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墙角生出一只耳

谢六睁开眼,一个人影扑上来:“曾六曾六,你终于醒了!”

谢六想:曾六是谁?半晌后,他才想起来,哦,原来曾六是我。

眼前抱着他吱哇大哭的少爷岂不就是那天的方子寒,谢六撑着身子坐起来:“你怎么来了?”

“你好没良心,”方子寒没想到他眼巴巴地等这人醒等了半天,等来的就是一句质疑,“你赢秦绝风的刀是谁借给你的?要不是我,你能赢秦绝风吗?哼。”

谢六想起来了,那把刀,他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似乎仍留有昨日持刀的触感。那是一把非常好的刀,他有些恋恋不舍:“谢谢你。”

“看你用刀很厉害,”赵空山说道,“你之前是练过武吗?之前用的武器也是刀吗?”

谢六摇摇头:“没怎么学过,这是我第一次握刀。”

这话倒也没太说谎,他除了练过《天外飞仙》,其他习武有关的东西一窍不通,更别提练刀练剑了。

只是《天外飞仙》,他下意识地觉得,这是一个不能说的东西。

方子寒吃惊道:“没练过你能把秦绝风打败?你在骗我们吧!怎么可能,秦绝风一开始用风剑砍你那几下,别说其他人了,就连我也没保证能避开,你轻轻松松就避开了,多厉害啊。”

赵空山吐槽道:“你是根本不能避开吧。”

方子寒怒道:“你就能吗?”

赵空山耸耸肩:“我又没说我能。”

谢六回忆了一下,演武台上发生的事情好像一片梦境,他甚至都回忆不起具体的细节,他竟然打败了秦绝风,这令他自己都感到吃惊,上台前,他的目的只是不被秦绝风打死而已。

“我也不知道,”谢六诚实道,“可能是平时总是被人追着打,逃惯了,练成了肌肉记忆。”

方子寒、赵空山:“……”

方子寒嘟囔道:“感觉你怪惨的。”

谢六笑道:“我自然是不如方少爷的。”

他和这两位少爷接触了几次后发现,这两人多半还是好人,虽然方子寒蠢了些,赵空山嘴毒了些,和他俩相处,他也放松不少。

方子寒左顾右盼,一咬牙,道:“哎,之前是小爷我对不起你,你这人很厉害、很坚强,我很欣赏,我、我、我送你个礼物!”

谢六道:“方少爷要送我什么大礼?”

“我把我的刀送给你,”方子寒憋得脸都红了,大声说道,边说还边把头扭得转来转去,生怕别人看不出他的窘迫,“这可是我爹为我十八岁生辰锻的刀,可好了,我爹说,除了上古刀圣海流殇铸的刀,没有人的刀比他做的更好。你收了这把刀,是你的福气。”

谢六愣了,没想到是这么贵重的礼物。

赵空山道:“也不知道是谁在小六醒之前一直很紧张,生怕人家不要他的礼物。”

方子寒恼羞成怒地去掐赵空山:“赵空山你住嘴!”

谢六道:“方少爷,心意我领了,这礼太贵重了,我是万万不能收的。”

“为什么,”方子寒急了,“这真的是好刀,你用起来特别帅,而且它还没有名字,刀没起名字的话就没有主人,你就是他的主人。”

谢六微笑道:“谢谢方少爷好意,不过我想,未来我会有机会,拥有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刀。”

方子寒沮丧道:“好吧。”

谢六道:“晏少主他们呢?”

方子寒道:“不知道,我们来到这里,他们就一直不在。”

赵空山道:“我看小六都快成为你的新崇拜对象了,要是往常,你肯定超级关心晏少主,现在你都不知道人家去哪儿了,连我都知道晏少主到哪儿去了。”

方子寒还没说话,但谢六问道:“他去哪里了?”

赵空山:“去恭王府了,大约是见释盟主吧。”

方子寒:“稀奇,晏少主还能主动去见释盟主?我总觉得他对天龙寺没什么好感。”

赵空山:“晏少主对谁有好感过?”

