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这一问真将容明淮问怔了,简氏的容貌,他这些年从来都不敢想起。

头几年闭上眼,都是她难产时绝望凄惨的神情,被褥上都是暗红的血,整个人已然崩溃,她却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告诉他,夫妻恩断义绝。

容濯瑜望着容明淮发怔的模样,似是难以启齿,可神情中的羞愧之色愈发深,隐隐还有几分痛苦与不豫。

容濯瑜笑了笑。

他会想么?他敢想么?

这些年他与美妾,庶出子女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早就忘记了饮恨离世的阿娘。

他会忘记,可她不会,也不能。

头几年在青州每每夜不能寐,外祖母便会抱着她哼着童谣,如同阿娘哄她那样,能让她安睡。

可是闭上眼,容濯瑜忘不掉的是简氏临终前望向她的眼神。

最后一眼,透过衣角的缝隙间,简氏望见的是自己小小的女儿,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也是那一刻,她后悔了。

她不该落入柳氏的圈套,在得知敬爱的丈夫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知道他在别院安置了外室还有私生子女,她的心便死了,是以她便没有抱着活下去的心思。

可望见容濯瑜小小的身影立在外面,一个人形单影只时,她只痛恨自己是个傻子。

不知以后她长大了会不会怪罪自己,可她等不到那时候了。

现而想起种种,容濯瑜仍然觉得呼吸沉重,她仰起头去,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面上又挂着温婉得体的笑容。

“爹爹不记得了,可我记得,这一辈子都忘不得。”容濯瑜抿了抿唇,悠悠道,“当时我虽然还小,却记得那日阿娘的院子里乱糟糟的,进进出出的稳婆仆妇和丫鬟不在少数。阿娘原本怀相甚好,可为何后来就大动气难产了呢?爹爹,您有没有想过是为什么……”

容濯瑜神情清明,容明淮愣了愣,却发觉自己不敢对上女儿的眼神,半晌他才摇了摇头,语气沉重道:“妇人家生产便如鬼门关转一圈,多是九死一生。你,你阿娘虽然怀相好,可她素来体弱,一贯劳心劳力,说到底终是我对不住她,怨不得稳婆丫鬟他们。”

“瑜儿,事情已经过去许多年了,你也不要再想了,过好眼下的日子才是。”

那一刻,容濯瑜的心降至冰点,如同在冰窖一样。

虽已不多抱什么希望,可真当亲耳听见他说出来时,仍然觉得心冷。

结发七年的妻子他可以做到这样薄情寡义,为了包庇柳氏,将一切都置之不顾,包括那已经成型,胎死腹中的孩子。

所以你瞧,这样的男人如何能称得上丈夫,称得上父亲。

容濯瑜默了半晌,容色淡漠道:“爹爹,我身体有些不舒服,便不陪您用膳了。”

容明淮能想到缘由,他顿了顿颔首道:“好,你好好休息。”

话落,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屋子。

常妈妈在一边瞧的委屈,她胸口堵着一团气,上前来搂着容濯瑜柔声安抚道:“娘子别哭,哭肿了眼就不好看了。夫人,夫人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她那时候攥着奴婢的手说一定要好好护着你,往后娘子有什么委屈都告诉我,我陪着娘子。”

容濯瑜这样听着,滚烫的泪珠子不停地往下掉,常妈妈愈发心疼,一直软着声气哄她。

不知过了多久,容濯瑜的心情终于慢慢平复下来,一直到外头有小丫鬟通报,热热闹闹的声音传过来。

原是容濯瑜回来,长辈和兄弟姐妹们都备了礼送来。

家里五个姐妹,她是长女,二娘子容云瑰和五娘子容乐玫是柳氏所出。三娘子容宛瑶是二房嫡女,曾氏所出,四娘子容蕊璎是二房庶女,小娘所出。

再说家里六个郎君,大郎君与容云瑰是一胎双生,容明淮偏爱柳氏,连带着柳氏的子女也是爱屋及乌,大郎君如今在云阳书院读书,除了年节都不在家,柳氏对这个儿子素来教养严格。

