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国庆假日期间,烧烤摊生意很好。
老板有些忙不过来,告诉他们扫码点单,饮料到前台自取。
他们点了些菜,闻漫起身去拿饮料:“想喝点什么?”
“可乐吧。”
母亲是“可乐有害论”的坚实拥趸,因而家里的冰箱中绝不会出现任何碳酸饮料。
……可既然都来撸串了,自然就要放纵一回了。
闻漫很快回来了,除了带了罐可乐,还多了罐啤酒。
见田知意盯着他手里的啤酒看,闻漫拉开拉环:“撸串喝啤酒很爽的。”
“你成年了吗?”田知意问,“不满18周岁就喝啤酒可不好哦。”
她生日在上半年,比闻漫早读一年书,这么算来闻漫生日至少在9月1号以后。
现在才十月,闻漫大概率没过18岁生日。
田知意是这么想的。
令她意外的是,闻漫很自然地点点头:“满了。”
田知意愣了愣才意识到他的意思是“满18周岁”了。
“你9月份生日?”
田知意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那岂不是他的生日就在不久前?
仔细想来,他们相识确实没多久,也没有熟稔到相互交换生日的地步。
但话赶话到了这个份上……
田知意也不知道该尴尬的是她,还是闻漫。
“我生日在9月5日。”闻漫大大方方地答,“开学不久的时候。”
“哦……”田知意低低舒了口气,“那时候还不是很熟。”
……因为不熟,所以没说,这很合理。
不是她以为他们很熟但其实是一厢情愿那种。
“那天是上课的日子。”闻漫想了想,“所以吃碗面就算过了。”
“如果不上课呢……”田知意喃喃着,“刚开学也不轻易放假的,要是晚几天……“
说完她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句天大的蠢话。
……哪有想人家生日晚几天的!这种事哪是能改的!
她的脸“唰”地一下通红,她拍了怕脸颊,发现烫得惊人。
……天呐,真丢人。
田知意默默地垂下头,不去看闻漫的眼睛。
片刻之后,她听到闻漫的声音:“听说大学开学晚,或许今后的生日可以过得丰富一点。”
看起来他似乎没有多想她的话,便放下心来同他一起畅想:“是啊,而且大学的管理会轻松很多。”
“你们都是怎么过生日的?”闻漫问。
“我嘛,生日在暑假,就很有空。”田知意想了想,“白天和几个好朋友一起K歌或者看电影,分享蛋糕,晚上回家吃面。”
“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蛋糕?”闻漫貌似漫不经心地继续“追问”。
“嗯……水果蛋糕吧,酸奶胚的好吃……嗯?”
田知意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她疑惑地看向闻漫,眼里几分质询。
闻漫只笑着看她,食指竖在唇中央:“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田知意恍然。
她低下头,用吸管轻轻吸了口可乐。
可乐罐里的碳酸泛出细小的泡沫,仿佛她唇角的笑意,小小地绽开着。
闲聊中,服务员将他们点的烤串送了上来。
荤的一盘,素的一盘,海鲜一盘,看起来十分清爽。
田知意的饿意愈发明显。
牛肉串是用金属签串的,有些烫,田知意便用餐巾纸捏着金属签尾部,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肥厚鲜嫩的牛肉混着牛油在口中炸开,口腔被丰润的滋味占满,混合在肉中辣椒和孜然一个接一个地点爆味蕾,眼、鼻、舌、喉的感官被调动起来,笼罩在一片火热的满足中。
再来上一口冰凉的可乐,便是无法比拟的安全感和满足感。
若干年后田知意坐在深冬的蒙古包里,顶着室外凛冽的寒风,面对着烤得馨香的肥美牛肉大快朵颐时,却仍觉得比起壶州城的小烧烤摊差出些许。
田知意似乎懂了闻漫为什么拿了罐啤酒,此情此景确是一乐事。
她还不太敢迈出那一步,此刻的感觉已足够她沉醉。
许是辣度有些过,许是刺激有些有强烈,田知意不合时宜地想起中午的素面,想起在寺庙里发生的一切,鼻子骤然间酸酸的,眼眶被四周的火热氤氲出些许水汽。
她偷偷瞥了眼闻漫,发现对方正在专心对付羊肉串,趁他不注意,迅速伸手悄悄擦去了眼角的泪花。
……这样的美好的场景,是不应该哭泣的。
可泪失禁体质如何能应对泪水的汹涌?
