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香阁三楼卧房内。
明烟将君墨雪领进屋后,行了个礼便轻手轻脚退下了。
木门合拢时发出极轻的“吱呀”声。
屋内很安静,陈设虽不繁复,却处处透着用心。
墙角的陶制熏炉还冒着青烟,散发悠香,床栏上搭着白色纱帐,边缘垂落的流苏随着窗外吹进的风微微飘动。
君墨雪将月颖盏放置床上后,便摆好圆凳坐在床沿,指尖轻搭月颖盏的腕间脉门。
烛火明明灭灭,映得月颖盏苍白的脸泛着层朦胧光晕,眼睫在眼下投出阴影。
约莫一盏茶工夫,君墨雪紧锁的眉头才稍稍舒展,他随后伸手探了探小徒儿的额温。
好在并无大碍。
见月颖盏状态还行,君墨雪缓缓起身,打算添些热水。
昏睡过去的月颖盏并不好受,至少她梦到的画面不是很好。
梦里面又是被抽出气运后,脊髓断裂的痛,每动弹一分,便有刺骨剧痛顺着经脉直冲全身。
她的仙根被毁了。
就在她咬住君墨雪右手虎口时,猛地断裂。
月颖盏忍着痛,疼得发抖,内心一阵憋屈。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怨恨至极,该死的君墨雪,不但夺她气运还害得她仙根破损。
混沌模糊的梦境里,躺在襁褓中的她发出撕心裂肺啼哭,四周仙雾缭绕,数十位仙子仙君匆匆围拢。
一位玄衣仙君指尖凝着灵光轻触她额间,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踉跄着向不远处老者禀报:“…长老,翊晨仙子仙根段成了三截,当下如何是好啊?”
“快,快送去簇云山的青悠阁!找蝶华仙尊和稚央仙子!快!就算寻遍天下仙丹妙药,也要护住这孩子的性命!”老者浑身颤抖大喊到。
话音未落,那位玄衣仙君托起襁褓向簇云山飞去。
卧房内,熏炉内香灰簌簌掉落,在地上积成细小灰堆。
不知何时开始,月颖盏眉头紧蹙,冷汗顺着鬓角滑进枕间。
她蜷缩着身子,冷汗浸透的发丝黏在脸颊上,薄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守在床边的君墨雪伸手抚了抚月颖盏额头:“做噩梦了吗……”
月颖盏枕在枕头上发出压抑的呜咽声,像是被人扼住咽喉,艰难喘息:“…不要…不要…”
断断续续的字符从她唇间挤出,仿佛带着难以忍受的痛苦。
君墨雪听到樱盏的呜咽声以为是在唤自己,轻轻靠近:“我在。”
月颖盏只觉得梦里疼得难受,一滴滚烫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师尊救我…”
君墨雪的动作瞬间僵住,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半跪着身子,沙哑着嗓子喃喃道:“都怪我,是我没照顾好你……”
当时他若一直护在阿盏身边该多好,哪怕那水妖发难,自己也能第一时间救下,而不是独留她一人在那深海里。
君墨雪紧紧握着月颖盏的双手,满是自责。
半晌过后,梦境里的画面渐渐模糊,又陷入一片黑暗,月颖盏的脸色才好过许多。
原本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苍白如纸的唇也有了几分血色。
大概过了两炷香的功夫,见月颖盏终于沉沉睡去,君墨雪也推出了卧房。
夜色很深,阁楼外漆黑一片。
见君墨雪下楼,几人又把情况大致同他汇报了一下。
君墨雪并无异议:“好,半月后明烟姑娘大婚,我们争取在这十余天内把水鬼除去。”
掌柜的一拍大腿高兴得很:“若真能除去那河底邪祟,可真是一件大喜事啊!你们就是这七水镇的贵人。行!你们这十来天就居于我楼中,安心住下,这食宿费用我分文不收!”
“那劳烦掌柜的啦,这几日就打扰了。”沐风染笑得开怀,他就最爱居住在这种茶馆酒楼,有烟火味,人多热闹。
明烟听后也微笑着招待,将三张门牌递了过去:“几位贵客可居于三楼,那儿都是上等房,今夜就先歇下,明日一早我们会安排小二将炊饼、稀粥给各位端上房来。”
“那多谢了,你们也早些歇息。”顾瑾安接过牌子,几人商量一番,分了房间,便朝三楼走去。
***
暮秋子夜,秋风卷着残叶簌簌落下,触碰到外方窗棂发出细微声响。
月颖盏刚从梦境中挣扎出来。
她闭目动了动指尖,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寒气顺着窗纸裂隙钻入卧房,周身还是冷飕飕的,但被褥抵不住的寒意顺着缝隙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不时扫过脖颈。
墙脚的香炉早没了热气,青烟不再升起,只剩残香夹杂在风中隐隐约约钻入鼻腔。
月颖盏想睁开双眼,但那眼皮跟粘在了一起似的,使劲浑身解数也无法撑开。
黑暗中,一阵不属于夜色中的声响响起,传入她耳畔。
那声音由远及近,愈发清晰。
月颖盏窝在被褥中的手指无意识攥紧棉被边缘,她的意识已经十分清醒,但睁不开的双眼让她无法去看周边环境,只能刻意放缓呼吸,假意熟睡,实则细听。
暮色里,窗外几枝倾斜的枝丫被风推着,拍打在窗外咔咔作响。
不是这个声音。
月颖盏眉头紧锁,分辨着声响方位。
“滴答,滴答。”
卧房靠墙处,木架上传来水滴坠落后打在铜盆底部的滴答声。
是水滴声?
