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一弯残月泛着冷光悬在天际,冷漠的俯瞰人间。
七水镇街巷内,暨家的出殡队伍出发了。
铜锣的咣咣声撕裂夜幕,白幡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纸钱纷飞,几名披麻戴孝的伙计抬着棺材肩头微颤,鞋底碾过青石板。
从暨家门口走到镇口需要半个时辰,但暨家人心中仿佛走过了半辈子。
月颖盏七人紧紧跟在出殡队伍旁。
“暨掌柜应该很疼爱阿彩姑娘吧,看着这前前后后的队伍,各个都是高手。”月颖盏又扫视了一遍前排的送葬队伍。
他们腰间或背上都持有被白布包裹的长剑,背部紧绷,肌肉紧实。虽都身披白袍,无声赶路,十分低调,但每一步落地都沉稳有力。
顾瑾安扫了眼众人:“这些人是太墨川剑庄或武馆有名的侠客,各个身怀绝技,听说是暨掌柜原先为暨林娶妻用的,没想到现在用上了。”
“如果他们真遇到那河中邪祟,有什么应对的法子吗?”月颖盏侧头向顾瑾安问到。
若是对付人界杀手刺客,这一波人绰绰有余,但此刻他们要面对的是从未见过的妖魔怨鬼,也不知道那人界的刀剑长弓对妖魔有没有用。
顾瑾安摇头:“不知,未听他们谈论过。”
“所以啊,这不就请了我们嘛!”沐风染蹦跶到二人身边,指了指自己:“我们可是玄天界的得力弟子,有我们在,怎么能让那低等小妖祸害人间!”
顾瑾安闻言嗤笑一声:“你这小子口气倒比山高,我们前几夜到的时候就遭受袭击,虽然没受伤,但也没伤到对方,还是莫要轻敌,水妖背后是梦无眠作祟,她身为魔君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沐风染将腰间长剑紧了紧,嘴角仍带着不羁的笑:“怕什么,咱们以墨师尊不也在吗,一个小小魔君怎能难得住咱们仙门,这小魔君,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他继而拍了拍自己胸膛:“等解决了那水妖,我再请大家去酒楼痛饮,不醉不归!”
“好耶!”月颖盏欢呼:“那说好了,沐风师兄请客!”
“那是自然!”沐风染豪爽答应。
顾瑾安无奈,轻轻扶额。
敲锣声、喊魂声从前方传来,送葬队伍在夜色下蜿蜒如白蛇,不知不觉来到石桥边。
河边上一片寂静,桥下河水泛着诡异青灰,远方林子深处不时传来不知名的鸟叫声。
穿过石桥,越过树林,进入深山,暨彩的墓址便在那山中。
“我们快跟上吧。”顾瑾安催促到。
几人连忙小跑来到队伍前方,守在灵棺与暨家几人身边。
敲锣声唢呐声还在继续,随着送葬队伍向石桥的靠近,众人皆紧张起来。
月颖盏紧抿双唇,屏着呼吸,跟随队伍向前走去,君墨雪跟随在她身后。
“这么多人,那水妖会不会出现啊……”她压低了声音,呼吸都不自觉放缓几分。
“莫怕。”君墨雪轻声道:“若真出现了,我保护你。”
月颖盏觉得这话说的有几分奇怪,似是不应当对她说,她思索片刻道:“无事,暨掌柜他们身为凡人,不懂拳脚,又从未见过妖魔,师尊您先护好他们,我尚有一博的能力。”
“……”
君墨雪眼神略带怨气的望向月颖盏,但身旁的女孩并未注意到,还在悬着颗心不时望向河面。
当队伍走到石桥口,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唢呐声也跟壮胆似的变响了几分,速度变快许多。
