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夜柳絮漂泊,满城百花遍地。
早朝时许多大臣强忍着不捂口鼻,咳嗽声阵阵。圣上看不下去,给放了三天春假。
极为少见的安昌伯府在春日里办了场家宴,摆了两桌中间用屏风隔开,苏荷等女眷自然只能坐在里头那一桌。
她吃了勺鱼羹,抬头发现一桌都没动筷子,各有各的心事。
“桃花流水鳜鱼肥,这条鱼可是从我院子中的桃花池里捞出来,你们今天不吃下次我就不会这么大方了。”苏荷吃的津津有味,更有趣的是看她们皮笑肉不笑的窘迫。
三房冯氏伸了筷子又放下,摸了摸肚子道:“二丫头的鱼当然是难得的美味,怪我这几日反应太大,吃什么都没胃口。”
苏荷不语,视线默默移到柳绾君身上。
大房和二房前不久没少给三房找事,冯雎竹温柔大气不假,但也不是任人揉搓的软柿子。没说什么重话,却冷不丁的怀上了,天天微挺着肚子在府内转悠,柳绾君脸都绿了几层。
“春日困乏,我没什么胃口,大家慢吃。”柳绾君如坐针毡,子嗣一直是她痛处,僵着脸便要拉着苏桐凝回院子。
苏桐凝没有起身而是夹了块鱼道:“娘,我还未吃饱。”
她低着头不去看柳绾君憋到涨红的脸,咬唇眼微微朝外看,屏风后酒酣饭足兴致高昂的做起诗来。她竖起一只耳朵,头一回忤逆娘亲。
柳绾君丢下一句随你自己离开,怒气可见一般。
“苏荷,你瞧见过外面的人么?”苏桐凝用肘抵了下苏荷,惊得她筷上的鱼肉落在碗里。“据说三哥哥的同窗都是饱读诗书的才俊,有个叫贺添的眉心还有红点,你知道么?”
苏荷道:“知道啊,眉心有红点的我见多了,只是一般都挂在墙上,很少自己会动。”
“你!”苏桐凝语塞。
坐在两人身旁的苏桐茹嗤嗤笑了声,王美娟立刻接过话:“食不言寝不语,这些规矩姨娘教不好你,就让你大姐多教教你。”
她与苏闲礼闹得不愉快,火气一股脑撒在苏桐茹身上,说了两句极难听的话。
冯雎竹皱眉道:“孩子还小,哪能事事俱全,总是要多教教才会。”
说的委婉,王美娟却不大领情。苏闲川当日与她大吵一架,一连七日都不曾见她,被心尖上的宝贝疙瘩无视肚中怒火怕是有海般广阔无垠。
“都为你说话呢,死丫头真是好命!”她一摔碗筷,狠瞪了瑟缩成一团的苏桐茹,“希望你还记得自己是几房的人,谁才是你娘!”
她冷笑一声:“我是没有弟妹你知识广博,也没有你宰相肚里能撑船,这孩子我就留在这儿,你好生教教吧!”
一前一后的离席,她与柳绾君不愧是臭味相投。
苏荷轻抚着苏桐茹的后背,这位妹妹指不定吓成什么样。
冯雎竹约莫也没想到会成这样,尴尬道:“茹儿不如去我哪儿住几天,正好给璧儿做个伴,省的吵得我不安心。”
被她提及的苏桐璧是现在唯一闷头吃饭的好孩子,她扬起的脸上充满迷茫,突如其来的唤名让她鼓起的腮帮子来不及吞下。
“三婶不用了,回去我和娘道个歉,就没事了。”苏桐茹不敢留宿,她明白那样的后果只会更严重。
冯雎竹不再勉强叹息一声道:“母亲在场就好了,她原就比我聪明许多,不会闹得这么难堪。”
嫣容娇称病没来,三房里谁也不服谁,要好好吃顿饭确实是难事。
“我也没了胃口,你们姐几个自己说会话,我就不打扰了。”冯雎竹年纪见长,这胎怀的艰难,被王美娟一堵肚子就涨涨发痛。“荷儿,这里你最大帮婶婶看着小妹,她吃好了差丫鬟送回来就好。”
苏荷应下,这桌上一下空了不少,没了大人几人都松懈下来。
苏桐凝仍是时不时朝屏风外张望。听到一句“春风当解意,送我至青云”时激动道:“我猜这人就是贺添,声音好听不说也是壮志满怀的好男儿!”
