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每年除夕,崔家各房主君皆会去祠堂祭拜,待得三位主君归来,立雪堂中的团年宴便正式开了席。

老夫人与长宁公主端坐主位,高几下,男女分列左右。

二太太王氏瞧着青凝在老夫人面前开了脸,便单独为她设了席位。

叶氏满面堆笑的引着青凝于自己身侧入座,眼底却藏了又几分不悦,这孩子,越来越不成体统了,竟也妄想上崔家的席面。

饮下第一杯团圆酒,老夫人扫了一眼厅中的儿孙们,略带遗憾:“今日若是大郎也在该多好。”

今日独缺远在边关的崔侯爷。

说完也不待众人宽慰,转了口风:“今日另有一桩喜事,灵毓已是年满十五,前几日又正逢生辰,今日我便做主,替她补上这及笄之礼。”

她朝身侧的长宁公主点头:“劳烦公主。”

长宁公主一身妃色宫装,金线绣制的大团牡丹花层层叠叠盛放在裙角,繁复的发髻上坠下点翠步摇,她挥挥手:“无妨。”

崔灵毓闻言出了席面,谢过祖母与长公主后缓步上前,水绿色月华锦,挽了一条丁香披帛,在这年节穿略显清淡了些,倒也趁得她清雅出尘。

长宁公主接过一枚碧玉簪,替她簪于发间,二太太王氏随即开了口:“我们崔家又多了一位嫡出的娘子,生得又这般出挑,往后老夫人可不许太偏心了去。”

老夫人便要笑着来打她的嘴,几位妯娌也忙着恭贺叶氏几句。

崔灵毓回到席位上的时候,伸手摸了下发间的玉簪,她微微转头去看青凝,问:“青凝,好看吗?”

青凝笑着赞她:“好看的”

崔灵毓便更加志得意满了几分,回正了身子不再理她。

席面上的菜色上了五六轮,亥时一刻才撤席,老太君撑不住,先去歇了,小辈们在正厅中升起了红红火火的炭盆,映得冬日的夜色也暖融了几分。

女眷们约着玩飞花令,二太太将一直沉默的公孙氏推了一把:“这飞花令怎能少了公孙姐姐,公孙姐姐,今日你可要替我多赢几次。”

公孙氏还未出阁时,便已是盛京赫赫有名的才女了。

如今她虽是大房的妾,二太太并未唤她姨娘,倒是尊称一句公孙姐姐,可见她在崔府也是受人敬重的。

长宁公主百无聊赖,原本是要起身离去的,听见这声公孙姐姐忽而顿住了,她转身去看灯下的公孙氏,衣着朴素,神情沉静。

才华横溢,亦有风骨,这便是崔溯喜欢的女子呀,想来亦是世家大族最期待的宗妇。

她忽而有些不甘心,扬声道:“飞花令,算本宫一位。”

二太太吃了一惊,实是没料到,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会同她们一处玩飞花令,忙唤小厮搬了软垫玫瑰椅来。

今日的飞花令乃是以“花”字为准。

既然公主来了,自然无人敢开口,都毕恭毕敬的看过来,等着长宁公主起头。

长宁公主往玫瑰椅上一坐,瞧见这许多双眼睛,张了张嘴又愣住了。

她这几日耐着性子看了几本诗集,还以为自己开窍了,现下被这些眼睛一看,忽而又做不出来了,这劳什子诗句,她本就不善此道。

长宁公主的脸色不太好看,厅中的女眷们也无人敢催,一时有些无言的尴尬。

火盆中的木炭噼啪一声,长宁公主终于耐不住,随意指了个陌生面孔:“来。你来替本宫起头。”

青凝:“......”真是好巧不巧,她也不会作诗。

内堂诡异的静默,连卷帘之外守夜的郎君们也注意到了,隔着帘幕,往内堂张望。

青凝只好沉默再沉默,就在长宁公主面露不耐时,才终于听见她道:“公主,我....我不会作诗。”

场面又尴尬了几分,崔灵毓忍不住,嘴角微微弯起了嘲弄的弧度。

二太太正要打圆场,却见青凝不紧不慢的看向公主,她说:“公主,我本不善诗词,可我善珠算,会胡语,长刺绣。”

这世间评价女子之才,无非琴棋书画,德言工容。珠算胡语,皆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本事,崔家几位夫人听得直皱眉,二太太忙给叶氏使眼色,要她管束这位四房的表小姐。

叶氏倒是沉得住气,陆家这孩子如今心气高了,总要出几次丑才能晓得自己的身份。

青凝却并不在意旁人的脸色,对着长宁公主行礼:“我八岁那年进京,曾在校场远远见过公主一面,那时公主您一身烈烈骑装,弯弓搭箭,正中靶心,好不飒爽。我记了好些年。于骑射一道,相信府中的女眷们亦无人能及得上您。”

“公主,人各有所长。”

长宁公主微顿,竟还有人记得她烈烈骑装的模样?