二郎和三郎都是二房曾氏所出,如今在京兆书院求学,至于五郎和六郎年岁不大,便都是一团孩子气了。

六郎是容明淮当年的通房所出,后来柳氏进门后,这通房没过几年就去了,对外说是病逝,内里缘由不得而知,依着常妈妈看必然是有鬼的。

六郎打小养在闻老夫人院里,六郎还小只有七岁,闻老夫人平日亦是溺爱的很。

容濯瑜让雪乌和缨鸣将礼都造册收入库房中。

回来的头一日,各府各院都得了消息,各有自己的心思和盘算。

且说曾氏这边服侍闻老夫人歇下正要回去,就瞧见六郎还在院子里面调皮,她皱了皱眉头低声斥道:“时候都这么晚了,照顾六郎的妈妈何在?”

她身边的配房元妈妈忙解释道:“方才奴婢就说过要让六郎君回去睡,可六郎君身边的妈妈说他不肯回去,劝都劝不走。六郎君虽然年纪小,到底是主子。”

曾氏晓得六郎被闻老夫人宠过头了,她也没心思去管长房的孩子,自己身上也疲惫的很,当即就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多管闲事做什么,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她整日在这里伺候老夫人,素常处理账本也是在暖阁中,每日累的回到二房院子里连话都懒得说。

这不,趁着夜色一路回去,元妈妈笑吟吟道:“今儿大娘子回来,听说一开口就要住回竹藿阁去,那五娘子一听耐不住性子跟大娘子吵了起来,柳小娘和二娘子头一回吃了亏,最后二娘子自个儿到竹藿阁去搬东西。奴婢真是没想到大娘子看着温温柔柔的,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在,真是稀奇。”

曾氏闻言,嘴角勾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瞧着温温柔柔的,可不是个傻的。当年简氏就是太傻了,信错了人才落得一尸两命的结局,你想想简家人得有多恨柳氏,咱们这大娘子又养在简家长大,不知听了柳氏多少坏话,自然心里恨柳氏恨的滴血。这样也好,我可不想瞧见柳氏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凭她一个妾室也可以与我争抢管家权,果真是痴人说梦。”

“是啊,谁家不是正室管家,如今侯府是没有侯夫人,可还有夫人在。家主也不顾这些脸面,不怕被人在后头笑话,执意要一个贱妾管家,传出去咱们也要被人耻笑,还要连累咱们小娘子和郎君。”元妈妈自然跟曾氏一条线,也跟着抱怨,满脸的委屈。

闻言,曾氏脸色也不好,活像是受了很大的气一样,她怒声道:“谁说不是,一个青楼出来的,还在府里吆五喝六的,真是可笑。前些时候我出门碰见那明威伯府的伯夫人,她明嘲暗讽咱们家里没有体统,没有规矩,真是气死我了。”

她有时候想起这些窝心事,心里就止不住想,自家官人怎么不是长子,当日要是承袭爵位就好了。

如今这般难堪的场面,长房没个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她管家也被人指摘,可再怎么样也不该轮到柳氏来。

“夫人别生气,柳氏一看就是个没福气的人,能成什么气候。只是话说如今家主没有嫡子,这六郎一团孩子气,都说三岁看老恐怕不是个成器的。那大郎一直在云阳求学,瞧着是个会读书的,依着家主对那柳氏的偏袒,怕是……”元妈妈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

提到这个,曾氏面上闪过几分冷然,她幽幽道:“我的二郎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庶子?我就不信了,况且老夫人还在,老夫人定然不会瞧着柳氏得意的。”

曾氏这样想,可元妈妈脸色就不大自然了。别的她都认可自家夫人,可世子之位事关往后的爵位,家主难不成还会偏向侄子,不偏心自己的亲生儿子么?

这个爵位始终是长房的,依她看,二房占不了多少便宜。

如今自家夫人管家捞捞油水还可以,但若是念着爵位那就太不现实了。

.

入夜,容濯瑜躺在竹藿阁的床榻上,辗转反侧。

一夜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第二日醒来时时候还早,她觉浅,昨夜是缨鸣守夜,一下子就听见她翻身的动静,睁开眼望去便见娘子睁着眼望着床幔发呆。

缨鸣被她这副呆呆的模样逗笑,低声问道:“时候还早,还没到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要不小娘子再歇一歇?”

