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加带来的那圈小小涟漪,很快便消散在塔尔钦日常的河流里。只是从那以后,嘎玛丹增雕刻那檀香木经筒的时间,似乎又长了些。
他依旧沉默,但落在甘谧蓝身上的目光,却比以往更加绵密,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仿佛要将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刻进心里,比刻在木头上的经文还要深。
甘谧蓝的设计工作渐渐有了更稳定的来源。除了民宅,乡里唯一的小诊所也找上门,希望他能设计一个扩建方案,既要增加药房和观察室,又不能失了藏族医馆特有的安宁氛围。这份委托意义不同,甘谧蓝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常常拉着嘎玛丹增一起去实地勘察,听取他的直觉和建议。
“这里,”嘎玛丹增指着诊所后方一小块背靠山壁的空地,那里阳光充足,又避风,“可以辟出来,种些常用的草药。生病的眼睛看到绿色,心里会舒坦些。”
甘谧蓝立刻将这个想法融入设计,规划了一个小巧的药草园。诊所的老藏医得知后,捻着胡须连连点头,看甘谧蓝的眼神里多了真正的认可。
收入也随之稳定起来。虽然无法与在大都市设计摩天楼相比,但足以让他在塔尔钦过得从容,甚至能偶尔托人从拉萨捎回些优质的画材和书籍。
他将一部分钱交给嘎玛丹增,用于小店的日常开销和购置更好的木料、工具。嘎玛丹增起初不肯要,甘谧蓝只说:“家是两个人的。”
嘎玛丹增沉默片刻,收下了,转身却给他打制了一个带锁的、做工极其精巧的木匣子,用来存放他的画作和重要物品。这种笨拙而实在的回应,让甘谧蓝心里软成一片。
一个无风的夜晚,月华如水,将院子和远山照得一片清朗。
嘎玛丹增终于完成了经筒上最后一个字符的雕刻。他对着月光,仔细检查着每一道刻痕,确保它们深浅一致,流畅圆满。
然后,他拿起一小块柔软的麂皮,蘸取了些许清油,开始一遍遍擦拭打磨。月光照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柔和了平日的冷硬,那神情,竟比月光还要温柔几分。
甘谧蓝没有打扰他,只是坐在门槛上,抱着膝盖静静地看着。
直到嘎玛丹增放下麂皮,将那个泛着温润光泽、刻满精致经文的深褐色经筒托在掌心,他才轻声问:
“好了?”
“好了。”
嘎玛丹增抬起头,月光在他深琥珀色的眸子里流淌。
他站起身,走到甘谧蓝面前,没有立刻将经筒给他,而是凝视着他的眼睛,声音低沉而郑重:
“甘谧蓝。”
他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
甘谧蓝不由得坐直了身体,心微微提了起来。
“这上面,”嘎玛丹增将经筒举到两人之间,指尖拂过那些细密的刻痕,“刻的不只是六字真言。还有我的名字,你的名字,和我们相遇的那一天,在卓玛拉山口的风雪。”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落在心湖的石子:
“以后,你每转动它一次,风就会把这些念想,带到神山脚下,让天地神灵都听见。”
他将经筒缓缓放入甘谧蓝摊开的掌心。木料温润,带着他掌心的温度和清油的光泽,沉甸甸的,满载着一个沉默男人所能给出的、最厚重的心意。
甘谧蓝低头看着掌中的经筒,月光勾勒出上面每一个虔诚的笔画。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喉咙发紧,眼眶迅速湿润起来。他抬起头,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他索性什么也不说了。他放下经筒,猛地站起身,踮起脚尖,双手捧住嘎玛丹增的脸,在他带着些许错愕的目光中,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这个吻,不再带有任何试探或戏谑,而是充满了汹涌的情感,带着泪水的咸涩,和月光清冽的味道。他毫无章法地、用力地亲吻着嘎玛丹增,仿佛要通过这个吻,将心中满溢的感动、爱恋和永恒的承诺,都渡给对方。
嘎玛丹增只是僵硬了一瞬,便迅速反应过来。他低吼一声,像是压抑已久的火山终于喷发,反客为主地加深了这个吻。他的手臂铁箍般环住甘谧蓝的腰背,几乎要将他勒进自己的身体。
这个吻带着掠夺般的强势,却又在触及甘谧蓝眼角的湿润时,化作了无尽的温柔与怜惜。他吮去那点咸湿,舌尖温柔地描摹着他的唇形,与他唇齿交缠,交换着彼此灼热的呼吸和心跳。
月光无声地笼罩着相拥亲吻的两人,将他们交融的身影投在身后的土墙上,仿佛亘古以来便是如此。远处传来几声零落的狗吠,更显得这院落静谧深沉。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肺里的空气快要耗尽,两人才微微喘息着分开。
额头相抵,鼻尖相触,呼吸交融,在清冷的空气中形成暧昧的白雾。
甘谧蓝看着嘎玛丹增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未褪的情潮和深不见底的爱意,清晰地映着他自己泛红的脸颊和湿润的眼眸。
“嘎玛……”他声音沙哑,带着情动后的绵软。
“嗯。”嘎玛丹增低低应着,拇指指腹轻轻擦过他微肿的唇瓣,眼神暗沉。
“我会天天转它,”甘谧蓝拿起那个经筒,紧紧贴在胸口,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转到转不动为止。”
嘎玛丹深凝视着他,许久,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深、极真实的笑容。那笑容如同冰雪彻底消融后,裸露出的、生机勃勃的沃土。他再次低下头,这次只是一个轻柔的、珍重无比的吻,落在甘谧蓝的眉心。
“好。”他只有一个字的回应,却重若千钧。
夜色温柔,星子闪烁,见证着这发生在世界屋脊一角的、朴素而炽烈的爱情。刻在木头上的誓言,与印在唇上的温度,一同融入了塔尔钦永恒的静谧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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