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苏荷在安昌伯府里远远的见过贺添几回,他似乎有话要说,在苏荷常去的路上徘徊。
没能上榜,他应当是抑郁踌躇,或许是想与知己倾诉一二,一眼看见苏荷后大步走来。
苏荷想也没想掉头就走,一面走一面不忘用帕子遮脸,仿佛这样就能让贺添看不清自己。
其实苏荷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躲,在这场纷扰里她并没有过错,甚至有些委屈。但她仍是不想面对,生怕再从贺添嘴里听出什么,愈发令人郁困。
贺添同样苦恼,一夕间名利功勋远自己而去,安昌伯府下人变脸之快着实让他感受世间冷暖。若仅是如此,便罢了,一路求学攀高踩低的人何其多,他唯独不愿相信苏荷也是其中之一。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苏荷感慨自己怎么不再生的高大些。往前看霏霏正准备上马,她长得纤细柔弱不说话时仿佛被雨水打弯的细柳惹人怜爱,早有几位世家子弟围了上来,作势要扶。
“二小姐,贺某不知哪儿惹您生气?”两人不过两三人间隔,贺添的声音传来,见苏荷停住脚步,他不再往前而是停下脚步问道。
苏荷硬着头皮朝他望去,见他眸光清澈,为人坦荡如初想说的想问的极难出口。她有什么资格询问他家家事,两人之交尚不得此地步。
她道:“科考之事向来不由人,贺公子怀才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苏荷就当提前祝贺公子了。”
苏荷含含糊糊道,说罢又要走。贺添不想听她说这些推辞,迈大两步伸手要拉她,终究还是碍于男女有别,堪堪收回手。
“二小姐也如旁人在意科考之事?”他失望道,苏荷避开他的眼神道:“男子自当建功立业,科考如何不重要?”
贺添道:“二小姐就无旁事?比如那本书......”
“书,确实是要多读书了,围猎多半是京中纨绔之爱,贺公子还需得以读书为主。”苏荷又将太极打回去,只是最后轻声道:“早日考取功名,让家中娇娘过上好日子。”
贺添听闻微愣,倒也坦荡道:“胡娘对我却是没什么期望。”
“你早就娶了妾侍?”被他当面挑明,苏荷心里一痛,顾不上弯弯绕绕直接问出压抑许久的问题。
这下换做贺添满眼茫然道:“胡娘本是家中丫鬟,家道中落后唯她一人不离不弃,母亲感怀她仁义便抬了做妾侍。”
他说着依然坦荡没有半分遮掩或是愧疚。
苏荷忽然明白在他心中,男子纳妾再疏松平常,这事就好似人要吃饭睡觉,天经地义。
“为什么男子能三妻四妾,将人圈在不见天日的小院中,每日期盼着一点微不足道的怜惜?”
苏荷只觉胸口有股无名怒火。她想到被宅中人算计而死的江寄舟,想到了大房唯唯诺诺的赵姨娘,甚至是一贯她愤恨的柳绾君,若她的夫君只得她一人,是否也会少生些龌龊心思?
贺添不明道:“凡是稍有功业者,哪有不三妻四妾?大丈夫自要开枝散叶庇护妻儿,且莫说京中多少世家子弟已有妾侍,就连尚未及冠的景王世子也张罗着要抬一房美妾,何来此番感慨?”
谁有错呢?苏荷默言,以贺添接受的圣贤书,没有一条说过男子要从一而终。于他而言为子怒杀山贼的梁惠英是值得赞颂的女中豪杰,但这就是茫茫一粟,回归本流女子本质羸弱,只能依附而生。
他的眼神仍然清澈,仿佛波澜不生的古井冷泉,堵住苏荷所有想要发泄的话语。他的心很干净,如同他的眼神一般,没有遮拦,他说的不过是他发自肺腑最真诚的话。
苏荷想若她是贺添,恐怕也是这般想的吧。世上能有几人像自己惊世骇俗,她始终是异想天开的那一位,怪不得谁,更没法怨谁,一口闷气憋在胸口。
忽然她干笑了几声,像是喉咙里挤出的苦涩,眼睛也跟着湿润。转过身淌下的泪和喉咙里的酸涩一个滋味,苏荷深吸一口气似乎这样就能压抑住不停上下翻涌的难受。
“书我已经扔了,读的太多想的太多,了无生趣。”苏荷道,那边霏霏已经策马扬鞭,朝她挥手。
“书如何扔得!”
苏荷道:“为何仍不得!书既看的人不对,那么说的也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故事,看着闹人!”