容濯瑜摇了摇头,侧身面向她道:“睡不着了,咱们说说话吧。”

缨鸣道了声好,然后絮絮叨叨说起家常话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外面说话的动静声,仔细听仿佛是常妈妈的声音,然后就是细密的脚步声。

“将大娘子这边伺候的人手带来了,今日若是有空将人带进去给娘子看看,若是有合心意的就留下,若是不喜欢只管吩咐一声,再去添人手就是了。”

容濯瑜仔细听了一阵,遂坐起身来道:“今日是我回来第一次请安,也去见一见姐妹们。”

缨鸣点了点头。

稍微垫补几块糕点后,容濯瑜便带着人往宁萱堂去。

竹藿阁离宁萱堂很近,即便放缓了步子慢悠悠过去,也不过一柱香时候。

她已经是提前过去,可没想到有人来的比她更早,里头已经有热闹的畅谈声了。

丫鬟挑起帘子,又朗声禀报道:“大娘子来了。”

容濯瑜进屋,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要说来的还挺整齐,二夫人曾氏是一早就过来了,她坐的离老夫人最近,脸上含着爽朗的笑容。

下首是几位小娘子的座位,第一个座位空着,然后依次是四位娘子。

容云瑰与容乐玫就不必提,昨日已经打过照面。三娘容宛瑶和四娘容蕊璎是回来后头一回见,三娘比她小两岁,小时候倒是一起玩过的,不过女大十八变有些不认得了。

四娘比三娘还要小一些,就更不熟识了。

除了曾氏和四位小娘子,柳氏自然也来了。但闻老夫人不待见她,她从前来几乎都是被闻老夫人潦草打发离开,家主因此事与老夫人吵过一次,后来她便被许进屋请安了。

只是因为妾室没有坐下的资格,闻老夫人也视若无物一般对她不搭理。

柳小娘立在下首,嘴角原是带着温婉的笑容,低眉浅笑,一副乖顺的模样。

可瞧见容濯瑜的那一刹那,脸上笑容僵了僵,这身青衣穿在身上是与那短命的简氏十足十像,瞧瞧这眉眼,这做派,柳氏咬了咬牙暂且不露声色,以免被人发觉自己的失态。

“给祖母请安。”容濯瑜行了个礼。

闻老夫人原就是想要给柳氏气受,故意排斥她,又念着昨日容濯瑜是真正的懂事识大体,今日自然也是面上含笑,好不亲近道:“昨儿才回来,今儿一早就来请安,瑜儿就是懂规矩。你一回来,可得有些人好好学习,什么才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话落,就听一阵笑声,紧接着是一清脆的女声响起,“这有些人,不知祖母说的是谁?”

明知故问。

容云瑰还算沉得住气,她瞥了眼撒娇卖痴的容宛瑶。这三娘从来都是仗着自己是嫡出排挤自己和乐玫,这样的戏码每日都要上演一次,她早就爱搭不理了。

可容乐玫就不一样了,每每都要与三娘呛声争辩,上次就是因为非要论出个长短来,老夫人偏帮三娘,容乐玫便顶嘴反驳,惹得老夫人大怒,狠狠训斥一番,差点就去跪了祠堂。

她侧身瞧了眼容乐玫,见妹妹果真是气不打一出来,她递去一个警告的眼神,而后四平八稳地坐着,神情始终没有多大变化。

“你这孩子,乱插什么嘴。”曾氏笑了笑,见怪不怪道。

“阿娘。”容宛瑶撒娇唤了声,而后眼珠子转了转,颇为灵动道,“长姐今日回来,您还说女儿。真真是让女儿抬不起头了。”

曾氏便望向容濯瑜,无奈笑道:“你这个妹妹素来口无遮拦的,往后你做姐姐的多担待些。”

容濯瑜笑着说好,她端起一边茶盏正要送入嘴里,不料容宛瑶笑容灿烂道:“我正是喜欢跟长姐亲近呢。一会儿咱们要去学堂上课,长姐跟着我们一起去,我今日要跟长姐一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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