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因炙烤泛起不散的光晕,层层斑点从远处延至脚面,仿佛酷暑在引火而焚,烧得金城炽烈而壮丽。
一位长相凌厉却眼神空洞的男人低头看了眼被热浪玷污的皮鞋,再胡乱扫了扫周边的建筑,用调侃的语气对谭铭说:“我怎么觉得地平线是斜的。”
谭铭是专门在东旭私募搞对冲这个板块的,周遭除了钱,就是面前这位顶头上司严西时最大。他对其他不相关不紧要的行当一概不知,觉得严西时只是无心之谈,没有深意,心不在焉地随声应和:“嗯,是歪的。”
严西时那微蹙的眉瞬间消了,半开玩笑地说:“你K线图看多了?”
“那——你也看多了?”
谭铭说完便在心里捏了把冷汗——严西时只有玉面没有佛心,是个极度冷酷绝情、手腕阴狠的人,跟他开玩笑绝不是什么好主意。
上一个在严西时面前随口说了句“严总今天发型很帅”的市场调查员,已经被迫让隔壁规模不到一个小目标的小基金“挖”走了。
今天出门怎么没看看八卦五行?
若说世界上什么东西最多,那必然是严西时接不住的包袱。果然,没过两秒尴尬的空隙,严西时便抬步走上了台阶,把谭铭远远甩在身后,谭铭也没敢怠慢,既然早上硬着头皮应下陪严西时“调研市场”的邀约,那只能好生伺候。
没想到刚一进这家小到不起眼的便利店,就猝不及防地瞎了眼睛——
严西时一改平日里生人勿进的精英范,正破天荒地与店员眉来眼去,是言不能及的暧昧。而严西时正在暧昧的对象一副日系打扮,含着不明不白的眼神,似有准备地从桌下拿出精美的玻璃罐,里面装满花花绿绿的纸卷。
不用猜,这人之前一定跟严西时一来二去过。
不然怎么会这么熟络?
严西时淡淡地站定,缓慢打量这位年轻的店员,视线轻盈地在他嘴角的小痣上停住,又气定神闲接过了玻璃罐。他向店员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谭铭错愕地瞪大双眼,似乎觉得这画面太过耸人听闻了,心想要不他还是先下手为强,被迫跳槽吧——
谁也没亲眼见过严西时动过凡心。
当然,只有传说中那位消失不见的哥哥除外,谭旭入职东旭私募虽然只有小半年的时间,也零星听过不少二人的八卦,拼凑出了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何况谁人不知东旭私募就是取自严西时的亲哥严东叙的名字。
东旭,东叙。还有早年间落成的东旭大厦,无一不是严西时用拙劣的方法宣告他的情之所属。
虽然他钟意的对象有些骇人罢了。
严西时大无畏地选择让外人知晓这禁忌之爱,又怎么会屈就于这种路边的闲情呢?
没什么道理。
可对于留学回来就手握百亿私募基金,出牌也从不玩套路的严西时来说,“道理”本就是能随意遗弃的棋子,于是他不仅带回了罐子,还饶有兴致地读起纸条。
余晖从窗外洒过,让那双时常空洞的眼渐渐有了内容。
彩色纸卷依次绕过严西时的指尖,缓慢打开。
[下面我要说的话真假参半,每三张纸条必有一张谎话,你想听吗。]
严西时将打头的这一张铺在落地窗下,嘴角扬起弧度。
[这是一个虚假的世界,一切都从你的意识而来。]
[我做的三明治一定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你虽然不常说话,可是声音最好听。]
罐子里的纸条是无序排列的,非常杂乱,所以聪明如严西时,也很难准确地捕捉到哪三个才是一组。
他只能钻进那小孩的陷阱,不停翻找新的纸条。
严西时翻看的速度越来越快,并未细细品味,只对内容有兴趣,时间悄悄推移,他也更加清楚:用“谎言”作为伪装,才有希望说出真正的真实。
他冷冷地把视线停在最接近事实的纸条——
[也许你正在被监视]
[你看过《楚门的世界》吗?]
严西时仿佛被什么东西刺痛又点醒,忙派出了几个黑衣男,略微交待了两句就离开了这栋名为“东旭”的大楼。严西时是个极度自律的人,雷打不动地跟员工一样打卡上下班,时间表严谨无聊,今天却是来去如风,引起办公区一阵骚动。
事出反常必有妖,有人拽住谭铭的袖子,小声道:“是不是东总回来了?”
谭铭像是得了什么疑难杂症,面露尴尬,“没回来。”
“那有他的消息了?”