贺添仍想辩驳两句,就听得小道上有人唤自己姓名。细细寻去是苏桐凝扭了脚,一手扶着树看样子走不动路。
苏荷一道跟过去,低下身查看她的伤势,给了苏桐凝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纤细的脚踝几乎没有肿胀,只有苏荷查看时留下的淡红色指印。苏桐凝垂下头,手指轻轻的拉扯苏荷的衣摆,眼中略带恳求。
难得柳绾君没有跟来围猎,嫣容娇又在太后帐篷里叙旧,正是小辈欢愉时刻。她一路上跟着贺添,他与苏荷所谈听了个七七八八,见两人越来越近,情急之下才佯装扭伤。
她着实羡慕苏荷,可以不管不顾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就算外人说她骄纵顽劣,她想做的依然是做到了。苏桐凝抬眼怯生生地瞄了眼贺添,他的眼神落在苏荷身上,多了分自己没见过的在意。
“贺公子,我的脚好疼,你能帮我喊大夫么?”她出言打断两人间无言的沉默,笑的像是即将破碎的花。
贺添望了眼苏荷,不舍的离去。
苏荷拍拍手起身道:“起来吧,地上不脏?姨娘给你准备的衣裙都要脏了。”
苏桐薇脸上一红,用手捋了捋衣裙塞到身后。哪有人围猎穿着锦帛长裙,一针一线华美的绣纹都像是在嘲弄她的小心思。
“你喜欢他?”苏桐凝小声问道。
苏荷点头又摇头道:“原先有些喜欢,现在不喜欢了。”
苏桐凝听了有些欣喜,双手在身前揉搓,脸上漫出绯红道:“你嫌弃他没有考上功名?以他的本事以后一定能考上,我怕你会后悔。”
“多为自己想想吧,”苏荷听出她话中的意思,没想戳破。“你骗他崴了脚,大夫或许能顺着你的谎话,这几天围猎你却不能参与,姨娘哪儿你如何交代?”
“我的事不用你管。”苏桐凝身体害怕的抖了下,侧过身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我也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也想啊!”
苏荷见她已有主意,脚踝又不是真的伤了,便打算回帐篷休息,刚走几步就被苏桐凝喊住。
“你都不喜欢他了,还要去找他?”苏桐凝误以为苏荷要去找贺添,眼眶湿润道:“什么都是你的,金银首饰是你的,祖母的爱是你的,你不喜欢的不要的还是你的,既然都不要了为什么还要是你的?”
苏荷道:“我看你最近是魔怔了,不如去圣安寺驱驱邪。”
她挥开衣袖,不料苏桐凝会抱住她的脚踝,自家妹妹也不能踢开,四下张望幸好无人,否则不知怎么编排她。
“我不许你去!”苏桐凝发了狠,两手环抱住她的小腿。“你都不喜欢了,不能去!”
此刻苏桐凝就像小时候没能买到心爱糖果的孩子,撒泼打诨全然没了顾忌。
眼看贺添就要回来,苏荷实在不想纠缠,掰开苏桐凝的手道:“行行行,我不去了,可以了么?”
苏桐凝不信,一手拉着她的衣角,见她朝反方向走,才恋恋不舍的放下。似乎是怕她反悔,目光狠盯着大有她反悔就继续抱住的打算。
她出门一定没看黄历,苏荷边走边跺脚,诸事不顺。
面前一匹匹骏马走过,苏荷小心的避让,只等不多时代付和贺添将苏桐凝弄回去,自个儿再找个理由离场。
事与愿违,有眼尖的见着她道:“苏二小姐!你也过来骑马?”
有少年听见苏荷的名讳,朝这边张望,就见苏荷用手掩面急匆匆往边上靠。可惜已有不少人听见,朝她靠拢。
“早闻苏二小姐骑技高超,今日可否露上一手?”
“是啊,苏二小姐的骑技可是得到护国大将军认可过的,给咱们掌掌眼呗。”
苏荷骑虎难下,呵呵两声道:“我昨日没睡好,今个儿风又大,正是头晕不舒服,怕是没法骑马了。”
来之前她就想好,要是非让她骑马,便以病相称,糊弄过去。
周围传来一阵可惜声,要知道苏荷的骑技在都城小有名气,她又从来不参与围猎,好不容易来当然想看上一看。
就在人几乎散尽,霏霏骑马而来,停在苏荷面前道:“表姐休息了会儿可是大好了?我见着面色红润许多。”
苏荷哭笑不得,她那是面色红润么?是被贺添和苏桐凝气的!
“苏二小姐既然休息好了,不妨骑上一两圈,醒醒神。”
又有人起哄,苏荷这时再说什么头痛已是无用。
“表姐骑我这匹,我刚刚试了性子挺烈,跑的也快真当畅快无比!”霏霏翻身下马,递给她马鞭。
苏荷看向白色的马鞭,小巧精致刻意用银线包裹,富贵又别致。
她皮笑肉不笑:“霏霏谢谢你哈,你真是我亲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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