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钢琴手不想遇熟人

“这样好像踏青啊。”

“再怎么说也应该是秋游才对吧?”

张阔停住脚步淡声纠正,隐带笑意,身边的方圆头顶一个防晒帽,背了个轻盈的双肩包,在半山腰处掏出手机拍照。

张阔和方圆的打扮无异,凑过去看方圆镜头里的画面,漫山遍野的红枫有如燃烧的火焰一般,好不壮观,忽然方圆拇指一动,画面一转,变成了方圆和张阔两人凑在一起的脑袋,背景里的火红叶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怎么是自拍啊?”虽然带着诧异,但下一秒还是自然地揽住了方圆的肩膀比了个耶,咧嘴笑开了。

今天是方圆在林州的最后一天,由于这两天一直待在张阔家,方圆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恰好云间山的红枫正盛,便说请她去云间山的山庄泡温泉,顺便在泡温泉前爬个山。

还好选的这条路不算太陡,是条蜿蜒的石阶路,一些同样来游玩赏枫的人从身边经过时看起来表情也算轻松,不然这次爬个山下来不得休养半个月,张阔心想。

不过明天就要走还真有点舍不得,张阔看向镜头里同样笑着的方圆,心中感叹着。方圆也是个夜猫子,这两天晚上一直拉着她聊天,何加焉来的那一天更是八卦到了张阔二十多年的感情经历,当耳边的呼吸声响起,张阔就意识到已经凌晨了。

很遗憾张阔的感情经历为零,方圆扒无可扒,忽然话锋一转,提醒张阔注意她那个所谓的邻居。

“她手机根本不是没有电的。”方圆说。

张阔听见这个答案稍微有些惊讶,因为她没想到何加焉那种人居然会找借口,正想着她的古怪之处,耳边的声音带着些凉意,似是在为她打抱不平,“怎么你都请假了她还来吃饭。”

不是方圆在说话,张阔瞪大眼睛下意识想捂住小德的嘴但没嘴可捂。

但紧接着她就意识到方圆根本听不见小德说话,这才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一句话回了两个人,“拜托,我煮饭那么好吃谁不惦记一顿啦。”

方圆笑嘻嘻吹捧她,“也是。”

耳边的人却有些不乐意了,“你怎么给那么多人做饭。”

张阔心情大好,起了点逗弄的心思,“有些人要是想吃,也不是不可以。”

身边的方圆以为她说把做饭这个生意继续做大做强,“那得多累啊。”

“不累,”张阔笑得别有深意,“四年前的我还不会做,找到我还要好等呢。”

方圆有些不懂,但是显然又想到了一件事,“啊啊说到做饭……”

“谁要吃你做的饭!”

最后小德气急败坏地丢下这样一句,之后无论方圆和她讨论什么都不再说话了。

想到这里张阔没忍住低头轻轻扬了扬唇角。

“这张阔阔姐你好好看啊,保存保存发朋友圈……这张我们俩表情也太好笑了吧,看起来不太聪明哈哈……”走在一旁的方圆左右划动着刚拍的照片进行点评,张阔的心情也轻松起来,忽然眼睛看到某处,皱起了眉。

“方圆……”“啊!”

方圆光顾着看相册,被脚下凸起的石阶绊了一跤,摔倒在石阶上。

“怎么样?”张阔急忙扶起她坐在石阶上。

此时方圆也看到了那块写着“此处易摔”的警示牌,欲哭无泪,“知道立警示牌怎么不把这块石阶给换一块啊!”

张阔站在低一级的石阶上,弓身低头辅助她撩起裤管,倒是没有伤口,但膝盖处的淤青已然渐显。

两人面面相觑,眼见着方圆扁起嘴就要掉眼泪,张阔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张阔听见声音转头,有些歉意地往一旁侧了侧,害怕挡住别人的路。

“于阔?”那个声音说。

张阔细细凝着几个阶梯下的脸,几秒后终于将其对上一个名字,“赵熹?”

“是我。”叫赵熹的女生快步走上来,面上犹带着惊喜,“你也来爬山呀?”

不该回林州的。

这是张阔的第一反应。

“怎么了吗?”赵熹束着高高的马尾,没忘记问坐在一旁的方圆。

“不小心。”张阔指了指没几步远的黄色警示牌,无奈道。

赵熹弯下了腰,眼神飞速瞟过那团渐渐变深的淤青,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小玻璃瓶,“没事,我有药酒,很快就能好的。”

“啊,太谢谢啦。”张阔感激地看向她,手下接过药酒,弯腰倒出一点抹在手心,往方圆膝盖上按,还不忘笑着和赵熹搭话,“你还随身带着这个。”

“是呀,因为久坐总是容易腰酸。”赵熹也坐在石阶上,背靠一颗长得近的红枫,看起来很飒爽。

“你一个人吗?”张阔低头擦揉,上药酒得用力,方圆难免感到疼,于是试图将注意力移到两人的对话上。

于阔?说的是阔阔姐吗?