月颖盏又凝神听了一会儿,的确是水珠从天花板跌落坠入盆沿的声音。
但等了片刻,月颖盏越听越隐隐觉得不对劲。
这是在室内,屋外也没下雨,哪来的这么多水?
又等了片刻,那水珠嘀嗒作响的声音竟缓缓连成了串,成了细密的“淅淅”声,像是变成了一缕细长水流。
不多时,月颖盏听那声音,似是铜盆已经有了些积水了,竟还有水流流入盆中触及积水时产生轻微的“哗啦啦”声响。
是有人在向盆中倒水吗?
月颖盏睫毛轻颤,还是睁不开双眼,但她感知自己所在的房间毫无光线,应当是昏暗的,竟然有人倒水,为何不点灯?
“咕噜咕噜,咕噜…”
忽而,一阵不合时宜的声音骤然响起。
月颖盏的心陡然紧绷,踝间被发丝绞勒的伤口又隐隐作痛,之前在河中濒临死亡的感觉再度漫上心头。
这是之前在河边,水鬼发难前河水沸腾发出的声音,她现在应该是在卧房里,怎么会有这个声响?
月颖盏手指攥的发白,强忍着不让自己颤抖。
她又闭目侧听片刻,那声音离她有段距离,似是正好刚刚滴水的盆中发出的。
但就在她屏息凝神细听的须臾,那声响却愈发清晰,渐渐向她靠近,在房间显得异常突兀。
“啪,啪。”
那咕噜声还在继续,但听声响,停在了离她不远不近的距离,取而代之的,是滴水声又响了起来,那声音比先前沉闷许多,像是水珠掉在木地板的声音。
“啪,啪…”
那声音越来越大,月颖盏感觉声音在向她靠近,一直在她床边停了下来。
“哒”。
忽的,额头传来一阵冰凉感。
月颖盏眼珠子转了转,这像是水滴。
“哒。”
接着又是一滴。
随后是三滴、四滴……
先前只是零星几点,随后是宛如毛毛细雨。
不到片刻,月颖盏便感觉整张脸都湿透了,风一刮,凉意顺着眉骨、鼻梁、唇瓣蔓延,须臾间整张脸已浸在彻骨寒意里,鼻尖萦绕着潮湿之气。
肯定!肯定有什么东西在她边上,或是在她头顶!
月颖盏顿时感觉寒意顺着脊背漫延而上,直让她头皮发麻,她心中崩溃的想大喊,但仿佛被定了身一般,四肢动弹不得,睁不开眼,也发不出声。
就在月颖盏感觉快要窒息而死时,水滴突然停了。
时间过了许久,久到月颖盏感觉马上要睡过去,那滴水的声音渐渐消失。
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四周彻底安静下来。
卧房内无任何声响,安静的可怕,月颖盏反倒睡意全无了,深呼吸几下,空气中湿润的气息还未褪去,但她忽然发现自己可以开始动弹。
月颖盏身子僵硬的难受,她渐渐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只觉得视野里一片漆黑。
就在她的双眼渐渐开始适应周遭环境后,眼前的画面终于清晰。
一团被头发包裹的人头悬吊在她上方。
人头的脸庞五官被黑漆漆的发丝包裹,只从一条细缝中露出一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
月颖盏被惊得下意识猛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的河水潮湿气息霎时往她鼻子里袭去。
那人头离她鼻尖就差一尺不到的距离,湿润粘稠,再靠近一点就能贴上她的脸颊,而先前额头的水珠就是那人头滴落下来的。
月颖盏感觉自己心脏骤停了两秒,眼睛充满不可置信,瞪的老大。
就在她惊讶之际,那头颅毫无征兆的“啪哒”一下掉了下来。
“啊!”
月颖盏顿时被吓得像炸毛的猫,骤然跳起。
“啪”的一声摔倒在床下。
“怎么了?”
“你没事吧?”
宣啸与茗卿卿的声音同时在房间内响了起来。
忽而,一支蜡烛点燃,房间亮起烛光。
月颖盏跌坐在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在一家客栈内,宣啸与茗卿卿均坐在另外两个床榻上。
“做噩梦了?怎么出这么多汗?”宣啸从床上下来,走到月颖盏旁将她扶起。
月颖盏满脸恐惧的望向四周,心中又是害怕又是茫然:“这里…是哪?”
茗卿卿将手中蜡烛放回烛台,又起身将月颖盏掉落的被褥拍了拍灰后重新放回床榻上。
“我们到了七水镇里面,这里是茗香阁,是你之前救的那个女人所开的茶楼。你之前被浪卷入河中,然后就一直昏睡不醒,直到现在。你当下可有感觉什么不舒服的?”
月颖盏被他们搀扶着做回床中,先前做的梦还让她感觉心有余悸:“我,我梦到了之前那水鬼…”
她抬着头颤颤巍巍的指了指床上方的帐顶:“她就吊在那,露出一只眼睛死死的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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