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藿阁是容濯缨幼时住的院落,那里的摆设与一草一木都是当年简氏用心为女儿置办的。
初为人母,简氏为女儿的用心,如今却被旁人占尽了便宜。
容云瑰淡淡的笑意凝滞在嘴角,容濯缨的脸在她眼里变的愈发碍眼,仿佛是带有挑衅一般。
她愈发确信,这位“长姐”就是想要她不痛快,想要她阿娘的不痛快。
一回来先是用膳,再是住处,她自从跟着阿娘入府便住在竹藿阁,人人都晓得竹藿阁是府里一等一宽敞的院落,她还记得从前三堂妹也曾酸过几句,府里小娘子谁不艳羡她。
而如今容濯缨一回来,她便要将院落让出去,凭什么?府里下人一贯会捧高踩低,风言风语更是不停,她的脸面岂不是狠狠被踩在地上。
她决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柳小娘微微一怔,而后语气娇柔问道:“妾吩咐人布置了许久秋澜阁,先是翻新,而后一样一样物件摆放进去。只怕大娘子瞧不上,妾还特意请示了家主,从库房里头搬了几样压箱底的物件,只为大娘子能喜欢。原来,大娘子是瞧不上秋澜阁了。”
容明淮望向她,脸上明显带了几分豫色,他顿了顿道:“竹藿阁如今已经住了瑰儿,柳小娘怕委屈了你布置的这样用心,如今秋澜阁只比竹藿阁强。瑜儿,也省得你妹妹折腾……”
省得你妹妹折腾,容濯瑜心里念了一遍,真是可笑啊,她有什么可折腾的,左右搬院落都是仆妇丫鬟们去做,她这个二娘子只用舒舒坦坦等着便是。
容濯瑜垂下眼睑,语气轻轻道:“爹爹,我从来不在意住的地方是不是最宽敞,物件是不是最贵重的,我在意的只是竹藿阁里有着我幼时最美好的记忆。那时候阿娘还在,爹爹每每从官衙回来便会陪着我与阿娘一起用膳,我们一家人美满幸福,我在意的只是这些,如今也只有这些了。”
她面上露出几分落寞来,说到后来语气都有有些哽咽。
是啊,这个府里唯独她没有阿娘了,她所能倚仗的“爹爹”,如今心底也只有旁人了。
容明淮听的心里伤怀,自觉待她亏欠太多,他抬眸对上柳小娘那双熟悉又透着自愧的眼神,那一刻,人又开始动摇起来。
所以,他究竟该怎么办?
“我知道柳小娘待我的用心,我心里十分感念,可我想要的只是竹藿阁里阿爹和阿娘留给我的回忆。秋澜阁再好,于我而言也不如竹藿阁。”容濯瑜又望向容云瑰,神情中透着愧疚与无措,她小心翼翼问,“所以,我要给二妹妹赔个不是,你愿意将竹藿阁让给我吧?”
