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机已经成熟了。

是时候推翻这个肉瘤一般的王国了。

一张张青涩的脸庞仰起，专注地望向舞池中央，战火在心底燃烧。

他们终于等到吹响号角的这一天。

年轻人手仍然插在裤袋里，一派轻描淡写。

他似乎只是随口一说，丝毫不管这几句话蕴含着多么惊人的能量，王国的格局都将因他而发生巨变。

没有人怀疑，他能否做到。

杀马特们凝望相里亭，只觉他身上焕发着光彩，一种令人目眩，也让人向往的光芒。

一片灰暗中，他们没有发觉自己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这时，有人举起了手。

相里亭转头：“你想说什么？”

那人有一头樱粉色爆炸头，是柯林斯。

柯林斯缓缓收回手，安静片刻，忽然说：“神明，会不会太快了？”

相里亭眉尾一挑：“所以呢，你认为应该怎么样？”

只是简单的提问，柯林斯却眼角不自觉抽搐，浑身爬满跳蚤一样不自在。

“我、我觉得太快了，时间再往后挪一挪会比较好。那位肯顿老爷在你面前已经展现了他的温驯，其他贵族也是一样的，或许我们不需要太过激烈的手段就能——”

一声嗤笑打断了他。

相里亭下巴点了点：“出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柯林斯惊愕：“神明，我做错什么了吗？”

相里亭没理会，视线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还有谁认为没有必要，不敢向曾经奴役你们的人举起屠刀，现在都可以退出。”

“我没有逆来顺受的习惯，也不认为有人配得到我的妥协。不过，我尊重你们每个人的决定。”

相里亭的意思很明确。

不管别人怎么想，他是一定要开战的。

哪怕最后所有人都畏缩不前，亡灵军团也不再受他驱使，他一个人也会打上王城。

提亚王国，这座朽烂、荒诞、血腥的国度，相里亭已经无数次被它勾起兴趣，想体验摧毁它的快感。

杀马特们都听清了相里亭的话。

窗外，潮水一般的亡灵没有边际。

其实这场战争，他们去不去都无所谓，神明已经有了亡灵军团的支持。

但，真的无所谓吗？

这可是他们做梦都想迎来的一天！

“和他们抗争到底！”

“没人能让你妥协，也没人能让我们胆怯！缩在后方算什么？自己的命运就该由自己来争取！”

“我不会退出的，神明，我愿意追随你！”

激昂的人声中，柯林斯和另外两个杀马特悄悄溜了出去。

戴维嘟囔：“骨头真软，要不是神明，他一定会死在监狱，现在跑得倒是快。”

艾伦敲了敲腿：“柯林斯什么时候说退出都可以，为什么偏偏在这样的场合？派个人盯着他吧。”

贝西捧起一杯热水，白气朦胧了侧脸：“不需要，神明不会让背叛他的人活得很好。”

相里亭右手下压，网吧恢复安静，他的语气也舒缓下来。

“现在，我们复盘一下刚才的事情。”

“那位肯顿老爷为什么会鼓动光芒骑士，过来找艾伦的麻烦？”

“因为持有电脑违反了王国规定？因为我们几个作为通缉犯连累了你们？”

“都不是。”

“我记得肯顿有个小儿子，叫做伯特。你们都是骑士学院的学生，应该对他并不陌生。”

“每到上学的日子，伯特总会带一群狐朋狗友找艾伦的麻烦。”

“艾伦的父母花了十年，终于攒出了一头小牛犊，伯特知道后立刻把小牛犊抢走，想用它威胁艾伦。”

“结果小牛犊离开家，吃不好睡不好，整天哞哞叫，最后病倒了。”

杀马特们一瞬不眨地望着他，像是小孩子在听童话故事，也像虔诚的信徒聆听圣音。

所以，后面发生了什么呢？

“照料的仆人说，牛犊太小了，最好还是喂牛奶。”

“伯特非常疑惑，指着牛犊问，它也需要喝牛奶吗？它的胃受得了吗？”

“然后，伯特很生气地把仆人打发走了，说那明明是给人用的东西，怎么能给牲畜糟蹋了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牛奶从来就是给牛犊喝的呢？”

相里亭看向贝西三人组的方向，艾伦低垂着一头草绿色的头发，手指在膝盖上戳戳点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些都是之前在监狱的时候，艾伦跟我讲的。”