只她想起崔溯看向公孙氏时欣赏的目光,忽而自嘲的笑了一声:“那又如何,骑射也好、胡语也罢,于这附庸风雅的世间,皆是下乘。”

长宁公主话虽如此说,目光却落在了这位陆家小娘子身上

只在打量了青凝几瞬后,她忽而皱了眉头:“你这是什么打扮?好好的一个小娘子,年纪轻轻,品味竟如此......竟如此......”

她啧啧两声,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最后只轻嗤道:“老气横秋。”

长宁公主是谁,从头发丝精致到脚趾的主儿,最是见不得这样的不讲究,她扬手唤身后的宫婢:“去,将本宫去岁裁的那件海棠红的衣衫拿来,替这位小娘子换上。”

长宁公主虽已三十又八,却依旧身材姣好,面庞艳丽,倒像是二十几岁的人。她同青凝身量差不多,衣衫倒也合适。

青凝从善如流,转身同那位宫人进了内室。

再出来的时候,厅中短暂的静默了几息。

美人如虹,流光溢彩。

崔灵毓瞧着青凝身上金丝银线绣制的海棠宫装,忽而觉着自己身上的月华锦也失了颜色,她抿住唇,手指轻颤。好好的及笄礼,风头竟被她给抢了去。

二太太觑着长宁公主的面色,也跟着赞了句:“公主的衣衫果然精美绝伦,陆家小娘子如今瞧着竟像是换了个人,也亏得四弟妹教养的好。”

叶氏神色晦暗,勉强笑着应付了两句。

......

长宁公主身侧的姑姑瞧着公主为难,已去寻了位善诗词的女官来,那女官替长宁公主的飞花令起了头,厅里重又热闹起来。

青凝寻了个无人在意的角落坐下,一回头,忽而看见卷帘外,崔凛的背影若隐若现。

宽肩窄腰,气度疏朗,在崔家的郎君中格外显眼。

那人警惕的很,只这一睇,已被他察觉到,转眸望过来。

极轻极淡的眼神,却让人倍感压迫,青凝一惊,匆忙转了头。

外头郎君们开始行酒令,青凝隐约瞧见崔凛起了身,她略略犹豫了一瞬,也趁机出了立雪堂。

将世子错认成了崔念芝已够让她懊恼了,更羞愤的是,她还将贴身的帕子遗留在了他身上。

青凝想,那帕子,无论如何是要寻回来的,以免落人口舌。

这会儿园子里静悄悄的,有那守夜的奴仆也躲懒吃酒去了。

青凝刚拐出立雪堂,抬头便见崔凛正站在回廊的转角处,微微晃动的风灯映出他清俊的眉眼。

青凝揪了揪衣角,上前一步行礼:“问世子安。”

崔凛回身,目光落在她身上,没了寒山寺中的大胆与娇俏,她规规矩矩的行礼,低眉顺眼的乖巧。

只是她今日抛却了那些暗沉老旧的衣衫,着了长宁公主赏赐的海棠红衣裙,那属于小女娘的稚嫩感减了一些,却多了几分女人的柔媚。

仿佛一夜之间,那稚嫩的花骨朵,颤颤巍巍的盛开了,是足以让男人心神摇曳的柔媚。

崔凛隔岸观火似的,清朗的声音里带了点不经意的慵懒:“陆娘子何故跟过来。”

青凝窘迫得咬咬唇:“我......我没有,只是想过来问问世子,可曾在云深居捡到过一块绢帕。”

顿了顿又补了句:“我上回去送点心,不慎落在云深居的。”

崔凛想起那枚帕子,干干净净的素锦,上头单单绣了她的名讳,还有那股若有似无的清甜。他眉眼轻动,故意问:“什么样的绢帕?”

青凝脸埋得更低了,脸上火辣辣的羞耻,低低道:“一块素锦帕子,上头绣了个凝字。”

当然还有她身上熏香的甜气,是她特意熏染得。

崔凛点头:“是有那么一块帕子。”

月朗星稀,灯火可亲,崔凛忽而生出点戏谑的心思来,想瞧瞧她又用什么手段。

可青凝只是抬起头:“那.......劳烦世子把那帕子还给我吧,若是被旁人晓得了,恐污了世子的清名。”

崔凛扬眉,探究的瞧了她一眼,忽而道:“烧了,崔家人口繁杂,还望陆娘子日后莫要乱抛锦帕。”

青凝却高兴起来,烧了最好,日后便不会有什么牵扯。

青凝放下了一块心病,深深福了一礼:“世子,我在寺中那几日实在鲁莽了,给世子添了些麻烦,还请世子海涵。”

像是欲拒还迎,又像是暗戳戳的试探,崔凛并不屑于深思,只是疏冷的轻笑。

月华如水,青凝又行了一礼,转身消失在煌煌灯影中,风儿一吹,风灯在晃,婀娜的影子也在晃,似乎要晃进人的心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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