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洱抓紧钳把,包子拔开葫芦口,二人背贴背,过分警惕地挪进塔里。
一百年前,文笔塔经过修缮,恢复一些光彩,可不知什么缘由,这塔后续一直无人管理,塔门上挂的锁都快腐蚀风化,被人摘下来扔在一边。
塔内有些昏暗,两三处破洞透进光亮。
越洱飞上飞下地找一圈,连只耗子都没看到:“这家伙学会隐身啦?”
她本意松解松解气氛,不料包子摸摸下巴很是认真:“还真有这个可能。”
越洱:“……”
鬼市对上那血肉大喇叭,越洱心里烙下个印象,这东西似乎很难做复杂活动,当时被钳子拽下小舌都没反击。
隐身作为法术难习得,作为天赋很少见。
“它在你家这段时间隐身过没?”
“嘶——这么说又完全没有,要是会隐身它恐怕早跑了。”
越洱放松钳子,虎口捏得生疼,她得揉揉:“现在感应呢?它远了还是近了?”
“近!总觉得它一定在这儿。”包子很笃定。
越洱静默片刻,对包子道:“那我俩一点点走上去看看,也许我搜漏了。”
这可能性不大,塔身很常规,每层面积不大,越往上甚至面积越小,更没什么藏东西的地方。
她们还是老实顺着台阶一层层上,走着走着,来到楼梯拐角,光一下暗了,暗上加暗,越洱眼睛适应了会儿。
这楼梯都是木质的,她回头寻求包子意见:“要不托个火焰?”
这一回头,那普通的阶梯化为无底深渊,黑洞洞,又隐约有个滑道样子的灰白圆筒通向更深更黑处。
包子不见了,悄无声息。
越洱一下收声细听,整座塔太静,黑洞洞的深渊下传来一滴水砸地的声音,在这空间里竟显得很重。
越洱心跳不可遏制加速,仿佛胸腔里的声音外化,心跳声回荡在文笔塔内。
她不敢往后退,托起一簇微小的掌心焰火,谨慎抬步往上。
包子不会在那下面吧?幽深的黑洞激发内心生存恐惧,诡异的静寂又给再添一笔。
越洱很本能抗拒往下去,她回头瞟一眼,深渊中那灰白的甬道隐隐约约,像福尔马林泡白的食道,悄悄活过来在蠕动,诱惑猎物滑落。
“妈呀——”越洱很小声,加快脚步先往上,包子,我先活下来再说。
她左手托焰,越往上越感觉脚后处的黑洞在追,扩张速度越来越快。
每一级踏过的台阶,无声无息灰化湮灭,落入深渊中,一颗灰尘也没浮起。
过快的呼吸带得她头昏,越洱往上快步大跨几级,累了稍缓下来,右手支过去撑墙壁。
手掌触及墙壁的瞬间,冰冷坚硬的砖石倏地变化,软软塌塌,越洱吓得紧急缩回手。
那手感,已然不是任何建材,更像——某人口腔的软肉。
*
边沁在指挥组倒腾一周,忙得晕头转向。
周六下午,组长总算大发慈悲给他们放假,还给每人发了袋日用品,美其名曰“加班福袋”。
边沁一脸嫌弃归置好卷纸、湿厕纸、洗衣液,东西挺好的,就是别靠上“加班”二字。
她舒舒服服躺在公寓沙发上,这套公寓是父母留下的,面积挺大、位置也在市中心,是父母发迹以后买的,一家人在这里度过十几年温馨时光。
如今哥哥搬出去,她只剩她一个人,时不时还挺空的。
这周虽忙,还是见缝插针听到些同事在八卦,说异常事物处理司有个女的卷入命案被“关禁闭”,还有后勤组那个空降的市长儿媳也被抓来调查。
“什么市长儿媳,都退休好几年了,前市长。”
“诶,够乱的,听说她在棕榈大道撞了飞行器,对面驾驶员给撞得头破血流,赔了不少!现在又是命案,啧啧……”
边沁也被传唤去联合调查司做笔录了,但她组长给力、保密到位,她那天凌晨去凌晨回,基本没人知道。
劳山风提前在通灵阵联络她,让她别透露那份偷录的录音。
还加了句:“一个人没工作总好过四个人都完蛋。”
边沁听他这么说还有点没想到,劳山风看上去就一个十五六岁的青少年,虽身材停吧高大,脸蛋还是稚嫩。
这话在他嘴里说出来有股子违和,虽然他早说自己实际年龄挺大。
除了法力部初识那晚火锅聚餐,还有去坟场接应边越洱、边锋那回,劳山风显现出些小孩性子;之后仿佛每次接触,他都挺“装大人”的,气质完全不同。
能合伙建自己的事务所,还接到法力部外包单子,这人不会简单。
和外貌反差挺大的,那录音也就是罗成荒、陆锁仁和越莫管讨价还价,既然越洱有其他更直接的不在场证明,联合调查司也查到了罗、陆头上,确实没必要再画蛇添足。
只是越洱接受调查那段时间,完全联络不到,等她被放出外宾休息层,边沁又忙起来。
前后算算,得有半个多月没见过了。
边沁于是放弃了今天窝家休息的计划,一通电话拨给越洱。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诶?”