桌上无人回应,她心里愈发痒痒,想看一眼眉间会生出红点的人生的何种模样。
走近屏风,她蹑手蹑脚的靠近,眼睛隔着一层薄纱看不大清楚。但能肯定此人身量高挑,背脊挺拔。
“回来好好吃饭,长得和麻杆似的。”苏荷没多大兴趣,她若要看就直接走出屏风看就是了,那需要这么扭捏。往苏桐凝碗中夹了两筷鱼肉,端着碗走去:“明明就小了几岁而已,个头就是不见长。”
苏桐凝喃喃道:“女子以纤细为美,吃的丰腴好看的衣裳就再也穿不上。”
两姐妹的关系很奇怪,有时兰依也会问,苏荷究竟喜不喜欢这位亲妹妹。
说喜爱,两人针尖对麦芒闹出不少矛盾,说厌恶两人也并非要争个你死我活。
用苏荷的话来说,苏桐凝是她妹妹,可惜没遇上个好娘,养出了与柳绾君同样的小心眼。
她俩僵持不下,就站在屏风前看也没看。不留神,苏桐璧从椅子上跳下来,在她俩拌嘴之际也走到屏风前,仿着苏桐凝的姿势趴在屏风上。
“小心!”苏荷话音未落,苏桐璧整个人就向前倒去,她伸手去够把她抱在怀中一齐后靠。
啪啦,屏风倒地。
外头喝酒寒暄声、吟诗作对声戛然而止。一时炯炯目光纷纷落在此处,苏桐凝已经呆住维持倚靠的动作,苏桐茹吓得筷子掉在地上。
而在苏桐璧的大哭中,苏荷缓缓抬头道:“都在啊,我最喜欢会作诗的俊杰了!”
面面相觑中,传来一声轻笑。苏荷顾不得去寻这笑声从何而来,疼的直抽气。
苏荷再一次成了都城茶余饭后的谈资,除却对她不敬尊长为人蛮横外,又多了条骄奢淫逸。
“我听说安昌伯府二小姐爱美男子,尤其是肚里有墨水的俊俏男子!”
“天底下有哪个姑娘不爱才子,你这话没意思。”
那人喝口茶,眼里都是不认同道:“可天底下有哪位姑娘会生扑上去?安昌伯府二小姐看着心生欢喜,不管不顾的就往人身上靠,曼妙生姿就倚着人家。”
他边说边佯装往身旁人靠,手顺势摸着他的手背,好像当时他就在安昌伯府,而二小姐就是这样放浪不羁。
方如期听得啧啧称奇,不由感叹道:“咱们所见世家小姐无一不矜持有礼,看一眼就觉得轻薄了她们,如此稀奇的真不多见。轩之我记得上次你去了安昌伯府,见到二小姐没有?是否如传闻一样有趣?”
他们今日喝的陈年普洱,茶汤浓郁在瓷白的茶盅里仿佛是凌晨的夜,而比普洱茶汤更黑的是赵喻的脸。
“没看见。”他冷冷的甩下一句。
方如期当他又被景王妃训,心中不痛快不甚在意道:“敦宜不喜和人争执,遇上这么位妯娌会不会吃苦头?”
“敦宜养在宫里,万事谨小慎微,不会与人争执,就是吵架也吵不过啊。”
“不行,你哪天再去看敦宜的时候必须和她说说,人不能总是忍着,该生气就得生气。她身份地位摆在哪儿,没理由让人欺负。”
方如期嘴碎,赵喻小时候因为口吃不爱说话。两人凑到一块儿往往是方如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赵喻偶尔嗯嗯两句。
他讲的口干舌燥,喝了一盅茶,说起他在城东看到一只巨型蝈蝈:“我就没见过那样的蝈蝈,谁都不是它对手,上场直接跳到身上,咬住头就不松嘴!好些个蝈蝈呦,就连金甲大王也被它咬死了。亏我之前还想花钱买回来,得了这回直接省钱了。”
赵喻突然说道:“才子很好么?会写两首诗很好么?都喜欢这样的?”
方如期回道:“世人爱才,不是虚说。要不那么多才子佳人的故事,不过你看我爹多无趣一人啊,喜欢他得多庸俗啊!”
“还是咱们好,洒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才子会斗蝈蝈么?才子会听小曲儿么?要我说,我们过得才叫日子!”方如期侃侃而谈道:“别理那些庸俗之人,轩之来走跟我去城东瞧瞧......”
“啊...嚏...”苏荷揉了揉鼻子,今天怎么总是打喷嚏,摸上额头也没发烧啊。
兰依道:“有人在想你呢。”
苏荷忙摆手道:“怕不是在想我,而是在骂我吧。如今你家小姐我可是名声大噪,多得是人在背后骂我。”
“小姐就不该一人揽下,明明三小姐也有份,你倒好全担了。”兰依颇有怨词。
苏荷道:“照你这么说,璧儿也要受罚,她那么小你舍得看她被三叔骂?至于苏桐凝,她也不是成心存了坏心眼。反正我是逃不掉一顿骂,索性都担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门外绍熙通报有人来,一问才知是苏桐凝差人送药。
“三小姐说,女子重容貌留下什么印记往后就不好嫁人了。”苏桐凝的丫鬟与她一样说话娇滴滴半句离不开嫁娶。
拿了药,苏荷在兰依眼前晃悠道:“我说了她不是个坏心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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