方子寒:“不一样,你得相信我的直觉,他就是不喜欢天龙寺。”

“好吧好吧,我信你,”赵空山道,“只不过我们在这儿太久了,打扰小六休息了,他重伤初愈,还是不要加多一个被吵得耳朵聋的伤了。”

方子寒悻悻道:“好吧,那我们下次来看你。”

谢六微笑道:“谢谢方少爷、赵少爷。”

“叫什么少爷呢,这么生疏,”方子寒听不惯,“本少爷钦许本少爷的朋友直呼我的大名,我叫方子寒,他叫赵空山,你直接叫我们名字就行。”

谢六愣了愣。

“走啦,”赵空山拽走恋恋不舍地方子寒,“下次再玩,拜拜。”

谢六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情还有些复杂。

朋友吗,他在心底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

他头有些疼,于是,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呼吸放浅,任由自己陷入深眠中。

红色,漫天遍地的红色,腥臭、黏稠,手上、脚上,全都是……

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哭喊,但这喊叫声仿佛隔着一重墙,听起来有些失真……

冰冷的地面,他僵直地不敢动……有人叫他不要动……温暖的怀抱离开了……

“我却没想到是你。”谁在说话……好熟悉……

“世人想不到的事,太多了。”

谢六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气,额发上被汗水打湿,太阳穴像被钝物劲烈地敲击后痛,他梦见了谁,他拼命地想要回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十五年间,他不断地做着同一个梦,梦里有铺天盖地的血色、尖叫、哭喊,也有两个人在说话。

他们到底是谁??!!

他咬紧牙关,双手无意间撕扯着,如云絮般的薄被蓦地裂开,撕拉的响声将他从沉沦的梦境里拉回来。

他死死地睁大眼,最后泄气地呼出一口气。

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放弃了回忆,留恋地蹭了蹭带有一丝木棉清香的云被,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睡过最好的床铺,他和曾家客栈阁楼上腐朽的木板床和像没洗干净的鞋垫一样的破被子相依为命了十五年后,终于度过了一个没被床板上的倒刺磨疼的夜晚。

窗外的天刚蒙蒙亮,水雾在空气中摇摇晃晃地飞起,他下了床,推开门,轻悄悄地走进了清晨里。

他本意只是想出门随便走走,在拐弯处,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他立刻屏住呼吸,停下脚步,躲进阴影里。

拐弯的地方是客栈二楼中央一个观景台,与房间有一定的距离,正对着燕城西面的群山,风景甚好,供客人吃茶聊天。

“你让我查的东西,我有了些眉目,”这是个陌生女子的声音,“你可知西域魔宗?”

“略有耳闻。”

这是晏玉舟的声音。

“西域魔宗是个中原武林对西边林立的武术教派的统称,三十年前,刀圣海流殇一统西域,创天门宗,号称‘天门之上,魔血永存’。但天门宗一向行事隐秘,其武功如何、成员有谁,皆不为中原所知,但我前些日子在凌长老生前幽居的地方发现了一些密信,其中,记载了长老对于天门宗的探寻。天门宗的成员实际很少,海流殇一生之中只收过两名弟子,但是,在这两位弟子成年后,海流殇便离奇失踪。”

“海流殇消失后,他的两位弟子之一接任了天门宗宗主,另一位,则来到了中原武林。他们两个的名字是——”

此刻,女子突然静默。谢灵戈眼光窥见,她以手指在桌上写了什么,但由于晏玉舟的背影阻挡,他并未看清。

晏玉舟片刻未发言,随即道:“这倒是出乎意料。”

“不过,据说,海流殇有个子嗣。”

“哦?”

“海流殇的妻子你约莫认识,名叫叶婉蓉,是为锻刀高手,叶婉蓉比海流殇高寿许多,后来还有些踪迹,也就是从叶婉蓉的口中,有人得知,她和海流殇存在一名子嗣,只不过,并不知道此人是谁。”

“他的孩子后来和天门宗有关系吗?”

“一概不知,”女子道:“关于天门宗,我查了我阁的一些资料,这一宗派在十年以前,在中原还是有一些存在感。但这十年间销声匿迹,所以,也罕有人知道此宗派的存在。其宗主习刀宗,刀法出神入化。据说,上一任宗主,是个右手持刀者,他的刀的名字,叫做佛念刀。说到右手持刀,你必然会想起那年事。”

“凌长老身上的伤口,是右手持刀者所致,但是,他并非死于刀伤。”

“你的意思是,凌长老不是因刀伤致死?”

“他身上那处暗伤,应是致死缘由。”

“许仙人可分析出那伤来历?”

