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月光如水，潋滟着涤荡白日的浮躁戾气。

夜幕之下，通过透出灯光的窗口，一只有着白色长毛的猫咪蹲坐在桌面上，身侧竖放着一只平板。

桌边的录像设备连接着电脑，电脑屏幕之上显示的是直播画面。

【“沉灯是只猫”的直播间】

刚开播没几分钟，直播间持续不断地进入粉丝，右上角实时在线观众的数目已过万人。

白猫很有灵性，那双湛蓝的圆眸扫到了电脑屏幕之上，看见了几乎不间断的礼物特效，便凑到摄像头近处，轻轻地“咪”了一声。

声音带着猫咪的娇软，猫猫的神态却透着极致的冷静，极为人性化。

作为少数在现代修成精怪的存在之一，白沉灯没有按部就班地躲在深山老林修炼，而是另辟蹊径，活跃在人类社会。

他的日常是拍摄视频，积攒愿力。

在挚友葡萄藤的提议下，白沉灯以原型白猫唱过歌，至今仍是某短视频app的国宝级bgm。不经意间的动作火到海外，成为猫meme视频素材。

成为网红后赚得的钱，被白沉灯用以成立综合性慈善基金会，名为“沉灯基金会”，聚焦弱势群体和偏远地区，长期以来带给他大量愿力，修炼速度一日千里。

然而近来收集的愿力不知为何持续减少，他一边和负责监督的审计组联系，一边开启直播积攒愿力。

趁着一款适合小学生锻炼口算能力的app——小猫口算逐渐有了热度，白沉灯想要借此更上一层楼，于是在周五晚上开直播准备做一个惊世骇俗的举动。

直播间中，白猫身侧竖放着的平板上显示的，是该app每日口算的pk界面。

直播间粉丝很活跃，弹幕刷的飞快。

【每日口算？什么鬼？】

【hhh我儿子每天都在玩口算比赛，不过被大学生打破防了（猫猫点头.jpg）】

【禁止猫猫表演！但是挡不住猫猫硬要表演！（猫猫摊手.jpg）】

开启直播后，可供吸收的愿力迅速增多，虽然近期基金会运作时的愿力与日减少，但这么多年，也积攒了相当可观的量，足以让他尝试第一次冲击突破成妖仙了。

这是突破前的最后一次直播。

一张雪白的浑圆小毛脸颇为人性化地露出谨慎表情，雪白爪爪正按在平板上。

15 ？ 6

一道20以内比较大小的口算题。

猫猫的肉球从左上划到右侧，再从右侧划到左下，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大于号。

当它矜持收爪时，屏幕前多少人惊出一声正宗的：“卧槽！”

“猫会做题了？！”

没错，猫会做题了。

还是20以内比较大小的数学题。

甚至还会触屏写大于号、小于号。

住在同小区的豪粉衡玉泽，身为与博主沉灯同工会的不正经美食博主，不务正业疏于直播，正捧着手机开着小号暗自吸猫。

他面无表情地从床头取来一只雪白猫猫模型，一比一复刻，价值数万。

一边以娴熟手法撸假猫，一边单手打字。

灯火泽被：【对面答得这么快是来炸鱼的吧，我最恨炸鱼的！（猫猫愤怒.gif）】

绚丽的文字框闪瞎一众人眼。

【666，泽被大佬还是那么酸（猫猫嚼嚼.jpg）】

【各位见笑了，神豪就是这么阴湿（猫猫大笑.jpg）】

【带孙子看直播，孙子看完后一跃三尺高做了八套数学卷子。（猫猫肯定.jpg）】

灯火泽被送出“猫猫嘉年华”X3！

台灯送出“逗猫棒”X9！

落地灯送出“猫猫罐头”X5！

各种礼物特效几乎要淹没了直播间。

白猫舔着肉球，见直播间在豪粉带动下掀起送礼热潮，瞥到了几个熟悉的昵称，轻轻柔柔地喵了一声。

转瞬间送了一月工资的男人捂着胸口，取了头戴式耳机，准备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聆听神圣猫音。

很快，白猫又一次开启口算题pk。

随着猫猫成功答对数学题，狼嚎鬼叫响彻无数个地点。

“嗷——老婆快看猫会做题了！”

老婆：“妈呀真的假的！”

“爸爸妈妈，你们看，小猫在做题！”

爸爸妈妈：“连猫都会做题你怎么好意思刷直播的？！”

“大孙贼——快看，猫成精了！”

大孙子：“爷，666啊！”

直播结束后，猫猫跳下桌面站定。

轻缓的金光柔和了夜幕，光芒模糊了猫猫身影，形成光茧。光茧逐渐变大，最后化作宛如萤火般的光点破开。

猫猫消失。

留在原地的，竟然是一名青年。

青年简单收拾了设备，略作休憩，坐在了沙发上。

白沉灯陷在沙发里，柔软碎发蓬松干净，比猫毛更韧更长。碎发下藏着一双圆圆的猫眼，面嫩唇红齿白，本是极有亲和力的长相，却因神态过分冷静添了几分难以接近之感。

“这一次的收获巨大，终于积攒到足够的愿力了，早日突破，便再也不用受桎梏，晋升妖仙。但我总有些心神不宁，基金会的事我一向是交给……”