“没有没有,”赵熹摆摆手,“我和几个朋友休假去泡温泉,不过我们比赛爬山,她们还在后头呢。”

张阔点点头,“喔”了一声,“好巧哦。”

“我也觉得,我都没想到会见到你。”赵熹神情似乎有些激动,打开话匣子,“你一直在林州吗?我之前打听过你的联系方式但是没人知道。”

张阔擦得有点累,暂时起身,听见这句无意识摸摸鼻子,把药酒蹭到了鼻尖,一股红花油的味道瞬间霸道地充斥在鼻腔。

“没有啦才回来的,”她有点不习惯地皱皱鼻子,“毕业之后换手机了,所以……”

赵熹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掏出手机,“再加一个吧,之前那个都联系不到你。”

张阔同意她的验证后,赵熹才继续抱着膝盖,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她们都说你不弹钢琴了,是真的吗?”

张阔愣了愣,随即绽开一个笑容,“是呀。”

“这样……”赵熹低下头,表情像是有些失落,“真可惜,还是因为你我才继续下去的呢。”

张阔又听见这句“可惜”,漆黑的眼睛被睫毛遮住,没有光线折射,像是失焦,“是吗?”

“是啊。”赵熹朝着她肯定地点点头,“不然我可能早就不学了吧,现在哪里能进入什么乐团呢?”

“拜托拜托,那当然是因为你自己厉害啦。”张阔双手合十笑道,又俯下身子去按揉方圆的膝盖,然后扭紧瓶盖,把药酒递给赵熹。

赵熹像是还想再说什么的样子,但眼睛瞥向阶梯下方,微微睁大眼睛,手下开始收拾药酒,“啊,她们要赶上来了,我得走啦。”

“好哦,拜拜。”张阔的手晃了晃,然后又对着她跨步向前的背影说了句“加油加油”。

赵熹回头对她笑笑,张阔避开站在路侧,两分钟后又一批人经过,大概是赵熹所说的朋友。

她们也看见坐着的方圆,开口询问情况。

“没事啦,刚刚已经有人借了药酒了。”张阔指指前方隐入枫林的路径,“再不追就赶不上了。”

三个女生感激地点点头继续往前爬。

石阶处再次安静下来,四周只有风声与枫叶相互拍打的声音,张阔展开手心,以热量将最后一点药酒揉进皮肤。

“阔阔姐,”方圆低头看着张阔头顶的小旋,尽量按捺住心中的好奇,“你会弹钢琴呀。”

她没问于阔这个名字是怎么一回事,这让绷住弦的张阔稍微舒了口气,“以前啦以前。”

随即方圆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啊难不成你是林州音乐学院毕业的!”

见到张阔点点头,方圆一脸懊恼,“早知道昨天去那边逛的时候应该问问你攻略的。”

“都四年啦,我有攻略的话早就告诉你了。”张阔不甚在意地说。

“天哪阔阔姐你好厉害……”方圆一副崇拜的表情,“那可是林州音乐学院哎,出了超多音乐家的大学,阔阔姐你怎么从来没说过啊。”

“你也没有问过啊。”张阔有些好笑地继续按揉,掌心发烫,快好了。

“啊可恶!”方圆张大嘴,“我以为你母校不太好才来做客服的,都不敢问。”

张阔擦完给了膝盖一个弹指,“禁止学历歧视!”

方圆疼得捂住膝盖,又不好意思地咧咧嘴,“不歧视不歧视,这不是因为我自己学校就很差吗?”

说完她将裤子拽下去,行走起来没什么大碍的样子,才攀着张阔的肩膀拷问,“不过那个女生为什么说是因为你才继续弹钢琴的啊?”

“啊那个,”张阔刚想摸摸鼻子,闻到一手的药酒味又拿开,“大概是因为之前有帮过她一个小忙啦。”

“小忙?”

“对。”

-

张阔回想起大一还是大二的时候,某个周末她去学校的琴房练习,到达的时候离预约时间还有十分钟,于是站在门口无所事事,听琴房里的人练习的曲子,似乎是门德尔松谐谑曲,只是弹奏零零落落,最后声音渐弱干脆消失没有。

不弹了吗?张阔从门上开的小窗看。

然后正对上女生一脸无助与怨憎的表情,啊,是她们班的赵熹。

赵熹僵住,朝她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随即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打开门就要与张阔擦肩而过时,她叫住赵熹,“是明天的回课吗?”

