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握着我的手，我该如何探脉？”

七杀腾地一下脸颊烫起来，得亏肤色深，就算泛出红也不太明显。不过硬邦邦的椅子是彻底坐不住了，当下站起身来，左顾右盼地说：“算、算了，不测了。”

谢玄天也跟着起来，态度十分自然，只当没看见七杀的紧张和局促，仍旧摊着手伸过来，道：“来。”

在这淡然的态度面前，似乎一点也没必要紧张，七杀松懈了些，只不肯和谢玄天对视，回了个“喔”字，到底伸过手去。

他察觉到谢玄天将手指轻轻搭在腕部，明明是轻微的触碰，却带来了十分强烈的感受。好在短短几息，指尖就离开了，只留下灼烧般的余温。

这让驰狼下意识把手腕藏在背后，还用另一只手反复搓揉，试图盖过这股怪异的感觉。

又听谢玄天道：“尚可。”

……啊？

只用了六年就悟出三个绝招，怎会只是“尚可”，难道不该比那什么九品、九窍的根骨强上许多？

狼眸里流露出质疑和不服。谢玄天看在眼里，连忙安抚：“你年龄不大，骨骼尚未定型，想必还要再长个几载，现下已是如此雄健，再有这么高的悟性，迟早能领悟更多的血脉传承，不比与旁人拼根骨要好许多？”

这还差不多。

七杀抖抖耳朵，其他的也就一般般，谢玄天夸他强健呢。试问哪个狼主不喜欢被夸赞强健？他心里想着什么，脸上不免显出几分得色，眼里的戾气凶光自然也收敛下来。

谢玄天又道：“六年悟出三式，放眼整个修仙界，这等悟性当算奇佳。”

七杀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他其实更想再听一次关于“雄健”的夸赞，不过夸别的、也勉为其难领受就是了。

狼耳又抖了抖，嘴角也止不住翘了起来。

该会的“客人”已经被赶了出去，课也上过，便没必要在会客厅里多盘桓，一人一狼循原路返还后殿。

穿过回廊与几道楼梯，七杀到底没憋住那股得意劲儿，向谢玄天交代了老底：“在我那族里，能一甲子里悟出两招已属了不得，除了我。”

一甲子是六十岁，以妖族的寿数计算，大致相当于青年与中年的分界点。

虽然这点年岁在谢玄天这只能算个零头，但他仍旧十分捧场地说：“那么七杀当算出类拔萃的。”

七杀便得意地又哼了一声。

这楼梯、回廊足够宽敞，便是并排而行，相距至少也有一臂，正好方便七杀用余光打量。

可这么一并行，他惊讶地发现，原来谢玄天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高大，甚至才将将过他的下巴。

想来是这个人气势总是很威严，神色又淡，再戴了玉冠，才显得很高吧。

一旦注意到了这一点，再看向其他任何地方，似乎连精致的程度都更上了一个台阶，那过于规矩的道髻，还有鬓边玉色的小巧耳朵，还有柔软好摸的手指……

驰狼正窥得心旌神摇，没提防对上那双波澜不惊、点漆似的眸，下意识慌张起来。

谢玄天却说：“我原以为你的修为不过锻体，可方才探脉时，却发现你的妖力纯度早已超过了炼骨。便不得不多问一句：你结妖丹了吗？”

七杀一愣，没想到他居然问这个，茫然说：“妖丹是什么？是大妖兽肚子里的那种圆石头吗？我以前挖到过几次，一点也不好吃，所以全送人了。”

他想起元月曾亲口说喜欢这些石头。

总归不能填肚子，干脆全送了她。

谢玄天：“你自身可有？”

“没有。”七杀定了定神，“那些有丹的也不如我厉害，连九尾也打不过我。”虽然只赢了那么一次，输的次数更多吧。

青丘九尾？

谢玄天有些讶异，先赞许道：“真厉害。”又说，“看来我对妖修的了解远远不够，必须回书库再好好翻查确认一番。”

