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1的房间空着，何加焉一晚上都没睡好，直到中午才堪堪转醒。

她放下手机起床，眼睛懒懒地扫过卧室桌面上那个未送出的礼物，皱皱眉穿上拖鞋，准备去洗手间洗漱。

经过阳台时她闻到一阵炒菜的香味，鬼使神差脚尖方向一转，身子探出阳台，听见翻炒的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

张阔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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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阔可不得回来嘛。

可惜了那床舒服的被子，张阔在沈照家的客房翻来覆去好久，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没睡上个好觉。

醒来的时候她推开门，挂着对黑眼圈正好与沈照面面相觑，对方张张嘴似乎是想问的样子，但张阔迅速笑笑点头，立马钻到洗手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最终也只是在她家吃了个早餐就告辞离开了。

她与沈照倒是没什么愁也没什么怨，只是一旦联想到沈照就是小德的这个可能性，就很难平常心对待。

试想一下，四年前的沈照和自己产生连接，然后劝自己选择于海华，两人再以姐妹相称？

她翻动锅铲的动作又顿了一下，想起昨晚小德说自己要去报名参加冬令营的事，后背忽然起了身冷汗。

其实一直以来她都忽略了一件事，她是真的有在改变过去吗？小德报名，是因为想帮她报名，还是说在原本的时间线上，小德就是会报名的呢？

是了，沈照……也参加过冬令营。

“笃笃笃。”

敲门声打断了张阔的思路，她猜到是何加焉来了，手下熄了火，去给她开门。

开门的一刹那两人四目相对，眼下的黑眼圈也如出一辙，像是复制粘贴一样，张阔愣了愣，立在门框处，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什么啊，这人也是会感到愧疚的嘛。

一下子就没那么生气了。

对面的人见她笑出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后颈，又抬起手递出礼物袋，语调还是清清冷冷的，却多了些诚意，“昨天我说的那些话……”

她大概不常做这种事，此时面色涨红，也没憋出后半句来。

张阔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眉尾陡然向下一松，手指一勾接过那个纸袋，声音柔和似无芥蒂，“是什么？”

“咖啡杯。”何加焉抬起头回答。

听见这个答案张阔微微睁大眼睛，随即扒开纸袋往里看了看，隐隐看出是个杯子的轮廓，又合上，朝何加焉露出一个友善惊喜的笑容，“天哪谢谢，我会经常使用的！”

她没想到昨天还在讽刺自己去咖啡店工作的何加焉居然送了她咖啡杯。

礼物成功送出，面前的何加焉松了口气，她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最终点点头转了个身就要往602走。

“何加焉，”然而张阔叫住她，“就要吃中饭了你往哪儿去呢？”

背对着张阔，何加焉拧紧的眉头终于展开。

旋即她转过身，看见张阔让出位置，侧身回望她的眼睛溢满光亮，话语间带着调笑的意味，“拜托，你付过钱，我难道要拿钱不办事？”

从张阔的身边经过进入门内时，何加焉的手指擦过她清瘦的手腕，在没人看到的地方，食指没忍住蜷缩了一下。

“不过——”

何加焉安静坐在沙发上等待，听见厨房重新拧开燃气的张阔大声说：“做满一个月我可能真就不给你做饭啦，毕竟我要开始上班了，应该就没时间了。”

厨房里张阔的声音伴随着炒菜声传来，到了何加焉的耳朵里却像是要消化好几个轮回才能听懂似的，她的大脑一片雾蒙蒙的，手下无意识揪紧沙发垫，总感觉似乎才抓住的某种东西就又要溜走了。

她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但经过昨天一事也知道自己没什么立场反驳，于是长而密的睫毛垂下来掩住混沌的情绪，朝厨房答了声“好”。

张阔开着抽油烟机，耳边轰隆隆的没听见回答，又趁着焖煮的间隙探头出来，问沙发上的人，“你说什么？”

“好，我说好。”她听见何加焉这样说，眼睛却没看她，低头看手机，应该在处理什么事。

张阔觉得今天的何加焉格外善解人意，心稍微软了软，“谢谢理解啦，有空的话我再给你带咖啡。”

何加焉的工作直到开饭的时候才处理好，张阔把菜端到餐桌上，看见她收起手机走过来。

张阔朝她笑笑就没再多说话，手里拿起筷子，她心里还藏着事，没什么心思起话题，只当像往常一样夹菜吃饭，一时间餐桌上只有两个人筷子触碰碗沿的声音，清清脆脆。

“你怎么了？”何加焉忽然开口。

明明像这样相安无事安静吃饭是常态，但情绪才波动过的何加焉此时也有些敏感，担心对方这沉默是冲着自己来的。

张阔不太想拿自己的事来叨扰别人，只摇摇头笑道：“没什么事啦。”

何加焉握紧了筷子，眉头向下压了压，神色略阴郁，关心人的话也有些不自然，“要是……我又做错了什么的话，你可以直接和我说。”

