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宋明诚中二,唐舒砚小学毕业,她处于人生最低谷。
宋明诚和唐舒砚是医科大附属医院的职工子弟,宋明诚的爷爷是老书记,宋明诚的父亲现在位居副院长,唐舒砚的父母是医生。
医院职工宿舍——康盛园分为南北两个小区,刚刚完成部分旧房改建。南区6栋11层湖景小洋房,北区10栋18层楼梯房、12栋旧式7层板楼。北区紧挨着省医科大学和附属医院。
宋明诚一直住在南区,可篮球场、足球场、羽毛球馆都在北区,他从小爱去北区玩耍。宋书记爱孙过甚,只要乖孙与其他孩子有冲突,那绝对不是乖孙的错。
大院的父母们习惯宋书记的护短,秉承“惹不起躲得起”的原则,不让孩子与宋明诚结伴。久而久之,宋明诚成了孤家寡人。
只有唐舒砚例外,她自小就心大,父母也心大,唐舒砚是双胞胎中的姐姐,她比妹妹唐舒羽早三分钟,好巧不巧落在七月初七,母亲想取小名“巧巧”,父亲认为太红楼,改成了“俏俏”。
有一点两人达成一致,遗憾没能生下龙凤双胞胎,因而把唐舒砚当男孩养着。
唐舒砚太适应自己的“性别”,她自幼儿园就剪寸头,从不挑衣服鞋子,爸妈买什么,她就穿什么。妹妹三岁多就知道要花裙子、小皮鞋,扎小辫子。
大院的父母喜欢跟风,尤其是报兴趣班,一阵接一阵,这半年大家报篮球,过了半年变成足球,又过了半年,据说有个厉害的兵乓球老师,又过了不久,谁谁找了一个游泳高手。
有一种兴趣班整个大院的几乎全报,院内羽毛球班,请两三个教练,带教两个月,上午三个小时,下午三个小时。名义上学羽毛球,实际就是暑期托儿所。最小的四五岁,最大的十一二岁。
唐舒砚也学打羽毛球,暑期她只学半天,下午要留给篮球。
她四岁起就跟在宋明诚后面,“诚哥哥”前、“诚哥哥”后。
宋明诚学什么,唐舒砚跟着学什么。一不小心,她学了八年篮球,五年轮滑。
唐舒砚十二岁,长到一米六六,体重五十八公斤。
唐舒羽自小学钢琴和芭蕾,那年她身高一米六五,体重才四十三公斤。
姐妹两个五官有七八分相像,身材却相差太大,妹妹是校花,姐姐是傻大个。
某一天下午,宋明诚的球友黄滔递给唐舒砚一封情书。
唐舒砚没接,扫了一眼,微笑着说:“谢谢你的错爱,我爸妈不允许我们早恋。”
黄滔嗤笑一声,说:“你想什么呢?让你帮转交给你妹妹。”
唐舒砚说:“嗯,我知道。”
黄滔恼羞成怒,讥笑说:“你不会是嫉妒你妹妹,故意挡她的情书吧。”
唐舒砚没有搭理黄滔,径自回家去了。
过了半个小时,唐舒砚从阳台上看见宋明诚来到篮球场,她跑去厨房,找出他的专属保温杯,一个银灰色、贴有蓝色机器猫图案的保温杯。
家里没有凉开水,唐舒砚现烧了一壶,用一个不锈钢汤碗装了大半碗开水,用洗菜盆装凉水,再把汤碗放在盆里“冰镇”,还不停地搅拌,换了四次凉水,滚水变成了温开水。
唐舒砚兴致勃勃地装满温开水,蹦啊跳啊地下两层楼,在楼房的转角处,看见宋明诚和黄滔坐在看台上聊天。
她想悄摸摸地去吓宋明诚,放轻脚步慢慢挪过去,听见黄滔说:“班长,你干嘛一直带着那个男人婆玩,她长得难看死了,胖得跟头猪似的。”
宋明诚说:“她不胖啊,长得结实而已。”
黄滔哈哈大笑,说:“结实两字用得妙,不愧是学霸。你不觉得,一个女生,壮如牛比胖如猪更可怕吗?”
宋明诚说:“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黄滔接着说:“她那么难看!你没发现吗?她下巴上竟然有胡子,真是笑死人了。”
宋明诚把篮球砸向黄滔,呵斥一声:“胡说八道!”
黄滔笑得打滚,捂着肚子问:“班长,你该不会喜欢她吧?”
“怎么可能?”宋明诚忙不迭反驳。
黄滔说:“也是,不可能有男生喜欢她,人长得丑就算了,脑子还有问题,大夏天还抱着个保温杯,就跟她那人一样,洋不洋土不土。真不知道为什么,双胞胎姐妹,她妹妹那么漂亮,她却那么丑……”
宋明诚霍地起身,他没有应和黄滔,却也没有出声反驳,跑向滴溜溜滚动的篮球,追上了篮球,不捡球,反倒一脚抽射,把篮球踢向对面的足球场围网,球撞得围网呼呼作响。
唐舒砚生怕宋明诚回头看见她,慌忙转身往回跑,跑到楼梯间,扶着栏杆坐下。
她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我是诚哥哥最好的朋友,那些难听的话都是黄滔说的,与诚哥哥无关。”
心绪渐渐地平复,唐舒砚鼓起勇气走向篮球场,黄滔已不在那,宋明诚一个接一个投篮,十投九中,她在他斜对面坐下,确保他一定能看到自己。
宋明诚看到了唐舒砚,他冲她笑笑点头,然后接着投篮。
唐舒砚傻呵呵地笑,坐了约半刻钟,趁宋明诚捡球的时候,举起保温杯摇了摇,问他:“你要喝水吗?”