不多时，一人一狼回到书库门前。

七杀犹豫着迟迟不走，谢玄天却不理他，径自迈过大门，忽然又回过头，对他道：“既来了，不如进来，把那两卷书再温习温习？”

七杀脸色一黑，转身就跑。

谁要看什么破书？！

目送落荒而逃的小狼崽，仙尊不由勾起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来。

※

吃得饱，喝得足，有大水池玩水，有大院子撒欢（划地盘）。七杀很是过了几个惬意日子。

当他身上最后一道伤口愈合，那晚，他又梦到了那个房间。

是一片滑腻的白玉——就如刚来仙宫的第一个夜晚，梦里的“谢玄天”仍端坐在中央，和会客厅几乎一样的端庄坐姿。

驰狼立刻注意到了“他”的手。修长、单薄，仿佛最好的羊脂白玉精雕细琢，可握住的时候，又柔软得不可思议。

他忍不住把那手捏在掌中细细把玩，还没摸够，“他”已巧妙地挣脱开，却不逃离，而是反客为主，指尖轻轻拂过驰狼的手、腕、乃至小臂。如出一辙的轻微触碰，果然引发了比之前越发激越的感受。

七杀心里如翻起滔天的海啸，又像一团火，从手指一路烧到四肢百骸。他并不知晓这股冲动从何而来，下意识将它归罪于“捕猎欲”。

……没错。

他是狼主，已经多日不曾捕猎了，应当累积了不少战意，或是戾气，本就该发泄在谢、“他”、不对，猎物的身上。

一切仿佛顺理成章，驰狼亮出獠牙，利爪更不留情面地盘剥下一切碍事布料，在那片雪白的玉脂上印出道道齿痕。

他以为“猎物”会挣扎，便用力去按，却不想“他”照单全收，配合，柔顺。正与那过于温和的外表相符，柔软地回抱住驰狼。

仿佛无论做任何事，“他”都会包容。

七杀恍然惊醒，大汗淋漓，惊魂甫定。四下里一片静寂，只有开着的窗外投来一小片银白色的夜光。

……那不是谢玄天，而是梦境。

所以“他”才不抵抗，才按照他的意愿回应。

驰狼一遍遍反复默念，一直念到天色大亮，可那梦境仍真实得堪比现实，驱散不去。

从这一天起，从不曾失眠的七杀开始整晚整晚地失眠。

他不敢入睡，因为睡着就会陷入那太过真实的梦境里，熬到后半夜累极困极，闭上眼仍旧逃不脱那缠绵的彼端。而当梦境戛然而止，伴着黏腻、汗水而来的，是枯坐到天亮的煎熬、以及无休无止的空虚和焦躁。

七杀不胜其烦，干脆日夜颠倒着睡。

……依然逃不脱那美梦的纠缠。

没几天的功夫，驰狼就瘦了一圈，刚养出油光水滑的一头卷发（和狼耳朵毛），又变得枯草似的蓬乱。

走投无路之下，七杀只好到书库寻人——或许，谢玄天能想出解决办法？

可到了书库门口，不知是出于对书籍的厌恶畏惧，还是放不下狼主的尊严，七杀在门口转了几百圈，始终没能鼓起进门的勇气。

他一面想着，今天必须进去，把谢玄天抓出来，问问怎么办。或者放他出仙宫去，找妖兽好好打一架，发泄了一身戾气，说不定就不做那怪梦了。

另一面，却屡屡在临进门前，转身，再转一圈。

等他终于下定决心，“砰”地一撞，撞开那大门，却与正从内向外走的谢玄天撞作一团。

驰狼身高力壮、冲劲也大，毫无意外地把苦盼多时的仙尊大人扑倒了。可他不仅不反省弄脏仙尊纯白道袍的错处，反而理直气壮地质问：“你……终于肯出来了？！”

谢玄天哭笑不得，一肘撑地，另一手把他推起来些，道：“你且先起开。”