张阔有些吃惊地停住扒饭的动作，看向何加焉——即便是这种情况，她也仍旧是挺直了脖颈，像是很不习惯这种事似的。

“没有啦，不是你的原因……”张阔放下碗，试图向对方解释。

但何加焉抬起睫毛看她，一副疑惑的模样。

张阔闭了闭眼，即使知道对方可能不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此时此刻的她也确实想说些什么，以此缓解一下自己那无处排解的心情。

“我有一个朋友……”张阔甫一张嘴就看见对方那不信任的眼神，“真的是朋友！她一直和我保持着联系，但是有一天我发现她好像是我认识的人。”

何加焉这才确定下来，张阔的沉默的确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你是说网友吗？”

张阔思考了一下，语气含糊不清：“算是吧。”

“她瞒着你吗？”何加焉又问。

“倒也没有，”张阔低头看着碗里的白米饭，不知不觉已经浸了些汤汁，“她自己可能也不知道。”

忽然间陷入沉默，张阔抬头，看见何加焉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她，“那就不是需要在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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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不是需要在意的事。

张阔呈“大”字型躺在床上。

这句话真是很有何加焉的风格，的确，小德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完全没有隐瞒她的意思，她只要正常交流下去就可以了，多么容易就能解决的事情。

但话是这么说，大概连何加焉自己都没注意到吧，这句话里隐藏的傲慢。

何加焉忽略了小德对她的重要性，也忽略了她的主观能动性，脑子不是说不想就可以立马按下开关的，那不是单纯的别扭，她明白自己正在隐隐害怕一些东西。

至于害怕的是什么，更深层次的东西，现在的她想不下去。

吹风机吹到半干的头发在脑后纠缠，她无心去理，听见耳边浮起轻微的呼吸。

小德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充满活力，声音一响起她就知道是要与她分享今日份的趣事，“十五！我和你说……”

可小德说的什么完全没进她的耳朵，她现在连听小德的声音都在遥望一个不存在的未来，在小德要讲另一件事的时候开口打断她，“小德。”

“嗯？”小德停下来，静静等她发话。

“我明天……”张阔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继续说，“我明天就要去咖啡店了，今晚想早点休息，可以吗？”

小德那边的声音稍微弱了下来，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哦”了一声，“你早说呀，晚安。”

“晚安。”

没一会儿她听见推门的声音，知道小德应该进了宿舍，动作轻轻的，没发出什么声响，张阔想象着小德一副蹑手蹑脚爬到上铺的场景，忽然产生了一点自我厌恶的情绪。

其实小德这名字也不小众吧，要是参加了冬令营的人就是小德，那何加焉不也参加过吗？她也参加过呢，可是不对，沈照家里好几本练习曲的封皮上都写着“小德”，这是不争的事实。

脑后的黑发缠得她有些难受，甚至觉得此时的空气都有点稀薄，张阔用力吸了口气，无力地将手臂挡住眼睛。

下一秒她没忍住叹了口气，同时意识到小德那边的呼吸静了一瞬。

小德听见了吧？她一定听见了。

可小德传来几趟平静的呼吸，最终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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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阔你真是个言行不一的小人！

第二天恍恍惚惚站在咖啡机前打发牛奶时，张阔恨不能让那蒸汽棒把自己给打发了。

人能打发吗？要不还是打发一下自己的脑花吧？现在她的脑花应该已经如丝绸般平滑了。

咖啡萃取完毕，牛奶也打发成功，接下来就是将奶缸里的牛奶倒入咖啡中进行拉花。

张阔其实觉得自己的身体里都不是自己了，自己的灵魂早就在连续两夜的失眠下进入梦乡，现在是她残存的意志力在吊着她做出这些行动。

“阔阔姐你真的是第一次拉花吗？看起来很像样哎。”一旁指导她的小店员忍不住发出赞叹，正是她前几次来这里见到的那个热情洋溢的女生。

张阔被这声拉回现实，盯着自己手里快要溢出来的拿铁，确定了一下不是什么系统入侵了她的脑袋，自己的灵魂也还在自己体内，这杯咖啡确实是自己做出来的。

她抬头看向身旁一脸惊喜的小店员，再看看面前微微笑着的陈观。

手指被触碰，是陈观从她手里接过咖啡。

陈观将咖啡凑到唇边小小啜了一口，随即弯起眼睛，眼下小小的痣微动。

“味道很好。”陈观夸她。

“太好了，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小店员也凑上来祝贺。

咖啡豆、机器、萃取时间等知识都已考察结束，最后的拿铁制作也很顺利，张阔醒醒神，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明天就可以来上班了，”在关于店内设施的简单介绍结束后，陈观最后手指轻叩棕色桌面，将在意的眼神落到她身上，“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好吗？”

张阔应付着点点头，带着自己压根什么都没听进的平滑的脑子出了门。

推门离开的时候从外面钻进来一阵风，她拢拢毛衣外套，身后工作台的一页日历被风吹开，露出十一月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