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的天气,晓霜院院里的梅花疏疏落落的开着,一枝斜斜探到廊下。
屋内地龙烧的正旺,江屿寒绕过紫檀木边座画山水图玻璃屏风见苍白羸弱的少女抱着腿坐在罗汉床上,身子瘦弱纤细,像一阵风能吹走似的。
由于常年待在院子里没出去,她的皮肤过分苍白,让江舒韵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上一两岁。
见江屿寒进来,她也只略抬了抬眼,喊了句:“哥哥。”
私底下两人没那么多规矩,江屿寒点点头后撩起袍摆在她对面坐下,他皱眉道:“不吃饭,身子怎么能好?”
江舒韵知道定然是棠书告密,抬眸瞪了她一眼,后者一脸无奈,江舒韵垂下眸子,嘀咕道:“便是吃了,又能好到哪里去,连行真老和尚都说了,我活不过二十。”
江舒韵如今已有十八岁,因常年病痛,她性子也极为孤僻乖张,平日里几乎不出院子,将自己与外界隔绝起来,也从不参加外头的宴会,以至于外人只知道侯府有个三姑娘,却从未见过她,上门来提亲的也少之又少。
她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她打小体弱,这些年一直是用药吊着,行真大师说江舒韵活不过二十,可江屿寒却不信:“谁说的,哥哥会让你长命百岁。”
江舒韵知道兄长真的关心她,不再说丧气的话,只垮着脸道:“厨房做的饭菜不和胃口,我不想吃。”
江屿寒刚想说,改天让管事的换几个厨子,卢嬷嬷便从外头进来了,手里还提着食盒,见江屿寒在,卢嬷嬷行礼后,嘴里像哄小孩那般道:“姑娘,老奴给你带好东西来了。”说着将食盒打开,一碗梅花粥,一碗香椿馄饨摆在罗汉床上的小桌上,江舒韵原本是没精打采的样子。
这时,一缕清甜的香味钻入鼻尖,江舒韵抬眸朝汤碗中瞥去,惊呼道:“好香啊,嬷嬷,这是谁做的?”
卢嬷嬷见她终于有了兴致,露出了笑脸:“这是那位顾姑娘做的,她给母亲煮馄饨被老奴撞见了,奴婢便问她要了一碗,她还送了老奴一碗粥。”见江舒韵一时没想起顾星滢是谁,便提醒道:“二公子的未婚妻,姑娘可记得?”
江舒韵这才想起来,顾星滢来投奔侯府的那日,她便听说了,只是她并未见过此人,也没兴趣见。
卢嬷嬷用干净的勺子舀了一小口馄饨汤和粥,吃下去后,眼睛里透着点点惊讶之色,夸道:“这顾姑娘的厨艺着实不错,姑娘快尝尝吧,保证你吃了还想吃。”
两人都没注意一旁的江屿寒,他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是她?
难怪今日她会去那儿采摘梅花,江屿寒敛住眸中的深意,他劝妹妹道:“快尝尝。”
见哥哥都开口了,江舒韵很配合的拿起勺子舀了点粥放入嘴中。
梅花的清香和粳米的甘甜糅合出一股独特的清甜味道,唇齿间芬芳馥郁,江舒韵的味蕾仿佛被激活了一般,瞬间有了食欲。
江屿寒见妹妹终于肯吃东西了,拧着的眉头渐渐舒展,那股香味钻入鼻端,他忽然感觉肚子饿了。
能让一向挑剔的妹妹都有了食欲,看来她厨艺真不错。
他的拇指和食指无意识的捻动,往妹妹还未吃动的馄饨上看了一眼,卢嬷嬷马上会意,笑着道:“侯爷也没吃吧,这馄饨太多三姑娘吃不完,侯爷来一起吃可好?”
