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的这几天无聊又煎熬,使用着四肢做着不需要什么动脑子的活动。
队伍的正前方对着运动场的主席台,那天新生大会用的话筒喇叭都没有撤,留着军训这几天继续用。
原地站立的放空时候,她大多望着主席台发呆。
而头脑放空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得最多的,是付峤礼的脸。
天气真如付峤礼所说灰暗了下来,高温虽然还没有降下去,但是没有了毒辣的太阳总归是要好很多。
她每天早上出门都是和付峤礼坐同一趟公交车,有时候会在下楼就碰到他,有时候则是到了车站才会碰到他。
早上出门得早,他们坐车的那一站偏远,他们上车时,往往车上还没有多少乘客,天色也灰蒙蒙,车厢里静得能听到碾过马路的声音,像是一场不真切的梦。
他总是坐在她的身后,没有人的时候,她会回头跟他聊几句天,他有问必答,随叫随到。
但是晚上,她只能自己一个人回家。
因为军训期间不用上晚自习,军训结束就能放学,但是付峤礼他们是照常上晚自习,所以晚上的这一趟她只有自己。
虽然跟他一起回家的时候也没有跟他说多少话,他的安静很有分寸感,她不搭理他的时候,他就安安静静的不打扰她,他给人的感觉像是沉默跟随着她的影子。
但是她一个人看着车窗外倒带的风景,同样是安静无声,却无端感到无趣。
车行驶到那段榕树下,道路两侧的榕树仍然茂盛繁绿,傍晚的夕阳从天际燃烧下来,浓绿承接住了蔓延而下的火焰,车从遮天的树冠下行驶而过的时候,树影遮住了头顶,光线变得暗淡,像是在从一片火海中穿过的幸存者。
这种感觉很奇妙,她下意识的转头,在看到身后是陌生的乘客的面孔后,才慢半拍的意识到付峤礼不在自己的身边。
偶尔会在放学的路上碰见他,她因为军训腿脚酸痛,在人群里走得很慢,迎面看到他从教学楼出来。
他高且瘦,眉目清俊,周身独有的清淡疏离与同龄人很好的区分开,在人群里尤为醒目。
所以人来人往的教学楼,他一从楼梯下来,于诗遥一眼就看见。
他的身边有其他人,应该都是跟他关系不错的男生,一直在跟他说话,他虽然言语很少,但是什么都会很耐心的听,这个年龄段的男生大多躁动吵闹,有什么话都是说个不停,他每句话都在好好的听。
身边也有女生,但是显然是跟另外几个男生熟悉一些,一路过来找不到跟付峤礼搭话的机会。
他要去食堂的方向,她则要出校门,相反的方向,正好迎面撞上。
他抬睫看到她的这一瞬,目光很明显的停滞。
那个同行的女生正鼓起勇气跟他说话,问着:“班长到时候要不要一起去?”
两个男生见他没答话,暗自用手肘捅了捅他。
他才回过神似的收回目光,语气仍然很淡,“我就不去了。”
那个女生有些可惜,暗自闪烁的目光失落着,“啊……好吧。”
同行的男生怕对方伤心,安慰道:“他人就那样,无趣得很,不是学习就是学习,不然你以为他那常年年级第一怎么来的,上次约他出去还是中考完的暑假,哎不过我说,付峤礼唱歌还真好听。”
暮蝉嘲哳,人来人往,树影间落下的碎光摇曳,她从付峤礼的身边平静而过。
但在她走过以后的不久,付峤礼回过了头。
四肢都很酸痛,她走得很慢很慢,前面是石梯台阶,她小心下着台阶,一级一级慢慢地往下走。
同行的人没有察觉,仍然在兴高采烈说着刚才的话题。
扭头问他意见,他沉默收回了视线,嗯了一声。
一群神经大条的男生没有一个人察觉他的心不在焉,只有一直暗自注意着他的女生发现了,循着方向回头看了一眼,但是人来人往的校道上都是放学的学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那个时候,没有人把于诗遥跟付峤礼联系在一起,付峤礼是以优异的成绩在整个南苔市都闻名的好学生,而于诗遥真正的高中生活随着军训的结束才刚刚开始。
在军训结束的那天晚上,高一新生正式开始上每晚固定的晚自习,老师借着晚自习开了个班会。
经过这段时间的折磨,新生入学时一个个娇嫩的面孔几乎都黑了好几度,于诗遥这样仍然雪白的面孔在一众人里就变得尤为突出。
好几天没有见,男女生又是分开各自军训,所以当于诗遥走进教室时,班上的男生几乎都在看她,引起不小的躁动。
她生了一张极为出众的面孔,即使是随手在脑后束个马尾,穿着朴素的校服,往人堆里一站也绝对是第一眼让人注意到的。
