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黑窑

马马车碾过了崎岖的山路,驶进了一处山谷。

途中曹经放下了帷子,将外间景象遮了个严实。

车身突然猛地一颤,苏冶的肩胛撞在了厢板,待车夫勒紧缰绳的声响传来,外头已经有了些嘈杂的动静。

“下来。”

帘子被掀开,外边儿的天已经黑透了,借着火把的光亮,苏冶看见几个戴着斗笠的魁梧汉子立在车旁,其中似乎就有带她们来的车夫。

视线从这批人身上移开,她朝四周看去。

从远处看,这里是一处沟谷,夹在两山之间。

朝近处看,这是一处村落。

苏冶和王喜刚站稳脚跟,一队人马便迎面走来。

领头的仍是两个带着斗笠的汉子,这斗笠该是曹家军团的编制认证。

俩人身后跟着三个男人,年纪身形参差不齐,除了为首的高个儿,其余两人手上都拴着镣铐。

苏冶的目光被站在最后的那个青年人吸引了过去,原因倒是简单,那个人……那人太白了,活像误入鸡群的鹤。

即便灯火昏暗,那冷白的肤色依然醒目。

那人瞧着同此世的她一般年岁,不过十**,大好青春,竟也被拐进了贼窝,果真世风日下。

“瞧什么呢?”

王喜看见她盯着某处发呆,用胳膊肘轻轻顶了她一下。

“没什么。”

苏冶收回了视线,朝曹经的方向看去。

那队人来了之后,他走上前,嘱咐了几句后,便转身上了马车。

临走前,他掀开了帷子看了眼苏冶。

“我瞧着你是个有能耐的,但进了这里,最好安分些,县里的窑子缺几个暗门子,若敢生事,那也是个好去处。”

王喜正要发作,车帘已经落下,朝着来时的路离去。

曹经带走了两个人,现如今这里只剩下两个曹经的人和两个人戴斗笠的。

“杀千刀的,早晚要糟报应……”

“走远了,骂给谁听。”一道女声打断了王喜的低语。

苏冶和王喜转过身,火把映照下,一个身材壮实的中年妇人站在那里,年岁瞧着和曹经差不多,约莫四十出头。

“赵大娘。”

两个斗笠军团的成员语气恭敬地问候了一声。

“跟着我来吧。”

被称作赵大娘朝着他们点了下头便径自走进了院子,像是在走某些熟透了的程序。

王喜和苏冶对视了一眼后,跟着她走了进去,一同的还有身后那三人,斗笠军团则守在了门口。

进来后,苏冶环视了一圈,一进三合院,一个正厅,左右两排厢房,围合了一个天井。

赵大娘指向西厢,对苏冶俩人道:

“你俩住那间。”

又对那三人示意东厢,“都把手脚放干净些。”

这话是对那三个男人说的,眼神却扫过了两个姑娘。

“大娘。”三人中那个瘦猴似的男子油腔滑调道,“那俩娘子倒好说,我们三爷们儿,挤一间多少有些狭促。”

赵大娘瞥了他一眼,“你这豆芽子身板,能占多少地方。”

那瘦猴听了倒是没有恼,依旧腻着嗓子道:

“我虽轻巧了些,终究是个男人,您行行好,换个稍微宽敞点的地方。”

赵大娘见状不再搭理他,径直朝着门口走去,瘦猴还想纠缠,被门口的人拦了下来,只得作罢。

待赵大娘离去,院门落栓,众人面面相觑。

瘦猴刚想要自我介绍,王喜已拉着苏冶进屋插上了门闩。

——

“都进去了。”王喜从门缝观察了一会儿后说道。

屋子里陈设十分简单,一张木床,一张四方桌几个矮敦子,必要的生活用品还算齐全,屋角还放着一桶水,看着倒是干净。

“你瞧什么呢?”

