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师兄

幽暗的地室,一对血红的长靴踏在石阶上。是罗暮衣举着烛台,踏入其中。

荆岫宫中,有一间地室。其入口是罗暮衣的一面兵器架,上面放着一把只有她能拿起的金刀。金刀出鞘,棕黄木门后的机关便会转动,下面便是罗暮衣的密室。

这密室,是罗暮衣练功用的。幽暗的烛台上燃着鬼气森森的冥火,幽暗的灯光照亮了灰墙,上面是用鸦血和金粉画出的魔功功法图。结界的幽光,淡淡洒在那浮空的芥子柜上,淡淡落在满室的赤叶上。

这芥子柜,正是罗暮衣拿来放她的宝物的。

赤叶,是她养的灵物,躺在其中休憩,可以吸食她的魔气,防止她发心魔,也可以在外人闯入密室时攻击。

罗暮衣却不是来休息的。

她捏诀,一幅画从芥子柜上飘出,落到了她的手上。

她打开了印着清蓝云纹的画卷,一位清俊绝俗的仙君落入眼中。

这画上,正是风颂,清冷如云,挺鼻薄唇,让人见之忘俗,正垂眸下棋。

但随着罗暮衣施咒,画上的人和风颂呈现出差别。

其脸上蒙上一层雾,颌角柔和了些,嘴唇也软了些,眸光温柔,其人如玉,温润守礼。

罗暮衣见此状,额心一阵刺痛。

她却摇了摇头,把画放下。

没想到……这幅画会派上用场。

……

这幅画,便是罗暮衣刚俘虏风颂时画的那副。

只不过是她当时画了拿来纪念的。但没给风颂看过。

因为她和他因为画闹过不愉快。

……那时,罗暮衣还没发过什么不动风颂的毒誓。囚禁他时,急着玩弄风颂,曾把他缚在镜前,逼迫他直面自己狼狈的模样,还让人为他作了画,风颂若不是被锁住,只怕要杀了她。

有了那幅画,罗暮衣自然没必要给风颂看这幅正常的,便放着自己收藏了。

但罗暮衣如今盯着这久远的画作,时过境迁,她的感觉完全不同了。她得认真利用这幅画作。

罗暮衣凝眉少许,随后,她抬笔,两句话,龙飞凤舞,出现在画的下方:

[所思终不见,还是一含情。

暮衣思凡毓师兄。]

“凡毓”,这两个字,罗暮衣写得很轻,像是轻轻跳在了她的心头,她恍了下神,似想起一些久远的事。

她又摇了摇头。

不,不能写阿毓。

罗暮衣想了想,终是施咒,剔掉了“凡毓”,随后捏起鼻子,把“岑浮”二字替上了“凡毓”。

岑浮,正是罗暮衣在南魔宗的亲传师兄。

她已知道当如何做。

……

还有两日便是冬至。

望北台的乡野,白雪皑皑。寒风吹动着田边的青灰草木,冰棱在灰暗的砖瓦上凝结。

这时,在其他领地,本是大多数凡民都不出来的时节了,但望北台却好不热闹。

只见百姓身着棉衣,正提着火炉,四处照田,这是为了驱邪。也有人急急搬运货物回家,为了过一个好年。

而忙碌的人群上方,一面巨大的结界笼罩在田埂上,散出淡淡粉金光芒,每个瓦院上方都有一枚乾坤符,灵力和结界相连。

而在西边田野的角落,却围了许多人,不少魔官战战兢兢等待,而一家凡民等在外面,其他人也来围观。

只见那结界上的光芒,没有扫到这一家的屋顶,其中一个小女孩正裹着棉袍瑟瑟发抖。

“娘,娘,我好冷!”小女孩眼中盈着泪,“还有昨夜的妖怪,好可怕!”