“也没有。”
“那老大这么激动干什么?”那人穷追不舍,连谭铭也没招了,意味难明地笑了笑,说:“铁树开花。”
有人不方便明说,只能暗示自己在被监视,这算是比较险急的情况。更何况东旭私募因为严东叙的“逃跑”而四面树敌,离悬崖只有一步之遥,按正常人的思维,一定要好好查个明白。但严西时一没布局,二没排查风险,近身的几位保镖也打发了出去。
不是严西时不懂得害怕,而是因为比起死,有人更想让他们活着。
严西时只身驱车回家,眼眸里闪着强韧的光芒,他走过门廊又退后几步,对离自己最近的汪姨说:“让医疗团队准备好。”
这是句心照不宣的暗号,代表严西时将有一段艳情在今夜发生。
严西时是天生的心脏畸形,左心房右心室残的残、缺的缺,即使静养数年再动手术,难度也极高,成功率只有个位数,稍有不慎就只能随风去了。
好在心脏的左右两边能在泵血过程里达到惊人的平衡,不影响正常生活,严西时的父母一合计,放弃了手术,选择担惊受怕地让他继续残着,但是更大幅度的运动就想都不要去想了。
只有一种情形之下,严西时才用得到医疗团队。
就是当这座宅院出现各色“男宠”的时候。
严西时跟父母的关系恶劣,现在住的家里没有长辈,无人看管,没人在乎严西时的情动还是不动,也没人在意他是否孤单。
只要从他的府邸传不出任何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所以那些男人往来出入,带来的活色生香,很难说不是严西时的慰藉。
汪姨五味杂陈地按下快捷键,目送严西时极近落寞地沿着楼梯旋转而上,留下身后一地的空落落。
“如果东叙回来看到他这个样子,不知道该有多心疼。”
严西时孤坐在黑色丝绒的帘下,手里把弄着玻璃罐,对汪姨的同情丝毫不知,也没想从这些看似愚蠢的关系里找到某种逻辑自洽。
严东叙不打招呼,走了就是走了。
是另外一个人背叛了这段痴恋,将他抛却脑后,岁月一改,谁还想解当年的结、解过去的意?
如果严东叙能亲眼瞧见,又怎么不是对他当年胡闹任性的惩罚?
他严西时做的事从不落人口舌,要什么自洽。
严西时懒懒地看向门口。
便利店的男孩像是早有预料,笑脸盈盈地站在卧室门前,与严西时四目相对,双双一笑,他声音里有语气坚硬的娇嗔,不像常年这么做的:“你让人去‘接’我的方式还真特别。”
严西时吝于言语地用手指划出轻微的弧度,冷冷下出今晚第一道指令:“站到那里。”
男孩嗤笑一声,照做了,他高高抬起双臂,倚在冰凉的窗户上,顺便自报了家门:“你还没问我叫什么,你可以叫我小义,义气的义。”
严西时几乎在那一瞬,就想到严东叙经常调侃的“没有一个亿是小的”,淡淡的红晕不禁挂了脸。很快,他微不足道的情绪起伏被身体快速地排斥,不解风情地一笑,说出颇为浪荡的第二道命令:“我不喜欢陌生的声音,所以……”
他用黑色绑带缓缓缠住了小义的嘴。
“唔……”
严西时的动作迅捷,丝毫没有以往那种病恹恹的样子,空气静默,只有他的蓝宝石袖钉划出道道残影。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并没对小义带来任何实质的影响,他表情慵懒地斜起脖颈,双手靠在一起朝严西时晃了晃,似乎在说“你还可以把我铐起来”。
严西时微微摇头,余光却瞥向小义背后的花园,园圃错落有致,却阴森可怖,在黑暗里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你会回来吗?你在看吗?
这个念头几乎快把严西时残缺的心搅碎了,他用力埋下头,与小义的肩膀几乎失去了距离,似乎想用借位给窗外可能偷看的人一点刺激。
可惜能领会他深意的只有空气。
小义的脸上开始同时出现期待和急躁的神情,呼吸也逐渐加重,嘴里咸湿的热气就要从那条绑带中间穿出来了,轻轻用膝盖碰了下严西时的腿。
他可从来没见过这么秀色可餐的男人,也不在意“严西时”的鼎鼎大名,即使他经常被媒体渲染成金融大鳄,可两人从本质上,又有什么根本差距呢?
谁在用交流身体的时候,还贴满莫须有的标签的?
小义只知道,面前的这位严西时,丝毫不清楚他将要面临着什么。
他一定承受不住。
这时,严西时从身后取到玻璃罐,打开一张张纸条,秋后算账似的先贴了一张到他脸上。
小义:“……”
“这是我找出来最离奇的纸条,如果你有兴致,可以给我解释一下。”严西时冰冷地说。
小义一把扯下嘴上的绑带,趁着意味阑珊,顶着纸条的脑门向严西时靠近了一点:“我只有那方面的兴致。”
说时迟那时快,一记轻吻便不由分说地落在严西时的侧脸,严西时借势再贴一张,不知为什么,此时也是有点笑不出来了,“你的有趣又少了一点。”
“你喜欢有趣的?”
严西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喜欢’是一个很严重的词。”
小义也笑:“那就是喜欢窗外那个。”
严西时终于忍不住了,提前发问:“是谁在监视我。”
“跟我做一次就知道了。”小义说完忽然很郑重地拉住严西时孱弱的手,“或者你想慢慢来也可以。”然后他意犹未尽:“我保证你明天下不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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