白沉灯思忖着，望向日历之上勾画着的日期，在短暂沉默后离开录制房间，来到地下静室。

为了摆脱精怪行列，成为妖仙，他已经准备了无数年。从一只偶然开启灵智的野猫，奔波流窜保命，艰难化形，到如今有了自己的资产和庞大的愿力源头——沉灯基金会，他付出了太多。

沉灯基金涉足各个领域，为养老院提供物资、为山村学生提供书籍和营养餐、为贫困生提供助学金，为各类重大疾病创设相应救助金、为野生猫建设救助站等。

这些常人眼中的善举为他带来极为恐怖的愿力。

而后，他得到了命运的馈赠。

一朵只在古籍记载上出现的纳灵花。

静室之中，阵法、灵石、香药、法器俱已备齐，围绕着纳灵花。纳灵花花开有期，以灵气培育浇灌一年只开七日，而后枯萎。

星星点点的愿力肉眼不可见，却切实存在。

白沉灯在不知流连过多少次的阵法中心停留，这些愿力流萤扑火般投入白沉灯的身躯。

如今妖族式微，几乎已经不存在活跃于人前的妖类，更遑论妖仙。

白沉灯几乎是另辟蹊径，混入人类社会，走钢丝一般兵行险招，反而以极为迅猛的速度修炼至足以突破的地步。

当下，灵气漩涡缓缓出现，在上空凝聚。

春花初绽，枝叶身形柔美，万物感知灵气，灵气洗澈之时宛如脱胎换骨。

那些修炼之中的瓶颈在悄无声息之中被一一突破。

巨大的猫型虚影在白沉灯身上犹如呼吸一般晃动。

这场蜕变还需要漫长的时间……

洗炼骨骼，褪去铅华。

淬炼血肉，祛除杂质。

锤炼灵魂，净化妖性。

庞大如河的愿力托举着他，让他鱼跃龙门般进行着蜕胎换骨的变化。

一日、两日、七日……

在此期间，纳灵花吞吐大量灵气，让白沉灯血脉愈发纯净，隐隐有改后天为先天的趋势。

七日已过，纳灵花枯萎。

那一霎，再无灵物庇护的白沉灯感受到了天地间的一缕无情杀意。

紧接着，无数的恶念如针雨一般向他袭来，几乎要把他的灵魂扎得千疮百孔！

作为他修炼之基的愿力竟一瞬间被抽吸耗干，只余丝丝缕缕为他吊着命，大量怨气煞气不知从何处冒出，侵占了他的躯体，浑身经脉如同拥堵一般，要将身体涨破，疼痛流窜至四肢百骸。

突破失败。

纳灵花凋零、阵法黯淡、香药耗尽、灵石破碎、法器被污。

他无法化人，体型被锁定在猫态，奄奄一息。

继续待在原地，必死无疑。

他拼着一条命，撑起身子。

修炼谋划至今，他怎么甘心不明不白地死在突破半途！

白猫化作一缕浅淡到极致的虚影冲出地下室，本就微薄的愿力在此刻几乎消耗殆尽！浑身骨肉霎时轻微抽搐起来，一条命危在旦夕。

他已经意识不清了。

会死么？

不！

白沉灯骨子里带着狠，他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死在这里！

他感受到一丝与自身牵连的愿力，蹒跚着步伐，拖着将死的躯壳，寻找一线生机。

绿意葳蕤，早晚的凉意逐渐取代燥热的暑气。

道路边的绿化树投下一地斑驳，将年轻男人的脸庞映地晦暗不明。一身黑白常服，没有丝毫多余颜色点缀，一如此人心情。

清晨行人稀少，仅有早餐店和全天营业的商店尚还有些生气。

衡玉泽无心做饭，做了心里建设后下楼买了早餐，耳机之中传来视频声音。

“大型纪录片《做数学题的猫》持续为您播出＃博主“沉灯是只猫”攻克猫界难题，猫猫或将向人类发起挑战。”

“猫猫会做数学题，人类将一败涂地。”

“见过会撒娇卖萌的猫，也见过会耍贱应激的猫，但是会做数学题的猫还是第一次见。”

“小猫口算本来只是小学生刷题的app，然而博主沉灯神秘加入。至此，人类再也分不清屏幕对面的究竟是人还是猫。”

“刚开始，人类还以为猫只会做20以内的比较大小，但不久的将来，猫界或将出现会解二元一次方程组的天才。”

“攻克微积分，探索代数几何。科学院将迎来首位外籍猫科院士，这是社科变化的一小步，也是文明进化的一大步。”

听着无厘头的夸张言论，衡玉泽下意识扯出一点笑容，但还是摘下了耳机，转而和熟悉的“团长”联络起来。

团长并未探查到造谣背后的水军来源，衡玉泽皱着眉发了一笔转账过去，正在他翻着通讯录想找更可靠的人时，突然听到了一声猫叫。

那声音有气无力，十分微弱，所幸他对此极为敏锐，因此在梭巡过周围后，终于自矮灌木丛中找到了缩成一团的白猫。

小毛脸人性化地露出苦闷表情，猫眸紧紧闭着，从喉咙中闷出极细微的叫声，几乎要被风声树叶声盖住了。全身上下只有尾巴尖偶尔颤动着。

望着这熟悉的身影，衡玉泽从喉间溢出惊诧的喃喃声：“沉……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