“他说。”

“我从小就很佩服牛和羊。”

“它们出生没多久就被剥夺喝母乳的权利，吃进去的是杂草，产出来的却是滋补的乳.汁，还有营养丰富的内脏、血肉。”

“他还说。”

“现在想想，我们的祖辈、父母，我们自己，甚至是我们的后代跟它们也没什么区别——我们生来就要为了贵族的荣光，过当牛做马的一辈子，还要让人家瞧不起。”

“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人类会思考痛觉。”

“一遍一遍，从生到死。”

“那些贵族想站上多高的位置，便要在他们的同类身上盘剥更多。”

“他们不是天上派来的圣使，这世上也许根本没有神，但总有人能像神一样操控你，只要你还在他们的统治下。”

杀马特们被压抑灰暗的火焰烧灼，年轻人语气转向激扬，近乎于煽动，蛊惑。

“而普通人呢？赚一辈子钱，还是缺钱。奋力奔跑，却只是更快地投进绞肉机。”

“他们是血包，是养料，是卑贱的微尘，亿万万的人连呼痛都低不可闻。”

“但真的是这样吗？”

不。

不是的！

他们在心内呐喊。

“当然不是！”

相里亭仿佛听见了他们的心声，消瘦苍白、划刻伤痕的手向前挥下，一阵清风呼啸而过。

“情况早已改变，时机已然降临。”

“你们的命运，其他人的命运，在这一刻已经把握在你们手里。”

“过往的悲剧不可逆转，但人类总能创造奇迹。”

“我愿意捐献魔药，你们有没有这份创造奇迹的决心——”

“——颠覆这个王国！”

“——让那些人知道，他们是在自取灭亡！”

……

这一天，葬爱神教成立了。

既然要推翻提亚王国，那么一定要吸纳更多的人。

而最快的方式，无疑是传教。

“神明，我进来了？”

贝西推开网吧二楼的门，然后沉默地站在门口。

相里·新任教皇·葬爱神明·亭完全没有刚才煽动人心的模样，舒服地瘫在软椅里边。

相里亭两手枕在脑后，下颌微微抬起，叼过旁边小骷髅喂的华夫饼，吃下，满足地眯了眯眼。

亡灵祭司不甘示弱，小心地投喂鲜榨橙汁：“神明大人，喝一些吧，您今天真是太劳累了！”

“是呀是呀，您不知道我们有多么心疼您。刚做好的果冻、杏仁糖来咯！”

对啊。

我这一天真是劳心劳神。

必须好好犒劳自己！

相里亭正劳心劳神地思考，待会儿还要吃些什么，忽然后脖颈发凉。

他转头，正对上贝西凉飕飕的视线，艾伦目瞪口呆的脸，还有戴维“有好吃的不带我”的控诉眼光。

“……”

没多久，四人围着一张圆桌坐下。

亡灵们端上一盘盘美食，颇有怨念地退下了。

贝西敲了敲桌面：“今晚，我们会举办一次传教活动，很多人从魔法学院、骑士学院毕业后一直流落在外边，这些人都可以用起来。”

“还有普通民众，把他们留给提亚王国，还不知道那些人又要做出什么事情。”

“吸纳教众，选拔人才，派发魔药，组织锻炼。这是我们目前要做的事情，不过物资怎么办？”

看她把一切安排好，相里亭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物资不用担心，那位胖墩墩会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的。”

戴维：“胖墩墩是谁？”

艾伦：“肯顿。”

戴维：“叠词词还怪可爱的。神明，在画什么？”

雪白的纸张上面，繁复的线条勾勒。

戴维好奇：“正六芒星阵，倒六芒星阵，七芒星阵……你画这些做什么？”

相里亭一笑：“画着玩儿，正事谈完了，我们看点有意思的东西吧。”

