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哑沟的那天,确实下了雨,毛毛细雨,只微微起了些泥泞。
李三倒是早有预料,先雨落之前,找了一处驿站,教众人歇下脚,待雨停再出发。
走的是官道,路面砌得赏算平整,雨天也能行进。
客驿简陋,除东西两处住人的厢房外,只一处堂屋,索性算得上宽敞,哑沟众人都聚在堂屋中间,掌柜的上了些热酒给他们暖身子。
这次同他们一起赶路的米瓮成员只有三人——李三和两个戴面具的脚夫,当然,李三脸上也戴着那张面具。
堂屋里一派喧嚣,众人万般不容易得了闲,出了那地方,叽叽喳喳谈论起来外面的情势,各有说辞,其间还有些争执声。
苏冶没凑那个热闹,院儿里有处棚屋,下设四方桌和三个木墩子,她踮着脚踩着院里的石板走到了四方桌旁,胳膊肘架在桌上,手撑着脸望着不远处发呆。
没一会儿,眼前悠来一道黑影,苏冶抬眼一看,入目那张白面黑点面具,她是个不禁吓的,下意识哆嗦了一下。
呼吸平稳后,她忍不住对李三道:“你脸上这纸壳子是谁画的样式。”
李三撩起袍子,坐在她左手边的木墩子上,举手投足随意又不失端庄,倒有几分味道。
“大师。”
抽象派的大师,放到21世纪最擅长的应该是火柴人简笔画,苏冶想。
李三回了苏冶的话后,便默了声。他偏过头,和苏冶盯着同一个地方,俩人一起发呆,倒也不觉得尴尬。
不知过了多久,觉察到雨势小了些许,苏冶道:“还要多久才能到汝南。”
李三:“不算今日,中途歇脚一回,后日一早。”
苏冶:“这里离汝南这么近?”
李三:“不远。”说着,他转头面向苏冶,“去过汝南吗?”
苏冶摇头,“自然没有,去过最远的地方也该是县城。”
汝南是府城,在苏冶的时代便是省城,当之无愧的大城市。
闻言,李三偏过了头,不再说话。
隔着那张面具,苏冶瞧不见他的情绪。
“当着这些人的面,你也不能露出真容吗?”苏冶问道。
李三摇了摇头,“没甚关系。”
苏冶:“那为何要时时戴着?”
话音落下,李三似乎顿了下。
照他以往的调性,苏冶本以为他会说些诸如“吾就是个喜欢戴着面具生存的人”“习惯了伪装”之类的疼痛文艺语录,不想他开口道:
“日头毒。”
“……”
苏冶看着天上乌云密布,没想到神棍会如此重视防晒。想想也是,他们这行一定程度也靠脸吃饭,肤色如雪终归比黝黑糙脸瞧着更有仙师的味道。
想到此处,她真诚的给李三提出建议,“那你该换个黑的纸壳子。”
白色当然没有黑色隔离紫外线的功效强。
不想李三却说:“试过,烫脸。”
“……”
李三话音落下后,她嘴角不自觉荡起了笑意,发自内心的笑,与这人说话,她总是容易笑。
隔着面具,苏冶不知道,那个时候,李三和她一起笑了,瞧不见的地方,嘴角的弧度甚她几分。
雨停了,已有些时候,李三起了身,理了理衣袖,轻声道:
“赶路了。”
——
如李三所料,第三日早上,众人到了府城——汝南。
通关诸项事宜李三早已安排妥当,到了地方之后,由他带着米瓮剩下两人去交涉,不小一会儿,一行人便进了城。
二十人扎在一起进城,总归有些引人注目,故而李三将人马分了三路,他和其余俩人各带一路,朝着同一处目的地行去。
苏冶瞧着李三头上的斗笠,有些失笑。
进城后,他换下了那身袍子,面具倒是没摘,反而在头上添了斗笠,这么一来,面具也瞧不清了。
苏冶看他这里外几层裹着,有点担心他被闷死。
索性李三瞧着倒是沉稳,步子悠然,仿佛只是个出来扫摊闲逛的食客。
他这副装扮也没吸引来多少异样的目光,这是在汝南,大街小巷奇人异士瞧着不少,光是算命的金点摊子走几步便能遇上几个,来往客商也不少,听口音看模样应该大都是南边儿来的,偶尔瞧见几个像是北方的,言行举止大都低调。
苏冶和王喜几人跟的都是李三这队,统共七人,绕了不知多少个弯,最后停在了一处庙前。
她打量了一圈,青砖墙,悬山顶,屋脊垂着瓦当,清一派的灰色,有些装饰倒不扎眼,门是寺庙常用的将军门,额枋上设着门匾,上刻却是一字也没有,只有蓝色的底掉了几片漆皮。
顺着缝隙朝院里看去,一面木影壁挡住了视线,上面有字,只不过隔着点距离,加之那字太小,她看不大清楚。
这庙虽是在某处巷子里面,倒也算不上太偏,巷子口面对面还有两家早点铺子,李三进来的时候还顺手买了些,分给了苏冶几人垫肚子。
没一会儿,另外两队人也顺着反方向的拐角处到了庙门前,瞧着这处,面面相觑,却都是一言不发。
李三在场的时候,这些人都不大敢说话,过往李三种种行径让他们对着人都有几分惧怕。
最终是苏冶先开了口,边吞包子边问李三,“往后我们在这处落脚?”