江屿寒点点头:“也好。”
卢嬷嬷把馄饨分出一碗给他,江屿寒接过来,用勺子将一颗馄饨放入嘴中。
鲜甜的味道让人咂舌,比他过去吃过的任何馄饨都要好吃。
后面,那一大碗馄饨大半入了江屿寒的腹中,江舒韵虽吃得少却也饱了,反倒是江屿寒有些意犹未尽。
他放下碗,看了眼正在用帕子擦嘴的妹妹,像只餍足的小猫儿似的,清冷的眸子里有了些许温度:“韵儿,既然吃了人家的馄饨,那便要好好谢谢人家。”
江舒韵点了点头,这般好吃,她下回还想吃,她道:“我知道的哥哥。”
从晓霜院出来,江屿寒并未去阁楼,而是回了自己的长明院。
江离调查到关于顾星滢的生平和他所了解的大致一样,出生在香州顾家,是家中独女,自幼备受父母宠爱,顾家靠着经营酒楼生意发家,曾也极为富有,在香州算得上是富贾,然而在顾星滢十二岁那年,顾父因为在食物里加禁药并官府抓起来,香州的几家酒楼也全部被封了。
顾父在狱中病死,顾家自此败落,顾母也病了,母女这几年皆是靠变卖家产过日子,此番来京,顾星滢是为了给母亲治病,来侯府是因为顾母偷偷给侯府递了一封书信,这封书信到了江屿州手里,江屿州便前往客栈,偷偷瞧了眼顾星滢,惊为天人,遂打消退婚的意图,并将母女二人并奴仆几个一并接来侯府。
江屿寒听完之后,沉吟片刻,修长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敲:“这么说她来京城并非为了跟屿州成亲。”
江离点头:“来侯府应该是顾母的意思。”
江屿寒听罢,微微失笑,先前他便听说老夫人和二弟皆看不上顾家门第,然而对方压根也没打算攀侯府这根高枝。
他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顾星滢,可他做梦却有一年有余,他真的想不通是为什么?
不过一碗馄饨,卢嬷嬷却送来一对珍珠耳坠作为谢礼,那珍珠还是上好的东珠,珠子有拇指指头大,色泽莹润。
顾星滢自然不肯收,自己不过举手之劳,如何能收这么大的礼。
卢嬷嬷见顾星滢知分寸,心道当真是个好姑娘,也不知江家老二知不知珍惜,她温和笑道:“姑娘当得起,若不是姑娘的馄饨和梅花粥,我家姑娘险些要饿坏身子了。”
顾星滢哭笑不得,只能将东西收下,回赠了卢嬷嬷一罐蜜煎樱桃,卢嬷嬷欣然收下。
每月初十,侯府会举办一次家宴,这个规矩还是老侯爷在的时候定下的,按照以往的惯例,天刚擦黑时,江屿寒去前院与众人一同用饭。
他去的时候,江家人已经到齐了。
老夫人沐氏,江屿州和江舒玥兄妹,还有一个表姑娘沐云霁,唯独江舒韵没有来。
江屿寒跟沐氏行了礼后坐下,宴席还没开始,江屿寒装作不知的问了句:“听说二弟的未婚妻已来府上,打算何时成亲?”
他不常回府,也不关心后宅之事,但这是亲弟弟的终身大事,问一问也没人怀疑他的心思。
江屿州自小就怕这个兄长,见他问话,一下子紧张起来,刚要说话,沐氏扫了他一眼,示意他别说话,江屿州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去,这时,沐氏笑了笑,替儿子说:“劳侯爷费心了,不过这事还早,等玉廷科考完再说。”
江屿寒抬眸看了沐氏一眼,沐氏是他的继母,他对沐氏也存着几分敬意,却无太多感情,见沐氏虽在笑,眼神却淡淡的,很显然对顾星滢这个未来儿媳妇并不是很中意。
江屿寒又将目光落在江屿州身上,他的凤眸里敛着深邃的光,令人难以看透,他道:“也好,等玉廷高中再成亲,咱们府上也算是双喜临门,到时候好好办一办,侯府好久没热闹过了。”
江屿州面上一喜,站起身来,朝江屿寒拱手道:“多谢哥哥。”
沐氏见江屿寒对兄弟如此器重,心里也万分高兴,她道:“别说玉廷,倒是侯爷,身边也该找个知冷热的人,最近上门说媒的不少,侯爷若是有意,老身便留意留意?”