等闻漫发现时,她正在薅着桌上的抽纸,眼里尽是无辜与迷茫。
闻漫把抽纸往她面前推了推,没有说话。
田知意用抽纸捂住的鼻子,轻轻地抽吸了一阵,将纸一团,丢进了附近的垃圾桶里。
“我想到了一些不太高兴的事。”她想以这句话做结尾,不成想却因此打开了话匣子,“我妈怀孕了,他们都瞒着我。”
她的话不长,但字字炸裂。闻漫惊愕地瞪大了眼。
“其实我该想到的。”田知意又丢了个纸巾团,“他们接受不了教出来的女儿高考只考了那么点分,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她一向回避在别人面前提及高考,但此刻说出来,倒也没觉得有多难。
“我有个朋友叫路嘉茉,父母离异,她一直跟着妈妈住,后来她的妈妈给她找了后爸……反正高二的时候她就转去了京市读书,住到了她爸那里,现在应该已经在清华了。”
田知意捧住脸,仿佛在追忆不可及的往昔:“高一的时候我们还差不多,也不对,她数学比我强些,要不是她的妈妈反对,应该那时候就走了竞赛这条路……嗯,我也不差吧,我作文写得很好,还被当过全年级的范文……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一切都变了,仿佛有一天,突然从某一天起,我的脑子就被糊住了一样,什么也学不进去,什么也倒不出来……”
她已经止住了哭声,脸还是涨得通红。她的心里有只装满的微微倾斜的水桶,泼泼洒洒地想将里面的水一股脑儿倒出,却又倒得磕磕绊绊。
“我的家境不错,父母和睦,我没有资格诉苦……”她慢慢闭上眼,“我现在复读,也花了家里不少钱。我爸说过他把我养到18岁就不用再管我的,但他还给了我学费和生活费,我应该心存感激。”
父母给她起名知意,要她知人心、解人意。
她在同龄人中从来就是很懂事的那个。
甚至懂事得让人心疼。
只稍稍冷静下来,田知意便擦擦眼睛道歉:“对不起,我失态了。”
闻漫默默地喝了口啤酒,似乎在思考劝慰她的话。
田知意看着他勉强扯出一抹笑:“我已经好了,没关系了。”
“一直这么想,很辛苦吧?”闻漫轻轻地问。
田知意怔了怔,迅速地转过身去。
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奔涌而出,心里的那只水桶一下被砸了个窟窿,不知酝酿了多久的苦水汩汩涌出,泛着令人皱眉的酸腐味道。
医生也问过她类似的话,当时的她只是点了点头,不敢多说,生怕医生说出“比你辛苦的大有人在”的话。
……虽然医生截止目前还没这么说过。
她已经习惯了他人的劝慰里满含着沉甸甸的期待,诸如“我知道你很累,但为了高考……”“读书都是辛苦的,辛苦才有好成绩”的话,她比劝她的人说得还溜。
……可那又如何,辛苦又没有得到改变,仿佛为了最终的目标,就一定能承受所有的辛苦一样。
如果她受不了的话……
就会被抛弃。
田知意在椅背上趴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对上闻漫关切的眼神:“刚刚发泄了一下,好多了。”
她拿起一根牛肉串,已经不比先前的烫手,温热的,味道也温和了许多。
闻漫看着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看了片刻,也最终只是问:“要喝点什么吗?我再去拿。”
“酸奶。”田知意想了想,补充道,“谢谢。”
像是在感谢他的举动,又像是在答谢别的。
“真是客气。”
闻漫这么说着,再次起身去拿饮料。
田知意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几分松快。
许是闻漫与她萍水相逢,他们之间没有责任也没有期待,她可以放心地说出她心里的话,也可以放心地听进闻漫的话。
她还可以轻易地许诺,不用担心能不能做到。
反正就算做不到,她敲闻漫的屋门时,他一样会开。
……这是什么种奇怪的关系,但怪教人觉得轻松的。
不多时,闻漫回来了。
田知意从他手里接过酸奶,见他又拿了罐啤酒:“还喝酒吗?”
闻漫耸耸肩:“两罐而已,不会醉的。”
“也是。”田知意心里轻松了就没了那么多顾忌,“我没怎么喝过这个,能尝尝吗?”
“那我让服务员拿个杯子。”
田知意将吸管从可乐里抽了出来:“我用这个行吗?”
闻漫点头算是同意。
她站起身,将吸管塞进了啤酒罐里,趁着泡沫溢出来前狠狠吮吸了一大口。
冰凉的、寡淡的、带着些涩味的酒液填满她的口腔,她下意识地捂住嘴。
“喝不惯吗?”闻漫问。
田知意没有回答,只慢慢将酒吞咽入腹。
不知是酒精的反应,还是心理作用,田知意感觉晕乎乎的。
她干脆借着酒劲说些平日里不敢的话:“我刚想到……我生日比你早了11天,你该叫我姐姐。”
闻漫微微后仰,有些不可置信地拒绝:“我不要。”
他难得的拒绝让田知意觉得有趣。
看着他愕然又不甘的神情,田知意轻笑出声。
她想到一句小说弹评里常出现的话,似乎有些文不对题:
“年下不叫姐,心思有点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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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浮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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