苏冶和王喜并排坐在床边。

“和几个不知哪里来的野男人住一院里,可不得多留些心眼儿。”王喜道。

“别担心,刚刚赵大娘不是说了,让他们手脚放干净些。”苏冶道。

“这话也就说说,这世上最不可靠的就是男人的……”

说着,王喜使了个眼色,二人不禁失笑。

等屋里的笑声散去后,俩人都静了下来,似乎都有些发蒙。

突然,王喜带着几分哑意的声音传来,打破了一室岑寂。

“我对不住你,若不是我,你连那曹经的面都见不上,何至于到这鬼地方……”

说着,王喜的声音越来越抖,胳膊也有些打颤。

苏冶不大会安慰人,只伸出了一只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背。

从被曹经骗上马车到现在,王喜一滴眼泪都没掉过,连句害怕也没说过。

即便平日里王喜为人处世透着几分老道,但说到底不过二十出头,心智尚不如前世的苏冶成熟,平日里见惯了人情,却不曾触过刀光生死。

苏冶知道她一路上强壮镇定,此刻没了外人,消了一路颠簸的麻木,看清了眼前处境,自会有些崩溃。

“是我找你,才会认识曹经,若你今日不来帮我,也不会跟我遭了殃。”苏冶继续抚着她的背,“如今已经到了这里,便安下心来,总有法子能逃出去。”

苏冶毕竟是“死”过一回的人,对于眼前的一切,更能沉下心来面对。

最后,许是真的累了,王喜哭着哭着竟真的睡了过去。

安顿好王喜,苏冶轻手轻脚拉开了门闩,来到了院子。

她心里不大安宁,想要摸探探这里的情况。

东南角落的柴棚处,一个黑影惊得她心头门跳。

她抚着气喘了几下,说来,她是有些怕鬼的。

那黑影觉察到了她的动静,站了起来,借着月光,苏冶看清了那人。

不是鬼,很好。

“怎么不待屋里。”苏冶对那人说道,“我叫苏冶,你呢。”

那人沉默了良久,就在苏冶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他声音传了过来。

“小白。”

倒是人如其名。

苏冶拍了拍草堆,邀他同坐。

“怎么到这里的?”苏冶加速她的查户口调查进度。

小白不答,坐了下来。

苏冶见状也没有追问,两人就这样坐在草棚下面,月光清亮,落了下来,覆住了小白一半面容,苏冶转过头,看得更清了些。

原来小白除了白,样貌十分好看,眉眼深邃,鼻梁高挺,高低是个美男子。

“你呢?”

就在两人都在沉默中的时候,小白突然开口问道。

苏冶并没有因为刚刚他不搭理自己的话而介怀什么,如实说道:

“被骗来的。”

小白顿了顿,“你看着很聪明。”、

言外之意,你瞧着挺精,怎么也被骗了过来。

这话倒是逗笑了苏冶,“那你看的不准,我其实是个笨人。”

倒不是谦虚,苏冶知道,自己确实不是聪明人,但倒不是这件事情。

小白似乎不知道怎么接话,索性不再言语。

夜风习习,苏冶并没有感觉到冷,反而觉着十分清爽。

“你在看什么?”许是对她有几分兴趣,小白开口问道

苏冶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什么,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

“我在想……”,她突然朝着小白凑近了一分,“你长这么俊,我是不是该说些什么,给你留个好印象。”

“………”

空气中陷入了一片寂静,苏冶却并没有为她不着调的话感到不好意思,没再关注小白脸上的表情,抬起头,目光再次返还给了月亮。

倒是小白,不知是听不下去还是觉得冷,总之站了起来,抖了抖衣襟上的露水,回了屋子。

“小心着凉啊。”

苏冶在他背后轻喊了一句后,对方的脚步肉眼可见加快了。

盯着小白进屋后,苏冶脸上有些不正经的笑意消失不见了。

对症下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赶法,这样的纯情少男,不能硬来,得用不着调的“少年脸红”**。

苏冶起了身,抖落一身草屑后,走向了堂屋侧面的山墙。

错缝顺砌的砖墙同她的人生一般坎坷不平,她瞅准了凸出来幅度最大的一块,凭借不错的身高基础和身体灵敏度,踩砖抓脊,一跃而上,攀上了屋顶。

她只上了房,无意掀瓦,只想借着略高些的海拔打量打量这地方。

视线开阔了不少,更能清楚的看到,这村子位于东西走向的山沟之中,从地势落差判断,更北的地方大概概率有河流,村子位于河流南岸。

从她的方向朝西北看去,隐约可看见一片耕地,但面积不大。其他地方都没有一片像样的田,农业是大头的时代,这些人不种田,自然是有其他的活计,而且是以村子为单位,住宅区较为集中的分布就可以看出,典型专业化生产的布局。