晏玉舟摇摇头:“虽难辨别武功流派,但武林之中内力如此雄浑者,不超十人。此伤亦正中心肺,若是正面来袭,凌长老不可能不有所防范。”

“你的意思是……偷袭?”

晏玉舟颔首。

“当时在山上,应有三人,在明者二,凌长老和一位右手刀者,在暗者一,是一位内力极其深厚之人。从现场痕迹来看,凌长老和刀者都受伤惨重,而那位暗袭者,或许将他们一击毙命。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谢六皱眉思忖道,凌长老是什么人,听得有些耳熟。

“找到那把刀。”晏玉舟道。

女声叹道:“路漫漫其修远兮。”

二人静默片刻,女声又说:“我和你这么多年,称不上好友,但也算得上互相理解,你查此事,我虽不知你目的,但我不会拦你,只是,你自己身体什么情况,你自己清楚。”

晏玉舟道:“许仙人应当没与你说过此事。”

女子切了一声:“天下没有事情是我天楚阁不知道的,只有我天楚阁尚未知道的。”

晏玉舟道:“我自己的事,你不必多知。”

女子道:“不过是提醒你。现下武林的平静不过是表象,底下暗潮汹涌,明智者,最好明哲保身。不过这句话对你说了没用,你嘴上什么都不说,但信奉那一套武者担当天下的那套什么鬼东西理论,我跟你说,道德观和责任感太强没好事。”

晏玉舟道:“说完了?”

女子道:“真无情,让我饮完这一壶茶再走好不好?这茶品味上佳,哪儿买的?”

晏玉舟道:“恭王给你,今天刚拿回来。”

女子“噗”地一声把茶吐了:“你还见了恭王?”

晏玉舟道:“天楚阁无事不知无人不晓,何必问我?”

女子:“……,你不喜天家事,找恭王做什么,说来听听。”

晏玉舟:“无可奉告。”

女子:“好,反正没有什么是天楚阁不知道的。”

晏玉舟:“不过,我有一事相求。”

女子:“什么?”

晏玉舟定了定,道:“帮我保护一人。”

女子:“谁?”

晏玉舟沾了茶水,在桌上写出几个字。

女子:“他是这次英雄宴中最安全的人,何必保护他?”

晏玉舟:“你办便是。”

女子:“你武功比我好多了,你盯着他不就得了。”

晏玉舟道:“原因我暂且不能与你说。”

女子:“你该不会身体真出问题了吧?别吓我,你这人很重要,没你现在武林真的要乱套。”

晏玉舟道:“阁主在为我担心?”

女子:“你是我的大财主,我当然担心。”

晏玉舟:“不必多想,我会付你钱,但做便是。”

女人离开了。

信息量太大,一时砸的谢六昏头转向,他连气都不敢喘,一点一点地把腿掰侧,准备悄无声息地溜回房间。

“出来吧。”

谢六像被雷劈了一道,僵直地将腿掰回来,同手同脚地往外挪了三步。

晏玉舟背对着他,站在窗栏前,他仍穿一身澄净得仿佛没有一丝瑕垢的白衣,被束住的长发在微风中轻轻得扬。可能是因为清晨的日光太过和柔,谢灵戈生起一种很想亲近他的冲动。

他正想鼓起勇气,往前走几步,晏玉舟一句话就将他钉在原地:“若刚刚站在这里的不是我,你会被人弄死。”

谢六哽住,他有些想反驳,但他并不敢,他只是说:“谢谢少主对我的宽容。”

晏玉舟道:“没有人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你,你要做危险的事情,就必须能够自保。”

谢六低声道:“是,少主,我错了。”

晏玉舟淡淡道:“跪下。”

谢六抬起头看他,晏玉舟的背影在日光下隐隐绰绰,他眼睛中不知不觉蓄满泪水,一咬牙,膝盖碰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他本就全身是伤,这一下震得他疼痛难忍,闷哼一声。

他垂下头,看不见晏玉舟皱了皱眉。

晏玉舟道:“若知错,便自己起来,回房去。”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谢六。

这孩子一旦出现,就会伴随着血雨腥风、刀光剑影。

他心性坚忍、天赋极高,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但他太年轻、太莽撞、也太过被旧事所囿,江湖千万险恶,杀人于无形,不吃点苦头,再这么缺心眼地横冲直撞,保不准下次,他不是救他,是给他收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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