月颖盏不自觉凝起眉头,神思更加专注,对周围环境的一举一动极为警惕。
队伍中有些剑客已经手把在剑炳上,队伍中央的道士也紧紧攥着手里的符咒。
河水里,是另外一番画面。
女孩仰着头看向桥上众人,腐坏的暗灰色长袍像裹尸布般缠绕着她的肢体,脖颈以不自然的弧度后仰。
她的面部被黑发紧紧包裹,只露出一只眼睛,浑浊的眼球在眼眶中凸起,瞳孔缩小成一颗石子般大小,紧紧盯着桥上众人。
“他们来了。”密密麻麻的黑发底下,女子嘴唇张开,从口中渗出黑色黏液。
梦无眠飘到女子身后,裙摆顺着河水微微晃荡。
“你们确定捉到那人,我就能改变现在这一切?”女孩问。
梦无眠旁边,身着罗裙的妩声月缓缓荡了下来,嘴角勾起抹妖艳的笑:“我们何时骗过你。”
她捧起女孩被黑发包裹的脸庞,并不觉得瘆人,而是像对待珍宝一般抚摸片刻,轻声道:“去吧。”
惨白月光穿透云层,石桥上,周遭的一切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默。
“顾瑾安,沐风染,你们先去后方,若发生什么事,先确保把棺材抬到岸上来。”君墨雪轻声吩咐。
剩下五人跟在暨家亲属旁边,以防不测。
灵棺抬至石桥中央。
抬轿几人大气也不敢喘,身上裹着的麻衣已经浸透冷汗,绑着棺材的粗粝麻绳深深勒进掌心,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前方阿颜搀扶着暨掌柜,藏在袖中的素帕被捻得发烫,眼神不敢望向漆黑河面,内心默默祈祷。
凄厉的喊魂声与唢呐声在河面上空盘旋回荡。
快了。
快到了。
马上就要到岸边了。
那岸边离他们越来越近,等过了这桥,这事差不多就能平安结束。
“咚,咚。”
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敲击声。
众人一惊,停下脚步。
有两位抬棺人脚下一软,棺木猛地向一侧倾斜。
“诶,小心点。”沐风染站在旁边连忙伸手挡了挡。
旁边抬棺小伙颤颤巍巍的问:“这是…什么声音啊?”
沐风染冲那小伙咧嘴一笑:“别担心,听这声响,无非就是鬼啊妖啊什么的。”
“啊?!”小伙差点往地上一座,顾瑾安忙搀扶住。
“啧,办事呢,正经点。”顾瑾安无奈向沐风染提醒。
河风裹挟着腥气掠过,唢呐声喊魂声都停了。
“咚,咚。”
那撞击声还在继续,震得石桥泛起灰尘,众人看向脚下石桥,只见已经开始颤动。
阿颜瞳孔骤缩,冷汗瞬间浸透后背,忽然她耳畔传来一阵青年轻唤声:“快带着你父亲到对面岸上去。”
听到君墨雪提示,阿颜这才清醒过来,连忙搀着暨掌柜往前小跑。
但未跑几步,河底传来闷雷般轰鸣,水面突然沸腾翻涌,整段河道开始剧烈震颤。
“噗!”
漆黑如墨的大匹长发带着大量腥臭河水冲天而起,腐臭的水珠迸溅在石桥上。
那由密密麻麻发丝纠缠在一起的黑色“长鞭”形如巨蟒,升起数丈高,直窜向夜空,俯瞰向石桥上的人群。
众人都被这景象惊呆了。
“妖怪!妖怪啊!水妖吃人啦!”
不知是谁发出凄厉惨叫,刺破夜空。
霎时,石桥上乱作一团,众人惨叫着四散逃开。
又听“唰”的一声,黑发巨蟒狠狠劈下,桥身不堪重负轰然炸裂,段成数截,桥上行人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便觉脚下一空,跌进河中。
混乱中,君墨雪连忙手一揽,环住月颖盏,脚尖轻点地,踩着几块断石越过河面,来到岸上。
他将月颖盏放到地上,轻声问道:“可有受伤?”