敏锐的嗅觉让苏冶对着村子的来历已经有了较为合理的推测。

天亮后一切都会变得更清晰,想着,她回了屋。

临走时吹灭的油灯没有再亮起,她稍作收拾后,轻声走到床边,倒头就睡。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苏冶的睡眠质量都格外的高,无论白天多少糟心事,她都能有个睡眠效率极高的夜晚。

——

翌日,公鸡打鸣,苏冶睁了眼,王喜已经起了身,在屋里来回转,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起这么早。”

苏冶将被子叠好,看到王喜手里拿着打湿的抹布,正四处擦洗,身旁木桶里的水已变得有些浑浊。

“昨个累了太久,竟就睡了过去,也不晓得这屋子是什么人住过的,既然要住一段时间,总得收拾干净些。”

只不过一个晚上,王喜便从昨夜的破碎小狗进化成了迎接新生活的顽强女性,瞧着一身干劲。

“我来吧,你再去睡一会儿。”

苏冶拿过她手里的抹布,正欲擦洗椅子时,敲门声响起,赵大娘的声音传了过来。

“都起了没。”

苏冶上前拔了门闩。

赵大娘瞧见俩人都穿戴妥当了,便说道:

“同我过来吧。”

苏冶没说什么,回头示意王喜,俩人跟着赵大娘走了出来。

对面屋三人已经站在了天井中央。

借着晨光,她总算将那三人的样貌看得更清楚了些。

为首的大高个约莫四十出头,方脸阔额,皮肤黝黑,一声腱子肉很结实,但苏冶的目光还是被他脸上刺配的字样吸引了过去——这是刺配流放的罪犯。

站在高个儿后面的瘦猴瞧着也是二十多岁的年纪,眼珠子来回轱辘转,东一眼西一瞥,恰巧在苏冶看她的时候对上了眼,那人没有躲开视线,推着两颊的肉绽放了一个自以为甜美实则让苏冶肠道起义的笑容,她连忙躲开了视线。

只不过,她躲开的视线恰巧落在了一旁的小白身上。

这回,笑容转移到了她的脸上,躲开的人变成了小白……

——

几人跟着赵大娘出了屋,路上三三两两还有些人,都是在向北走。

“今天我先带你们,熟悉路,到了明日,自己去。”说着,赵大娘转过身来,眼神多了几分犀利,“也别想着跑,凡是能出去的地方都是有人的。”

话毕,众人沿着村道继续向北走,夯土路面上还凝着昨晚没有散去的夜霜。

转过一处晒谷场后,到了河边,远处的一切开始分明。

“这是……”

王喜的语气带着几分惊讶。

苏冶看着眼前情景,内心有处地方在隐隐跳动,眼前的一切她来到这个世界后,为数不多让她感觉真实和清晰的存在。

虽然距离远,但她还是看清了,那是三座一丈多高的腰鼓式土高炉,竖在黄泥浆筑成的地基上。

此刻只有一座在运作,沉闷的响声从颅内传来,三个工人正捏着橐囊,朝炉内输送空气,其余众人坐在不远处的地上,应该是轮班。

河流对面还有八间矿工寮。

果不其然,如她所料,这村子是个炼铁的黑窑。

苏冶前世学的是化工,后来读研选择了考古方向,专攻古代的冶铁技术。

职业习惯让她铁厂的味道十分敏感,从刚进村子的时候她就有了这样的嗅觉。

晚上对于地形和风向的观察让她更进一步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今天有人教你们。”赵大娘指着高炉的方向对小白三人说道,又转身看向苏冶和王喜,“这里不开灶,伙房在下游,今天认了路,以后这几个爷们儿的吃食,一天两回,做好了送过来。”

得嘞,她和王喜原来是来当厨娘的。

“轮班,这几日先跟着学,等到手上熟了……”赵大娘还在解释他们这里的黑工机制时,苏冶的注意力却被远处的高炉吸引,隐隐觉察到有些不对劲。

“喂——”

察觉到了她明显的走神,赵大娘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下。

“怎的没了神……”突然,苏冶上前几步,打断了赵大娘的进程,朝着那个方向大喊。

“快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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