“巧丫,你冷,便来咱禾婶屋里,咱屋的‘暖霭之界’好着呢,既保暖,又防妖,罗魔主方才巡过,说咱家维护得好呢!”一位大婶走出来,热情地摆手。

女孩却摇头:“不,我要看这‘暖霭之界’修好,看‘罗阎’……”

她的嘴一把被她娘捂住。这家人是从北方逃来的,谨小慎微,见女儿口无遮拦,差点说出旁人恐惧罗暮衣取的别号“罗阎王”,吓得面无全非。

好在,一旁的魔官不过回头扫了眼女孩,便向没事人般地看回屋顶了。

屋顶上,正是罗暮衣,她乌发萃金丝,正在这户人家屋顶蹲下,鹿皮靴稳稳踏在瓦上。她手上是一张法符和一颗灵石,她正蹙眉修复这户人家坏掉的乾坤符,速度极快,也很认真。

而新来的人家看到这个场景,不由都目瞪口呆。他们从北方来的,没见过世面,要知道,在北方凡民们贵族都几乎看不到一面,谁能想到望北台的这些凡民的东西是魔主本人亲自来修?

可是,这位高权重的罗魔主今日一路巡过来,便一路修过来。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旁边的乡民小声道,“罗魔主和风仙君修好这暖霭之界后,便每年都要巡。她也有个爱好,是修物,不让旁人替她。不过,她好像也有担心有人做坏事的缘故……所以,每年年末巡界,都是亲自一家家巡过去,一家家修过去……”

那从北方来的人家点了点头,却还是有些惘然。

他们其实在路上边听过了,这望北台的罗暮衣魔主出身底层,所以她虽然喜怒无常,但底层人民在她手底下,远比在北方那些旧族手下好过。

而她和南方联姻来的风颂仙君成婚后,这里的人更是活得一年好上一年。

风仙君心善,也是治世之贤夫。

来了这望北台后,便被罗魔主问出仙域结界方子,和罗魔主一起修了这暖霭之界,是可以让天界生暖生护界,让凡民在冬日不再挨冻和受小妖侵扰的结界。

也听说,他们一起甽改为垅,治旧族。

小女孩脸上露出了向往的神情。

她以后也想成为罗魔主这样的人……

然而,一道声音打破了她的向往。

是小女孩很喜欢的乡长婶婶,被罗暮衣喊过去,骂了顿,狠狠骂哭了。

乡长婶婶明明很好,为什么要骂乡长呢?

但是,众人似都知道罗暮衣发怒时不能惹,便都噤若寒蝉。

罗暮衣骂完,乡长回来,露出捡了条命的神色跑了。

……

“主,您似心情不好。”

罗暮衣冷着脸从屋上下来,无瑕小心翼翼地靠近她。

罗暮衣承认自己心情很不好,因为妖毒的事让她没有头绪。她也从不控制自己的脾气。

但这不会阻止她例行应做之事,比如年末巡领地巡结界,比如和风颂分手。

罗暮衣望着远方的穷冬烈风,万物都似沉在风雪里,和她如今的心情一样。

她抿了抿唇,把戴着朱红手套的手放在袖管中,旁人看她脸色退开,她和无瑕走入田野,一道防止他人听到她声音的结界布下,罗暮衣才道:

“如何?除岑浮外,可还有旁的传闻?”

罗暮衣正是让无瑕去打听自己的绯闻。她要利用。

但是因为一些原因,罗暮衣听到“岑浮”的名字就反胃。有其他选择,她不想用“岑浮”的名字。

无瑕摇头,轻声道:“主,如今您的身上,除了风仙君,便只有一桩可说的传闻,是魔宗那位……岑浮。”

“还有,还有……北边那位。但您知道,那位是不能说的,世人不容,幽圹不容。您不是也从不承认么?”

“……”罗暮衣听到这里,冷哼一声。

她大概也知道的确如此,就略过了“北边那位”,直接道:“哦,我和这岑浮……怎么传的?旁人能查到何等地步?”

无瑕:“在您的努力下,所有人皆知,岑浮是您在魔宗一起出生入死,青梅竹马的师兄,是您的初恋。魔主与岑浮险些成婚,但其在成婚十日前遇妖灾暴毙而亡。此后,魔主悲痛欲绝,惶惶不可终日,数年不曾走出,直到风仙君出现。”

罗暮衣点头,品味了会儿这消息,又道:“很好。那岑浮的模样,可能被查出?我记得我让人烧了所有画像。”

无瑕道:“是,不能的。如今,望北台找不到一幅魔宗岑浮的画像。当年……岑浮本也因嫉妒他大哥岑望,不喜用真容示人。死后,魔主您更是未防后患,不许人提起此人,下令毁了他的画像……所以,风仙君那边,查不出来的。”

无瑕小心翼翼地看了罗暮衣几眼,似想探查什么。罗暮衣和风仙君……似有几分不对劲。

罗暮衣却面无表情地转头。

“我记得,明日,是岑浮的祭日。也为冬至。”

“是……魔主。”无瑕低头。

罗暮衣目光极冷,如冰:“设宴,介时请风仙君来。看他能不能赶回来。”

无瑕应了,但目光有几分讶异,似忍不住想问什么,但罗暮衣先止住了对方话头:

“对了,可知风仙君在何处?还在雾山么?”