他打了个响指，两道朦胧的光幕出现在桌面上空。

……

昏暗的山洞。

林妮丝躺靠着洞壁，闭了闭眼。

永夜森林到处是亡灵，魔导师级别的幽魂、邪灵飘来飘去，一见到她便展开围剿。

它们兴奋地在后边追杀，林妮丝亡命奔逃，直想骂人。

毫无疑问，她最后还是被抓住了。

不过那些亡灵没有杀她，只是将她和所有学生关在一起，随后守在门口，像在兢兢业业地执行谁的命令。

林妮丝只走到洞口看了一眼，深觉那浩浩荡荡的架势真是开眼，便默默退了回来。

霍西娅女士失踪了，整个洞窟里，清醒的人不多。

林妮丝抬头，扫视一圈周围，脸庞散发出寒气。

几个特招进来的平民学生缩在角落里，惊恐地看着洞窟宽阔的地面。

地面上有许多人，不，或许不能称之为人。

他们穿着绣有金线的法袍，好像浑身有虫子在爬一样，难耐地发出嚎叫。

然后，他们也成了虫子，不停地磨蹭，蠕动，被地面上的碎石蹭得满身血，也无法缓解。

“药，魔药……”

“求您了，不管是谁，给我魔药，给我魔药！”

“啊啊啊啊啊啊！”

还算清醒的人挣扎着，眼神充满渴望，很快也陷入了癫狂当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呓语。

林妮丝看了恶心，想吐，又从心底升起刺骨的寒意。

她绷着脸，抽出一柄小刀，往手背上刺去。

清醒，保持清醒！

麻痒爬上全身，蔓延到骨髓。

林妮丝一刀又一刀，狠狠在手上扎出洞来，浓稠的血液淌落一地。

隐约间，一条不详的黑线闪动。

林妮丝清楚，这是掌控人心的手段。

贵族给平民洗脑，掠夺血液。国王陛下掌握贵族，派发魔药。

魔药隔一段时间送来，必须及时喝下才能避免这类“副作用”。

原本，林妮丝为了摆脱这类副作用，想试一下换血术，就用换到文莱身上的相里亭的血，结果血液已经被原主人取走了。

她不想露出这种蛆虫一样的丑态，也不想受制于人，她想爬到更高的位置，最好是，最好是王座之上的……

扎刺的动作越来越慢，林妮丝麻木地睁着眼，靠着洞壁停下来。

意识迷幻，眼前彩色的万花筒不断旋转。

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占满脑海：

这些痛苦只是为国王陛下效忠的荆棘而已。

……

“他们这是怎么了？拱来拱去的。”戴维看得恶寒。

圆桌上空，赫然是山洞中的一幕幕。

相里亭手指在三个魔法阵上轻点，说道：“看来，那位国王陛下在派发给贵族的人血魔药里边加了点料。”

戴维倒抽一口凉气，感觉自己脑子都快不够用了。

“怎么会这样，弗亚不是很信赖宠溺这些贵族么？什么好处都愿意分给他们。还有，人血魔药会让人失控，那些贵族怎么会同意的？”

贝西想了想：“恐怕不同意的人已经死了，或者离开了。”

相里亭道：“没错，比如那位霍西娅女士，不过她和那些贵族不太一样。”

艾伦很好奇：“哪里不一样？”

相里亭晃动手上的那张纸：“她一直在寻找亡灵前往冥界的原因，想要让亡灵重归这片大陆，停止提亚贵族的暴行，以及王国背后的阴谋。”

说到这，相里亭忽然朝戴维笑了一下。

戴维打了个颤，梗着脖子叫：“看我做什么？笑得那样不怀好意！”

相里亭眉眼弯起：“还记得我们越狱那天去过的城堡吗？你好像还想在里边遇到公主。”

戴维：“当然记得！等等，你是说……”

“没错！”相里亭拍手，“那座城堡的主人，就是霍西娅。”

戴维不可置信：“她、她是公主？”

相里亭点头：“书房的魔法纹路和霍西娅法袍上边的一模一样。”

戴维一脸被雷劈到的表情，幼年时期对公主的童话滤镜“咔擦咔擦”裂开。

忽然，贝西神色一变，语气急促道：“城堡一楼书房，吉尔向恶魔献祭。国王、贵族自称是上帝派来的圣使，但有关恶魔、倒六芒星阵的资料并没有限制，反而肆无忌惮地任由传播，还有维斯魔法学院图书馆的书籍……”

“没错。”

相里亭打了个响指，手指移到倒六芒星阵上边，扔下一颗重磅炸弹：

“霍西娅和那位国王陛下一样，都是恶魔。”

“亡灵已经三百年没有出现了，实力强大的恶魔开始图谋这片大陆。”

“真有意思呀，他们让平民成为贵族的血食，又让贵族沦为他们的奴仆，这场用阴谋织就的戏剧正在倾情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