钢琴回课,相当于在老师面前展示自己的练习成果,且她们的老师是出了名的严格,弹得不好的话,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倍感压力山大。

“对。”赵熹侧向她,声音低低的。

张阔捏了捏裙子侧边的缝线,有些尴尬,“要不我陪你练吧?反正都要练的。”

“算了,我可能根本就不适合弹钢琴。”赵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怎么会呢?”张阔认真地说,“你识谱很快啊,我很久才能扒下来的谱子你总是一周就能有大轮廓了哎。”

赵熹飞快看她一眼,面色犹豫,不太确定的样子,“是吗?”

那天下午张阔用自己预约的琴房陪着赵熹练了许久,她调整好节拍器,让赵熹跟着节拍器从慢到快将曲子捋了几遍,又开始和她一起背每一段的接口,反反复复不厌其烦。

第二天回课的时候赵熹很顺利,还得了老师的夸奖,下课的时候她叫住张阔,塞给她一个小蛋糕,“今天上课的时候像是忽然开窍了一样,真的很感谢你!”

张阔当时挠挠鼻子,不太好意思地祝福对方:“所以说你真的很厉害啦,以后一定也会更好的!”

“难怪她会那么说,阔阔姐你真的好有耐心啊。”听到这里方圆忍不住感叹,“我当时刚去公司的时候也是你帮我很多哎。”

但张阔没有搭话只是笑,嘴里说出来一半,心里含着另一半。

在琴房陪练的时候她震惊于赵熹的学习速度,一边鼓励一边牙酸,甚至还觉得赵熹装模作样。优雅抒情的谐谑曲里滋长着内心的阴暗,告诉她这就是你要教的人,你有什么资格去教一个有天赋有能力的人呢?

后来赵熹被夸奖的时候她与许多人一起鼓掌,下课被送蛋糕的时候表现得极为大方又真诚。

然而实际上她当然不大方也不真诚。

她没那么纯粹地爱着钢琴,不是诚心开心地祝福,只是因为一些忽然老好人的时刻莫名其妙帮了人,她的弥赛□□结只在提出建议的那一刻被满足,最终总又反噬给自己,心里别扭得像拧一个梅雨季的毛巾,拧出湿哒哒的嫉妒。

-

两人到达山庄办理入住的时候,又在大厅遇到赵熹和她的朋友们。

“阔阔姐你想不想去弹一下?”方圆背靠前台,用身份证戳了戳张阔的手臂,眼神指向大厅东南方向的钢琴。

张阔转过头,看见那架钢琴旁边围着赵熹和她的朋友们,似乎是在怂恿赵熹弹上一曲。

赵熹像是推辞不得,坐上钢琴凳,可能是谁点了首流行曲,这对她来说不难,于是曲调顺畅地从指尖流出,

“是最近那部热播剧的OST!”方圆听出来,“不愧是乐团的啊,虽然不懂钢琴但是感觉好厉害。”

“是啊,真厉害。”张阔喃喃道。

爬山爬到中午,两人皆已饥肠辘辘,愣是吃饱喝足,窝在酒店房间看电影看了一整个下午,才在晚饭后沐浴完去了汤池。

两人裹着浴衣,踩着木板走到女汤,露天的公共汤池开阔又温馨,温泉汩汩作响,周边是怒放的红枫,在皎洁的月光下好像带着露珠似的。

秋日的夜晚泛着凉意,踏进温泉的那一秒简直像进入了母亲的羊水中。

张阔把温热的毛巾搭在额头上,温暖的水波包裹住她,使她发出一声喟叹。

不知道又是谁在弹大厅里的钢琴,隐隐约约传过来,风声与琴声交织,仿佛那声音还要去往更远的地方,可能要进入枫叶的脉络里,也可能要落入月光波动的涟漪里,总之进的好像不是耳朵,而是其它更深的地方。

“音乐真是美好啊。”方圆的脸被烘得红红的。

“是啊。”张阔闭着眼将头往后靠在石头上,有点硌,但不是不能忍受。

“怎么明天就要回去了呢?”方圆的声音渐弱,听着有些怅然,“实习结束后我也不知道还会不会留在公司,毕业论文也还没写完,不知道要改多久,毕业了之后我去哪里呢?”

张阔伸出手臂,摸摸方圆的头让她安心,“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用想明天。”

方圆抬起头,眼里映着一轮弯月,“你也像这样迷茫过吗阔阔姐?我还以为你什么都无所谓。”

张阔瞧着水里的那轮月亮没出声,方圆没有得到答案,没劲地往后靠着闭上了眼,这时张阔头顶飘落一片枫叶遮住眼睛,有点红,有点绿,又有点棕。

方圆被水汽泡得脑袋都有些氤氲,模模糊糊中听见阔阔姐在说话。

“好像……我也不是什么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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