宋明诚停顿了一下,抱着篮球跑到三分线正中,大声说:“不喝,以后都不用你帮送水了,大夏天喝热水会被人笑话。”
唐舒砚低低的应了一声:“噢……”
她家里的热水壶是婴儿冲奶恒温水壶,夏天设为三十八度,冬天设为四十二度,真的是水温太高吗?
唐舒砚忍不住想哭,想放声大哭,她没法再欺骗自己,原来宋明诚与黄滔的想法一样,他肯定也觉得她丑,她让他丢脸。
“我回去写作业。”唐舒砚说完之后,飞快地跑了。
回到家里,她竟然没哭,一颗泪也不曾流,更别说放声大哭。学习万岁,她现在没作业可写,看教材吧,她五年级的时候,已经学完七年级的教材,现在已经快学完八年级的教材。
晚上十点多,唐舒砚独自一人在家,接到父亲的电话,说是妹妹出了事,他们去了警察局,让她去朋友家住一晚。
父亲着急忙慌,唐舒砚完全没听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听起来很严重、很严重……
唐舒砚没什么朋友,她大部分业余时间跟着宋明诚,她心宽体胖,同学们手挽手去上厕所这类事不适合她。
她在学校独来独往,课间一般站在走廊上看远处的风景,据说每小时花十分钟看看绿色有益于保持视力。
想了半天,唐舒砚终于想到了一个人,秦文泽。他们是邻居,也是同学。
秦文泽是个可怜的孩子,他爷爷是老院长,五岁的时候,他爷爷去世,父母离婚,母亲带走了妹妹,留下他跟着酗酒的父亲。
幸而秦文泽成绩极好,大院的善人们念着秦爷爷的好,时常救济,他得以饥一顿饱一顿地长大。
大院里也不全是善人,哪里都有“小坏蛋”,他们骂秦文泽“野孩子”、“小酒鬼”、“小杂种”……
唐舒砚从不骂秦文泽,让她碰见了,还会与“小坏蛋”们对骂,也许是父亲位高权重(某重点科室主任),也许是她假借了宋明诚的威势,倒也没吃过亏。
那时候,秦文泽从没说过谢谢,他们之间就是纯洁的同学关系,比普通同学更近些,她的书法作业都是他帮忙写,她还会向他请教数学难题。
唐舒砚颤巍巍地敲门,她害怕秦文泽的醉酒父亲,非常非常害怕,好在他通常半夜回来,午饭后离开家门,她极少碰见他。
唐舒砚听见秦文泽重重的叹息声,他打开门不耐烦地问:“又没带钥匙?”
“啊!怎么是你。”秦文泽低头看了一下手腕上的电子表。
“唐舒砚同学,快十一点了,你还要看题?”
唐舒砚犹豫了一下,轻声地问:“今晚,你可以陪陪我吗?”
她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家,小时候,虽说父母经常会同时值夜班,她和妹妹两个抱着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可两个人在一起就能熬过去。今夜,她一个人铁定熬不过去。
秦文泽“猥琐”地笑了笑,“陪你睡觉吗?”
唐舒砚忽然想骂人,又想到下午黄滔和宋明诚的话,苦笑两声。
“我知道自己丑得影响市容,你们也用不着时刻提醒。”
“谁?宋明诚?”秦文泽皱了皱眉。
唐舒砚听到“宋明诚”三个字,憋了几个小时的泪簌簌落下。
秦文泽慌乱无措,连忙道歉:“对不起,我错了,跟你开玩笑呢,我陪你看书、写字、聊天,你说怎么陪吧,别哭了。”
他拿起钥匙,关上房门,往对门而去。
旧式的板楼有三个单元,每个单元两户,每户三房一厅,八十平左右。两户共用一米二宽的步梯。两家说是邻居,其实对门,门与门相隔两米左右,入户门都向外开,若是同时开门,中间站两个人都挤。
唐舒砚家的门半开,秦文泽等她先进去,才跟了进去。
旧式地砖说不出是什么材质,非常耐脏,唐舒砚没让秦文泽换鞋,直接引他进去了。
客厅、洗漱间和厨房依次排在北边,南边是三个房间,依次是姐妹卧室、书房和父母卧室,书房外面有一个小阳台。
旧式板楼没有餐厅和玄关,进屋就是客厅,靠入户门侧的墙边摆了一套红木沙发和茶几,沙发一三两单,深色的木沙发上摆了一层黄花垫子,有点像寺庙的装饰。
唐舒砚第一次审视家中的装饰,得出与黄某人相同的结论:结实而丑陋。
她不知道把秦文泽安排在哪儿合适,只得引他去坐沙发,简易的红木沙发特别反人性,坐起来极不舒服,姐妹俩几乎从来不坐沙发,实际上她们一家很少在客厅坐,家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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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假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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