柳氏喜欢在容明淮面前扮楚楚可怜,扮委屈,那么她也这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容云瑰纵是再云淡风轻,此刻也不能做到心神不乱。她紧紧地攥着帕子,心底恨得滴血。
触及柳小娘望过来的神情,那一刻,她全都明白了。
柳小娘的眼神告诉她,此刻只能让,不能在爹爹跟前起争执。退一步海阔天空,反而会让爹爹觉得她稳重,她识大体。
容云瑰正要说话,一边的容乐玫却是瞧不下去了,她面色大变怒声道:“长姐这是什么意思?先是排挤我们,如今又要跟二姐姐抢院子。二姐姐住了这么些年竹藿阁,你一回来就要让她搬出来,置她的颜面何在?长姐你不要太欺负人了,这个家里,可不是谁都欢迎你回来。”
她素来说话心直口快,如今瞧着自己小娘和姐姐都处于弱势一方,一时也顾不得很多了,心直口快便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将话都说出了口。
容濯瑜嘴角笑意渐渐敛去,她知道容乐玫是个炮仗脾气,柳氏与容云瑰再惺惺作态,也抵不过容乐玫一点就炸。
哪晓得柳小娘面色大变,忙勃然大怒道:“玫儿,你胡说八道什么?家主,都是小孩子不懂事,素日又被我溺爱坏了,这才口不择言。还望大娘子莫要与你不懂事的幼妹计较,你喜欢竹藿阁,瑰儿让给你是应该的。”
容乐玫不服气,她跺了跺脚大声道:“阿娘,您凭什么不让我说,明明就是她太嚣张跋扈了,她就是故意要与我们作对,就是想要羞辱我们。我才不喜欢这个长姐,我才不要她回来。”
“啪”的一声,众人都愣住了,人人都不敢置信,望见容乐玫右脸上泛红的掌印,她自己也被打懵了,慢慢抬起手捂着自己滚烫的脸颊,一时觉着自己丢尽了脸面,半晌就一边哭一边跑开了去。
柳小娘只觉得心力交瘁,这时候却不得不找补,她闭了闭眼忙要跪下请罪,柔声道:“还请家主责罚,玫儿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她如今这般作为都是我这做娘的责任,家主要罚就罚我吧。”
容明淮不会舍得罚她,他虽然心里也生气方才容乐玫说出的那番话,他此刻原本就对长女愧疚至极,偏偏最疼爱的幼女还口不择言说出那样的混账话。
容云瑰也垂眸,她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歉疚道:“都是我的不是。我作为姐姐没有约束好玫儿,爹爹要怪就怪我,不要怪阿娘。”
“长姐,这竹藿阁我是心甘情愿让出来的,搬去秋澜阁麻烦也不要紧,只要长姐住的舒坦,我做妹妹的便开心。周妈妈,一会儿寻了人手替我挪屋子。”
事情闹的这样,屋子不让也是说不过去的,既然这样倒不如委曲求全些,惹得爹爹觉得心里愧疚,多多怜惜她。
容濯瑜点了点头,语气内疚道:“五妹妹是口直心快,终究我这些年不在府里,五妹妹心里头不舒服,我也不知能做些什么。要是五妹妹心里不高兴,还请二妹妹替我说些好话,让她莫要生气了,不然,不然我亲自给五妹妹赔罪……”
容云瑰想要以退为进,让容明淮高看一眼,觉得她受了委屈然后加倍补偿。
可惜了,白日做梦。
容明淮见着容濯瑜今日一直这样无措,仿佛觉得愧疚了所有人,他还记得小时候的长女多么外向开朗,无拘无束,而如今这副怯生生的模样,将他心底的愧疚又放大了许些。
他闭了闭眼,将容乐玫与容濯瑜对比便知道,容乐玫这些年被他和柳氏宠的没大没小,说出这样的混账话,反观瑜儿还这样温柔小心,善解人意,他冷着一张脸不去搭理容云瑰的话。
“竹藿阁原就是你自小住的地方,你搬回去也是理所应当。”
话落,容云瑰面上白了白,晓得爹爹是不高兴了。
她心底恨得不得了,容濯瑜看似步步退让,其实每一步都是以退为进,博得爹爹的怜惜来为自己争取利益。
她与小娘从前怕是小瞧了容濯瑜,今日瞧来,她简直是心机深沉,心里头肯定还憋着更大的坏。
“至于添置人手,就让常妈妈来吧。这些年,她一直守着你阿娘的正院,如今你回来了,她便伺候在你身边,再精心挑了人手侍奉你最要紧。”容明淮一锤定音,正色道。