她长得好看,从小到大都在同龄人里很受追捧,到哪里都不缺人众星捧月,背地里的尖酸刻薄自然也少不了,但她从前家世优越,别人也只敢背后说一说,所以家里落魄以后,积压的恶意以几倍向她释放。
班上男生本就居多,再小声的骚动也不难引人注意。
唐依依都察觉,看向于诗遥的目光多了几分说不上来的语气,“那些男生是不是都在看你呀。”
陈念也发现了,偷偷回望了一圈教室,小声说道:“好多男生都在看你,那个,曾凯他们也在看你。”
班上发了新的课本,她清点着数量,随口应了句。
“他旁边的几个男生都在看诗遥。”语气是羡慕的、失落的。
她的手指停顿一下。
再数了一遍,这次真的确认,书少了一本。
课本太多,班上的人也多,发漏一两本也是正常。
所以在老师来了以后,她跟老师说了情况,老师出去核对了一下,没有多余的余量,数量是一人一本刚好够的。
为此,老师在班会开始前,特意帮她问了一下班上有没有人多了一本课本。
没人回应。
老师再次说道:“大家都仔细看看自己的书里有没有多发了一本,顺便也清点一下自己的课本,有遗漏的及时告诉我。”
班上的同学都在清点自己的书,但是每个人都够,没人有多余的课本。
老师也没辙,只让她这几天先暂时跟同桌看同一本。
好在同桌是唐依依,座位暂时按照开学那天大家随意坐的位置,唐依依倒是乐意把课本分给她一起看。
但是唐依依喜欢聊天,尤其是凑在一起同看课本的时候,这样的距离很适合说悄悄话,她把短短几天从四处听来了多番八卦都讲了一遍,尤其是有关曾凯的事迹,边边角角的料都聊得眉飞色舞。
一边讲,一边暗自打量着她的反应。
老师很容易就发现,回身敲着讲台,朝着她们的方向警告,唐依依才暂时闭了嘴。
只是消停才没一会儿,唐依依又忍不住开始聊天,老师忍无可忍,让她们两个去教室后面站着听,说完就继续念题,黑着脸丝毫不给辩解的机会。
于诗遥被她连累,只好跟着一起去罚站。
但是她转过身,教室后排那几个男生正勾着唇盯着她,见她转身看过来,不怀好意的挑了下眉,颇有就等着她进入他们的领地的恶劣。
唐依依到底是年纪轻的女孩子,脸皮薄,被当众叫起来去罚站,脸上挂不住,拿起书低着头闷头走去了教室后面。
她走过去以后,轮到了于诗遥,直愣愣一条腿伸出来拦到了她的面前。
过道本就不怎么宽,这样一拦,将她面前的路堵得严严实实。
老师在上面专注讲着例题,低头念着书上的题干,他们的恶劣明目张胆。
“叫声哥哥就让你过去。”梁石说这话的时候,下巴朝着旁边的曾凯抬了抬,意味很明显。
曾凯吊儿郎当靠着椅子,一脸丝毫没有要管他们的小把戏的意思,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但是他没有阻止就是默许,他们做的这一切都是在讨好他罢了,从前到现在都是。
于诗遥目光转向了曾凯。
桌椅间空间不大,这一切都在他的视野里,包括她看向他的动作。
几个男生暗自得意着,为了即将到来的得逞。
于诗遥平静扔下两个字,“幼稚。”
而后也不再管梁石挡在她面前的腿,不让她继续往前那就不往前,反正他们在最后一排也不听课,站在这儿挡着的是他们,又不碍着她什么事。
曾凯的脸色一僵,几个男生几乎快要得逞的恶劣也忽然落空,嘴角的弧度僵硬下去。梁石脸色浮上讥讽,正要开口刺她几句,老师在这时读完了题,抬起了头,准备抽人起来回答,梁石暂时把话咽了下去。
而后老师一直在抽人起来回答,然后分析同学的回答,他们也没再有什么小动作的机会。
直到下课。
这节课是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放学一到 ,教室里的人一窝蜂就冲出去了。
他们也没什么耐心听课,所以一下课就解放了似的从座位上起来。从她身边走过时,梁石微微侧头,恶劣的玩笑道:“公主,咱们有的是时间。”
而后口哨一吹招呼着兄弟们一起出了教室。
这一幕被唐依依目睹,刚刚于诗遥被梁石一条腿拦在那就感到违和,她走过的时候明明是畅通无阻的,这样子明显是刻意拦着于诗遥。
后面他们的互动她也全都看在眼里,虽然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那样子绝不像是新同学之间普通的聊天。
走出教室的时候,前面还能看到曾凯他们的背影。
他们沿班遇到几个认识的女生,一个一个都高挑漂亮,不知道曾凯跟她们说了句什么,满脸的痞坏,惹得几个女孩笑得又娇又美。
唐依依有些试探地问于诗遥:“你跟曾凯他们是不是认识啊?”