边沁喝水的动作停下,转头接入通灵阵,无人回应。
“奇了怪了……”
忽然门铃响起,边沁放下水杯走去开门,不预期地收到一大捧花。
外卖小哥整个上身被花淹没,边沁搭把手接过来,才发现是三束不同的花合抱在一起。
签收单抬头左下方显示边锋的名字,签好字,挪进来,边沁拍个照给哥哥发过去:什么好日子?
这哥也就送过她三两回花,以前是父母还在,边锋半推半就给妹妹选的,再后来,是边沁大学毕业典礼。
一下子三束送过来,看起来没安好心。
对话框无人回复,边沁不在意地收起手机,先把花拆开,一簇簇转移到花瓶里。
俩人都联系不上,出去约会啦?边沁理好花,收拾干净,有一束太大直接没拆。
既然都有活动,边沁安安心心躺回沙发,给自己约了个明天下午的温泉按摩。
*
咚,咚,咚——
文笔塔内,仅剩的台阶和墙壁寸寸软化下去,越洱拔腿往上跑,每一步都像踩进某人的腮边肉。
跑动过程中,掌心的焰火被风吹偏,火尖燎到“墙壁”,那块软肉立马被烫伤一般狠狠抽动一下,挤攘得越洱差点一趔趄掉进深渊。
“包子!”越洱急促喊一声,呼吸愈发乱,肺要炸开般疼。
喊声传开又回音,包子--包子---包……
回声叠回声,仿若这诡异的肉墙肉阶在笑着应和她。
一转脚到了顶楼,最后一个台阶消失,文笔塔泡腐的木地板次你能边缘开始溶解,黑洞逐渐向越洱逼近。
下方黑咕隆咚的深渊更是变得不可思议的深,越洱急忙抛高钳子,准备坐上去靠法力悬飞。
钳子抛出,在空中停滞一秒,突然发病般抖动着掉落,“歘”一下顺着深渊里那个延伸的灰白“食管”掉下去了。
方才还能飞上飞下,现在武器完全不受法力操控。
越洱嘴干得皱缩,一时慌张,甩起又一把巨钳,钳子自主变大,没了法力加持,极其沉重。
后方地板的边缘消退最慢,越洱极力拖着钳子快步接近,趁还有立足之处,费劲掰开钳子、夹上钳口,钳子堪堪“咬”住了一处血肉软墙。
“噗敷”一声轻响,地板消失。
地心引力坠着一人一钳极速下落,越洱大脑一片空白,完了,法力没用。
啪地一震,她狠狠摔到底,五脏六腑钝痛,人活着。
这黑洞底部竟是软而弹,像一张安全网兜住了她。
掌心的火焰早已熄灭,眼睛努力适应黑暗。
“包子你在吗?”越洱试探问了一句。
过于明晰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陌生而诡异,仿佛一个蹲守暗处的人咧着嘴模仿她讲话发出来的,带一股嘲弄。
手心有些痒,连带着胳膊也诱人去挠。
越洱跪蹲着,一点点摸索到钳子,巨钳就落在不远处,她赶忙上了钳,冰凉的金属触感、铁的气息,都比底下湿软滑腻的存在更能安慰人。
她不再作声,屏息竖耳,捕捉空气中的异动。
渐渐地,四周好像清明一些,越洱看到巨钳钳把下,垫着嫩肉一般的“地板”,活活像坐上了某人的口腔腮肉。
文笔塔的墙壁隐约现出形来,这一抬眼,越洱一阵悚然。
只见那墙壁,通体排列着一张张翕动的、喇叭花似的“嘴”,正是数不清的血肉大喇叭。
每一朵血肉“喇叭花”里,坠着花蕊一样的舌头和小舌,有的没牙,有的乱七八糟插着上百颗尖牙。
越洱求救似的召唤武器,可身随多年的法力行像幻梦初醒般完全消失,她感到身体变得钝重累赘,垫在脚下的巨钳也毫无反应。
千百张翕动的血肉大嘴顶着她的神经,包子很有可能在其中一张嘴里,可喇叭花叠着喇叭花,压根看不到它们豆芽菜一样细瘦的身躯。
这些血肉大喇叭来自哪儿?为何集中出现在文笔塔,是由包子捉住的那只喊来的吗?
越洱一步踏进嫩肉地板里,全力撑起了巨钳,盾牌一样挡在身前。
没有法力,根本甩不起如此沉重巨大的钳子,除了最初驯化武器那两年,她好久没体会过这种狼狈而无力的失能感。
像被一只血腥、粗糙的大手,不客气地按在砧板上,眼睁睁看着砍刀落下。
它们要干什么?
忽然,成百上千的肉喇叭,一齐抽动起来,空荡的塔楼中回荡着呕吐的前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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