无瑕见罗暮衣不想说,便不敢问了,低头道:

“回魔主……风仙君还在雾山,受仙台之令,留守雾山,正在督视南仙台治染妖毒之民,按常理,本是还要七日……”

“七日,这么久?”

“不,魔主,属下没说完。风仙君明日就回来了。他似有什么急事,要赶回来。。”

“那正好了。”罗暮衣蹙眉,“不过,他有什么急事?”

“……属下这就不知了。”无瑕沉眸,未答,但心里却犯起嘀咕。

她不知道罗魔主是故意问的还是怎么。

罗魔主才和风仙君吵架,如今先回来冷战着,也一句不过问风仙君了,很明显,风仙君是为此急着回来的呀。

但抬首,看罗暮衣眉头紧蹙看过来,似真的十分迷惑,无瑕心里噔了一声,突然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有多想。

罗暮衣说:“明日让他来。”

……

雾山下,茫茫雪色落在山道之上,一辆马车停在路上。马车谈不上奢华,但其上灵符、灵石、护界,皆是上品,路过修者,都为其中威压侧目。

只见风颂正坐在窗边。其骨重神寒,身披雪色斗篷,额间饰玉,正冷冷凝视外面,。

但其手中,却轻轻握着一枚暖玉棋。

他垂眸,低声咳嗽两声。

其大弟子风漾上来,剑修垂眸,暖玉棋收回袖中。

风颂手中是煎好的药,毕恭毕敬送到风颂面前。

“师尊……药来了。您的寒毒……”

见风颂沉默,风漾也不敢说什么。

但看到风颂如今脸色极差的样子,弟子风漾心里不由也生起对荆岫宫那位魔主的怨气。

要知道,师尊最近身子本就不好,但前日在大帐里枯等了一夜,罗暮衣根本不回来。

他去问罗暮衣的人她去了哪里,罗暮衣那边也没半句话。

过了段时间,才传来罗暮衣直接回望北台的消息了。

师尊当时脸色便不好看了。看师尊脸色,风漾继续去打听罗暮衣,结果毫无消息。

风漾更是气得要死。怎么,这罗暮衣在治灾做了那么离谱的事,师尊还不能和她吵几句?

也本是她天天迫着师尊屈就,她还先发脾气跑了。

不知好歹。

但回头见到风颂,风漾低声道:

“……师尊,这里的事已部署好了。“

本来还该留,但风颂突然下令要回去。

“好。”风颂道。

窗外,风雪茫茫。仙修启程回望北台。

……

罗暮衣当然不会傻傻地直接对风颂说——“来我寝宫后的密室,看看画。你不过是个替身”。

这么做太过突兀了。

她之前和风颂那么亲近,突然这样,不止会让风颂怀疑,也会引起她政敌的怀疑。

这是致命的。

她得循序渐进,在和风颂分开的事上,给出顺理成章的理由。

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

而罗暮衣曾经“相恋”的死去的师兄,便是合适的理由。

——曾经“爱”过,死了,又忘不掉,所以找了个和他相像的人打发时间,听起来很合理。

她要先让风颂知道这个人,或者说让外面也有这样的猜测,然后在他寻思或者猜得十有**的时候,给他肯定的答案。

以风颂的傲气,哪怕不喜欢她,估计也要不稀得看她一眼,直接远离。

这样做,对她安全,她有足够时间来处理妖毒入心的事。

已是冬至。流水潺潺,她走到殿后的幽竹林中,亭台之上,暖霭之界布下,放好了各式精致吃食,还有酒。

“风仙君到了么?”

注:引自权德舆《二月二十七日社兼春分端居有怀简所思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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