月颖盏摇摇头,看着君墨雪,默不吭声。
她总觉得师尊抱着自己逃生的次数多了些,内心颇有点不自在。
确认好月颖盏无事后,君墨雪便向河边走去。
断裂的石桥砸向众人,躲避不急的人群被狠狠撞击,坠入河中,浑浊的河水瞬间染红。
落水者在河中疯狂扑腾,只能惊恐地看着黑发如毒蛇般缠住自己的脚踝、脖颈。
凄厉的求救声刚发出,河水就顿时淹入口腔,被堵在喉中。
君墨雪站在岸边,观察着被发丝捆绑的人群,随后默念法咒,只见背后一道寒光闪现,冲进那片混乱当中,锐利寒光闪过,被困人群脚踝上的发丝尽数散落,炼魂随后回到君墨雪身旁。
人群发现自己脚踝一松,忙向岸又去,但不多时,又从河底升起无数长发将人群缠绕,刚获救的镇民又瞬间被绑。
那些发丝似是就此发现了好玩的玩具一般,开始时而将人狠狠拽入水中,时而又松缓了些,给被缠之人挣扎的机会,但当人刚游出数米,那黑发又猛然收紧,狠狠往下一拽,惊得那些人猛呛了好几口乌黑的河水。
落水之人就像被玩弄的猎物,毫无招架之力。
看到这状况,见这方法无用,君墨雪只得收回炼魂跃入水中。
而另一旁,茗卿卿、阮竹、宣啸几人开始在河中解救落难之人。
顾瑾安手中怀着刚救下的人,朝河中央看了一眼,悲哀的轻叹一声。
他将人救上岸后,从怀中掏了掏被打湿的符咒,趁人不注意念咒晾干,随后一扔纸符设了几个结界,将被救人员齐聚在内。
沐风染在河中推着棺材前行,灵棺周围被顾瑾安用数着张符咒粘贴形成了结界,好在并未淌水。
“阿盏,快来帮忙。”沐风染朝岸上喊到。
月颖盏忙跑过去一齐将棺材推上岸。
“救命啊!”
就在二人推棺之际,只见一阵呼救声传来。月颖盏连忙望去,是先前抬棺的小伙,他正被黑发抓住脚踝倒提而起,在半空疯狂挣扎,发出惨叫。
月颖盏忙唤沐风染:“那边有人。”
还未等她话说完,就见黑发如利剑般直接穿透那小伙胸腔,鲜血瞬间喷洒而出,瞬时,原本挥舞的四肢不再动弹,直直垂下。
那黑发又一捅,剜进小伙眼框,左掏右掏,片刻后裹出了一个圆溜溜的东西,似是十分满意自己淘到的宝贝,那一缕发丝缓缓缩回河底。
其余被缠的人见到这一幕挣扎的更疯了。
哀嚎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
“快救我,救我上去,我不想死啊!”
“娘亲啊,娘亲救我!”
但这尖叫声反倒让这些发辫更加兴奋,瞬时,那“巨蟒”分裂出万千发辫,如瀑布般倾泻。
这些发辫扭曲盘绕,锋利无比,还未等河面逃生的人群反应过来,狠狠抽打而下。
“啊——”
凄厉的惨叫声撕破夜幕,发辫所到之处,血肉横飞。
一阵巨浪翻滚,又将河面数名落水者卷入河底。
“阿妹,快上岸!”
已经顾不来其余人,暨林忙一手环着昏迷的阿颜,一边向岸边游去。
月颖盏见到后强行定了定神,赶忙跑向河边接过阿颜。
正在这时,暨林余光一瞥,之间一个黑色影子唰的冲向他们,他连忙伸手一推,将阿颜送上岸。
但是躲避不急的暨林脖颈被发辫猛地缠住,瞬间被勒得面色青紫。
“暨兄!”月颖盏一惊,将阿颜狠狠拖到岸上,随后跑到暨林身边抽出腰间匕首,手起刀落,将缠绕暨林脖颈的发丝割断。
但当暨林刚喘口气,又一抹发辫向他袭去,锋利发辫如同一把无形利刃,直刺他肩膀,随后顺着他肩膀狠狠用力往外一挑,将男人右臂胳膊拽下。
大量鲜血喷涌而出,直扑向月颖盏全身,鲜血流淌染红了二人脚下的大片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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