江屿寒果断拒绝道:“母亲不必费心,咱们府上并无兄长先娶,弟弟才能娶的规矩,何况本侯最近军务繁忙,没这个功夫去应付女子。”这长幼有序的规矩先前是有的,只是他为家主后,不想娶妻又不想耽误下头的弟弟妹妹,便自发改了。
沐氏知道江屿寒主意大,并不会听从自己这个当母亲的,因此也只是提了一嘴,见他不愿,便也没继续说下去。
开席后,江屿寒才吃了几口,便觉得菜寡淡无味,这是他回京后,与家人头一次一起用饭,菜式格外丰富,且都是山珍海味,他却觉得没有前几日那碗馄饨好吃。
这几日日日如此。
然而他看到其他人吃的津津有味,便什么也没说,吃了一碗饭后,便起身离开了,众人还觉得奇怪,侯爷向来饭量不错,怎么今日吃的这么少。
席间,唯有沐云霁有些心神不宁,如今江屿寒当众寻问此事,说明他对这桩婚事也很关心,她不知道靖远侯到时候会不会插手,若是插手,说明这桩事还有变数。
等宴席散后,沐云霁送沐氏去承熙堂。
沐云霁给沐氏递上一碗茶,沐氏接过去,抬眸见沐云霁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她道:“云儿,你可是有什么话想跟姑母说?”
沐云霁道:“姑母,如今侯爷问起表哥的婚事,该如何是好?”
沐氏拨了拨茶盖子,神色淡定道:“侯爷不过是关心玉廷这个兄弟,他不会多管,你也不用多想,到时候还是按照计划来便是,得让顾氏心甘情愿,不能失了侯府的体面,侯爷那边自是不会说什么。”
沐云霁是沐氏娘家的侄女,知书达理,又精通琴棋书画,是上京有名的才女,和自己的儿子般配,沐氏心里对她很满意 ,也希望她能做自己的儿媳妇,而顾星滢,不过是商户之女,而且家中富贵也没了,这样的身份如何能配得上她儿子?
若不是儿子闹着要将顾氏接来府上,她早就一笔银子打发了,现在儿子科考在即,她暂时不能动顾氏,免得将对方逼急了将事情闹大,坏了侯府的名声影响儿子的前程。
横竖儿子喜欢上了顾氏那张脸,留着也无妨,不过这正妻之位,却不能留给她。
沐氏都这般说了,沐云霁也无话可说,不过她还是不太放心。
今日正是蓝氏的生辰,顾星滢等侯府的厨子忙完后才去厨房给母亲准备菜。
菜做好之后,顾星滢和两个丫鬟一起,提着食盒带过来,一样样的摆在桌上,软兜长鱼,虾酿口蘑,黄芽菜煨火腿,珍珠团,芙蓉豆腐,雪花糕。
顾星滢一看只有五个菜一个点心,少了一个长寿面。
她让蓝氏先吃,自己去厨房做好面再来。
蓝氏道: “星儿算了,别去了,这些够吃了。”她舍不得女儿这般劳累。
顾星滢仍旧站起来,她道:“没长寿面怎么行,我做好马上就来,你们先吃。”
说完离席出去,众人拦不住她,豆蔻不放心她一个人去,便起身跟上。
江屿寒从厅堂内出来,在清寒春夜中大步前行,行到半路,他忽然换了个方向。
跟在他身后的江离问道:“侯爷,去哪里?”
江屿寒大步从容的道:“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江离脸上的表情足以用惊愕来形容,去厨房?他没听错吧?侯爷可从未去过厨房啊!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怀疑,侯爷是去厨房拿刀的!
江离赶紧追上去。
直到厨房,他在窗户纸上看到一道纤细的身影,瞬间就明白侯爷为何不吃饱,吃饱了哪里还有什么借口来厨房见顾姑娘啊!
侯爷已经动了心思了,有要挖墙脚的动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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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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