不想起。这一身香喷喷的味儿他还没闻够呢，而且这腰，蹭起来抱起来都很趁手的样子。

七杀磨磨蹭蹭，谢玄天哪里会在意这诸多小心思，等不到反应便运力一搡，把比他高出快一头的大狼掀到一旁，径自站起身来。

那袍袖轻飘，倒地沾染的些微灰尘、连带稍稍乱掉的领口统统恢复了端整，谢玄天才淡淡地道：“找我何事？”

当然有事，但……

得不到满足的驰狼耐性直线下降，便也不肯好好说话，赌气道：“无事难道就不能找你了？”

“怎么会呢，”谢玄天缓下语气，伸手来扶他，道，“我自是欣喜你肯来寻我的。”

这还差不多。七杀气哼哼顺势让他扶起来，又看他十分耐心地抚平袖口处那一点小小的褶皱，不由哼了一声。

谢玄天便用双幽黑的眸子望向他：“我闭关忘了算时日，不慎忽略了你，可是有些无聊了？”他跨出书库大门，携起七杀向后殿而行，又道，“这仙宫所有地方都不对你设限，想找我随时进来寻。”

七杀眉头一皱，心说，莫非谢玄天早已知晓他在门外绕圈？那他的所有犹豫和决心岂不都成了笑话！

那股烦躁之意又浮了上来，虽然忍下来不向谢玄天发作，却也到底打消了倾诉梦境的念头。

谢玄天又道：“仙宫虽然寂寥，灵气却很是精纯，你可曾吐纳过天地精华，或是修炼上有所进展？”

没有。

除了天天在梦里和你纠缠不清之外，什么都没有。

七杀暗暗咬牙，只道：“没有妖兽打架，怎么进展？”

他这斗气之言，不想却被谢玄天点头肯定，道：“确实如此，杀戮道怎能没有对手，我邀一些修士来仙宫，与你做对手可好？”

当然好！七杀眼睛一亮，谢玄天又接着说：“不过在这之前，先将这套心法练过，”他袖中飞出一道灵光，停在七杀眼前，“我也好尽快验证、完善。”

七杀眼睛一眯，那灵光里漂浮着熟悉的玄妙图案，可他身负驰狼的血脉传承，为何要练这来历不明的“心法”，便道：“这玩意能干什么，不练。”

谢玄天有一千一万个说服人的理由，可面对这说翻脸就翻脸的小狼崽儿，却没这么做。他遥望山腰，漫不经心道：“这心法是我所创，练与不练都随你。有客人前来，我先行一步。”

居然就丢下七杀，化光而去了。

七杀目送那道光一晃而去，心头说不清是怒火还是什么，总之烧得越发炽烈，烧得他恨不得立刻追过去，一口咬断那可口的喉咙。

而那个人留下的灵光实在碍眼，他想也不想一爪子拍将过去。不料这灵光与他甫一接触，便倏地一下钻进他体内，直接显现在识海中了。

七杀：！

再震惊也晚了，灵光无视七杀的想法，自顾自化作段段闪烁光芒的图形，照亮了整个识海，无论睁眼闭眼都在，逼着七杀不得不“看到”这些口诀。而当他读完、并且牢记了一句，相应的图案才随之消失。

这下便是不情愿，不想学，却也不得不学了！！

七杀咬牙切齿，给谢玄天狠狠记了一笔，却只好站在原地默默背记这些口诀。他的悟性好，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就记住了所有。而体内的妖力，也下意识按着心法指引的新路线、自行运转起来。

待妖力运转过一个大周天，冥冥中，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壁垒轰然消散，外界的灵气如河流入海，源源不断地向他汇聚，是远超以往的流畅与充盈。

渐渐地，七杀竟进入了与天地同步，与日月同调的玄妙境界，便在这环山群抱的雕梁画栋间，静立了足足十二个时辰。

谢玄天：对付不学习的学生，本座是专业的。

被迫学习的七杀：你给我等着！

学成并尝到甜头的七杀：……算了，本狼主大度，不和你计较。

谢玄天：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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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下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