落脚,听着像匪窝,李三倒不介意,大方道:
“是。”
说着,撩起袍子跨过了门槛,一行人也跟着进去了。
进去才知晓,这庙别有洞天,绕过那面木影壁,入目是正殿,左右连排的厢房,面积都不小,正殿两侧还分散着两处拱门。
苏冶看向正殿,香案后那樽雕像赤面黑发,两手摊开垂下,覆于膝上,她认不出哪尊大佛,偏头问王喜:“那供的是谁?”
王喜也是摇了摇头,“不是观音也不是土地,我也瞧不出是谁。”
问向一旁来人聪和杨千,俱是摇头。
苏冶多看了一眼,倒注意到了一个细节,那雕像眉目间有一颗米粒形状的黑点,若不是位置板正,多半会觉得沾了什么脏东西。
关键是,那东西同李三他们所戴面具上的米粒标志别无二致。
想来这位应该是米瓮原创的“米神”,毕竟是个有着传教性质的独立组织,总不太好打着他家神佛的名号。
苏冶回过神,这才瞧见李三正看着自己。看见她回头,对方伸手指着正殿西侧一处拱门道。
“从那处进去,便是你们的住所,具体怎么分,你看着办。”
说完,他便甩甩袖子离开了,吃饭,用水,采买这些细节是一个也没说。
这人的步子瞧着悠悠,走得却不慢,很快便没了影儿。
苏冶来不及多问几句,无奈只能转头对众人道:
“走吧。”
见李三走了,大家也不憋着了,叽叽喳喳开始议论起来。
“这是座庙吧,往后咱住庙里,这是要当和尚。”
“谁说庙里住的就是和尚……”
“地方瞧着虽不小,能住下咱这十几号人吗?”
……
就在众人争论着要穿过拱门时,里面走出来一个约莫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这人同李三他们不是一副打扮,普通的布衣短打,也没戴面具。
“这位想必就是苏姑娘。”他看向为首的苏冶,语气温和道:“先生已经同我嘱咐过,我帮苏姑娘安顿大家。”
先生?他说的是李三?
苏冶没想到李三在内部会是这样一个称呼,本想着应该是“天师”之类的神棍专用指称,如今这么叫,倒像是个传道授业的教书人。
“阁下怎么称呼?”苏冶问道。
“我姓徐,单名一个担,诸位称呼我老徐就行,大家都这么叫。”
“那便有劳了。”苏冶抱拳一振。
老徐颔首,领着众人穿过拱门到了这座庙的第二进。
环视一圈,这庙确是别有洞天,从外面瞧不出什么,进了里间,纵深却不小,两侧厢房都是两层的。
“厢房的数量和人数我都清点过,大家自己决定,这里还有处后院,有两口井,大家平日用水到那里便是,后院还有炉灶,粮食都屯的充足,缺了会定期补上,若是有额外的采买,我待会儿同苏小姐出门熟络,后面大家可自行出门采买。”
老徐说话的语气神色瞧着十分和善,众人心里的不安褪去了几分,孙满仓率先站出来问道:
“我们该做些什么?总不好在这里吃白饭。”
老徐笑道,“诸位不用担心,只管先住下,先生自会安排。”
孙满仓说的其实也是苏冶心里的疑惑,从来阳到这里,一路上李三都没有提到了汝南之后的事情,是刚到这里许多事情还没安顿好,还是在等着她开口。
这个倒不急,眼下总归在汝南落了脚,她手头还有些银子,即便没有米瓮接济,也暂且能敷住大伙儿的日子。
想着,她同王喜等人说道。
“你们先将行李卸下,在这里安顿好,我跟着老徐出去探探,回来再同你们商议。”
王喜点头,“你小心些,汝南不必来阳,鱼龙混杂,各处都是门道。”
一旁杨千也说道:“也别走的太远。”
苏冶应了几句,教他们安心,随即便看向老徐。
“劳烦您带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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