柳小娘面上闪过几分不自然,常妈妈一向最为着简氏,并无二心。
她脾气硬,性子又耿直,这些年来自己就没占到什么便宜,如今容濯瑜回来,若是常妈妈来添置人手,她这边可难插钉子进去。
常妈妈大喜过望,忙喜笑颜开道:“是,家主,奴婢一定好好侍候娘子,绝无二心。”
容濯瑜面上也流露出欢喜的神情来,看来这场戏算是唱完了,接下来怕是柳氏与容云瑰可怜兮兮卖惨请罪的戏码,她就不参与了,免得恶心了自个儿。
她欠了欠身,眼神带笑道:“多谢爹爹,那女儿这便回竹藿阁收拾,归置物件。一会儿爹爹一定要来与女儿用午膳,女儿等着您。”
她这般乖巧懂事,容明淮颇为欣慰。
瞧着容濯瑜带着人离开,容云瑰瞧见柳小娘的递过来的眼神,忙就压低声音柔声细语道:“爹爹,爹爹是不是恼了我们?知道长姐要回来,我心里也是很欢喜的,一家子骨肉至亲哪里会不高兴。玫儿是孩子脾气,以为爹爹往后只疼爱长姐不喜欢我们,今日才会说这些胡话,爹爹您不要生气,您要是真的心里不快便狠狠罚我,只要爹爹能够消气,女儿甘愿受罚。”
气归气,可思及她素日乖巧懂事,半晌容明淮只是叹了口气,容云瑰这时候才低下眼眸,默不作声地告退了。
容濯瑜出了正厅,雪乌忙凑趣儿笑道:“娘子方才演的可真好,奴婢都忍不住拍手叫好了。那柳小娘和二娘子不是最会扮柔弱可怜的模样么?那咱们也不差,这不,家主方才总算没偏向,咱们终于将竹藿阁要回来了。”
见着她面上真切的笑意,容濯瑜也轻笑道:“今儿是咱们赢了,可要回屋子只是最简单的事情。但是咱们第一件事都做好了,万事开头难,还怕往后么?可如今你们也瞧见了,柳氏和我那二妹妹不是好对付的人,往后要更加谨慎细致,仔细留心。”
常妈妈听了这话愈发附和道:“娘子说的是,这柳小娘最会让人吃哑巴亏。就算家主今日偏向您,也不会真的与柳小娘置气,过不了多时便好了的。但该说不说,家主如今心里终归是对夫人和您心怀愧疚,若是往后这愧疚消失殆尽,行事则会愈发艰难。”
有柳氏在一边煽风点火,容明淮不可能一直偏向她。
她竟然做了回来打硬仗的决定,那么势必要未雨绸缪好对策。
“这府里讨厌柳氏的人不只是咱们,还有祖母和二叔母。如今,我暂且只能借力打力。”容濯瑜轻叹一口气。
今日打感情牌是赢了,可来来回回总会让人疲惫,久而久之就不好用了。
如今她才回来,根基浅,柳氏在府里又经营多年,手中还握有管家的权力。
怎么看硬碰硬都是不行了,只得徐徐图之。
闻老夫人和曾氏都不喜欢柳氏,她便要好好加以利用,渐渐让柳氏将手里的管家权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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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云瑰寻到容乐玫时,她正满脸愤恨地坐在自己院里抹眼泪,哭的很是伤心可怜。
柳氏一直很溺爱她,这些年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今日倒好直接就动手打人了,她怎么受得了,何况还是在最讨厌的人面前丢脸。
容云瑰望着幼妹,冷着脸呵斥道:“我若是你,根本没有脸哭。你知不知道为了你,爹爹心里对我和阿娘都生了不快,如今的形势你还瞧不明白么?祖母和叔母不容我们,我们只能倚仗着爹爹在府里过活,你往后若还是这样任性,便只能被容濯瑜算计,一辈子被她狠狠打压下去。”
这番话说的不可谓不重了,容乐玫止了哭声,她恨恨道:“阿姐,我只是讨厌她,凭什么她一回来爹爹就偏向她?她明摆着就是欺负我们,算计我们,爹爹还看不出来。”
容云瑰眼神闪了闪,她蹲下身子神色复杂道:“欺负我们,算计我们?以后我们不会给她这个机会,她在这府里孤立无援,又没有阿娘倚仗,你若是想,一定可以将她踩在脚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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