此刻她明白还有些更重要的事情。
要追根溯源的话,其实她和何加焉哪怕是在冬令营都没有什么直接交流,但回到林州后第一次见面就感受到了对方的轻蔑,于是她总想着笑一笑、打个招呼、帮个忙、套个近乎,进而消灭掉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
但她其实自己心里明白这症结在于自己那莫名其妙的自卑,张阔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但似乎一直没能很平静地接受它,因此在钢琴方面,对于这类有天赋的人,她便自觉地认为自己低人一等,害怕弹琴时被人觉得蠢,行事就更为拘谨,可为什么在钢琴之外也是这样?
张阔想搞懂这一点,想弄明白这些事。
她要的不是强装镇定的不讨好,而是坦坦荡荡的不讨好。
“为什么?”何加焉开口问道。
“为了感化你。”张阔半开玩笑来了一句,见何加焉一副当自己神经病的表情,又咧开嘴笑道,“开玩笑啦,就当我赚点零花……还有,赔礼道歉。”
“今晚吃什么?”过了可能得有半分钟,眼前的人稍微抬起眼睫问。
张阔想了想冰箱里还剩的菜,琢磨出了个一菜一汤,“彩椒鸡丁和丝瓜蛋花汤?”
听起来颜色很漂亮的样子。
“……可以。”何加焉温吞地应下,隐隐带着鼻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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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在给电影作曲?”
等到晚上何加焉坐在自己家客厅的时候,张阔从厨房端出一个小白碗,心里却在质疑自己临时想到的这个方法到底算是帮自己还是害自己。
“先喝这个,姜茶。”她把小白碗放到何加焉的面前,神情有点别扭。
中午炒菜的时候看到生姜,莫名就想到了何加焉那两弧淡红眼圈,猜想应该是生病了,不知道怎么最后就煮了碗姜茶。
行了之后不许这样了,赚个三百块别把我累死,张阔在脑中狠狠警告自己。
说完她又走回厨房去拿筷子,没注意何加焉愣在椅子上的样子,姜茶还冒着热气,搭配着桌上的两道菜,看着比今天中午的外卖都要有食欲。
“对,一部关于冬天的电影。”喝下一口暖呼呼的姜茶,何加焉这才反应过来还没回答张阔的问题。
“你呢?”秉持着你来我往的原则,何加焉朝面前递来筷子的人问。
“我?”张阔坐下来,低头夹菜,声音听起来很是豁达,“现在没工作啦。”
何加焉点点头,很有礼貌地没有再问下去。
但张阔却冷不丁地开口,“之前是客服。”
她往口里送了块鸡丁,心想说出来也没那么难嘛,因为害怕被瞧不起所以躲躲藏藏的又算怎么回事呢?
见何加焉听到这句沉默了几秒,张阔反而说得更加起劲儿,“你不觉得客服和弹钢琴有些共通之处吗?都是动手指啊,学完钢琴毕业直通客服,打字唰唰快。”
她笑着抬起头,看见何加焉微蹙的眉头。
好吧,稍微有一点刺痛就是了。张阔含泪咽下一大口白米饭。
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原因,张阔发现何加焉吃饭就像她本人一样,一直都很安静,一顿饭下来,两个人说的话还没有张阔一个人在家自言自语的多,一般是张阔起个话题,何加焉挑挑眉毛,简短搭腔就算结束。
就是在给自己找罪受吧?
送何加焉出门的时候张阔这样想,但也没想过要退却。
“啊,等一下。”张阔视线停在何加焉短袖袖筒下露出的那半截小臂,又折回客厅取她吃饭时脱下的那件外套。
“谢谢。”何加焉接过外套挂在臂弯,声音比起中午要少些鼻音了,但仍是清清冷冷的调子。
楼梯拐角处洒进来的月光映照着她的脸,张阔注意到她好像是眉压眼,锋利的眉骨下方紧挨着一双浅褐色的眼睛,或许是这样才看起来有些锐气与漠然吗?
“没事。”张阔站在门框处笑笑,谢她什么呢?她可是很讨厌自己身上这股讨好劲啊。
啊不对,也许她现在也只是客气回应呢。张阔在心里无声笑了一下,在何加焉转身后退一步,关上门外的一地月光。
听见身后的关门声,何加焉伸手从外套兜里摸钥匙,脑中还在回想张阔大学时的样子。
实际上她记不太清了,只隐约记得似乎大四那年的冬令营里受伤的人就是她吧,大学时她不太关注周围的同学,只知道身边常有人提起过这个名字,可能弹琴技术确实很好吧,不过再好,最终还不是像那些毕业后就放弃钢琴的平庸之辈,甚至还只是个客服。
但是。何加焉摸出银色的钥匙,借着月光对准锁孔。
但是她的姜茶,煮得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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