这样的语气对她来说,已经太容易识破。
她笑笑,只轻描淡写道:“初中同校。”
她不愿多说,唐依依更加狐疑,她继续试探道:“他看起来好像……对你有点意思啊。”
于诗遥的回答简短,但是不难遐想,她长得好看,在她见过的女生里漂亮得格外出众,那些跟曾凯有过牵扯的女生都比不上她,包括现在走在曾凯身边有说有笑的那几位,相比之下都差得太远。
曾凯可是出了名的坏学生,招惹的女生多到数不过来,于诗遥的性格看起来也不像是内敛不起眼的那一类,同校又同年级的话,不可能没有注意过她。
她又说道:“你们以前,是不是——”
于诗遥的脚步停下,转头看过来。
眼神无波无澜,但是蓦然让她感到一丝紧张,后面的话就这样停顿在这里。
于诗遥微微一笑,“我想起来我东西忘了拿,我回去一趟,你先走吧,不用等我了。”
清纯好看的面容笑起来的感觉是明丽无害的,方才一瞬的简直好像只是她的错觉。
唐依依本能地点头哦了一声,于诗遥从她的身边折返回了教室。
她再次从教室出来,走廊里放学的人已经少了很多。
付峤礼已经先一步等在公交车站了,身边有个其他班的认识他的同学,正跟他说着放学前最后一节数学课的题。她从校门出来,付峤礼余光就注意到了,视线不动声色看着她走过来。
走得近了,余光才看清,她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平静的面孔反而比平常更让人感到心惊肉跳。
他不动声色皱了眉。
公交车很快就到,高峰期的上下车格外拥挤,于诗遥始终平静着,心思却明显的不在这里,他放慢脚步走在她的身后,以防周围的人又把她挤得太远。
但是跟他同行的男生显然不知道他的这些心思,粗神经一心催他快点上车吹空调,外面热死了,看他脚步不紧不慢的还替他着急,“付峤礼,你怎么不上车?”
于诗遥听到了这声付峤礼,才从心不在焉中抽回心绪,这才注意到,付峤礼在自己的旁边。
人群很挤,他声音很小得跟她说,“上车吧。”
付峤礼的声音不大,但是正在拥挤的距离很近,他的同学听到了他的声音,以为是在跟自己说话,但他这语气听着跟平常不一样,又不像是在跟他说话。
他恍惚了一会儿,但是这周围也没其他人跟付峤礼认识,应该只能是跟他说话吧,所以只迟疑了一会儿就回应道:“我刚还催你呢,班长你走得好慢啊。”
这一路上,他身边的同学都在跟他说话。车厢里都是一中放学回家的学生,载满一车厢的热闹,每个人都在跟身边相熟的朋友聊着天。
付峤礼就站在她的身侧,却像隔得很远。
玻璃窗外是飞驰而过的落叶,每一片夏天都在走向凋落。
车上的人陆陆续续下了车,他的同学也在某一站跟他告别,车里渐渐静下来,付峤礼还站在他的身边。
没有人跟他说话了,他也安静了下来。
她忽然开口,“你觉得,人能抓住夏天吗?”
“夏天还会再来。”
他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她怔了一会儿。
车还在继续向前行驶,两侧茂盛繁绿的榕树遮住了头顶,浓绿承接住了从天际蔓延而下的火焰,从遮天的树冠下行驶而过的时候,光线变得暗淡,像是在从一片火海中穿过的幸存者。
那一瞬间,她忽然很想,很想很想离开这里,去一个不会被人找到的地方。
“付峤礼。”
“嗯。”
她语气轻松地笑,“你看,我们现在像不像从火海中逃亡。”
“像。”
“那你这是要跟我一起逃吗?”
他转过头,看着她的侧脸,“你想带上我一起吗。”
车驶离了这一段的榕树,光线又转为亮,窗外的白昼如倾天焰火,随着倒带一寸一寸燃烧,一寸一寸枯萎。
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没法回答付峤礼,认真的也好,玩笑的也好。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
哪怕是在跟别人聊天,她一直都能感觉到他的余光,所以才没办法回答他。
光影在她的瞳孔里浮浮沉沉,她始终没有敢转头看他一眼。她说,“我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14.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