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一缕为君留,红豆飘零几度秋,入骨柔肠谁与诉,情丝万丈系心头。”
方炯幼时记忆里的青州一年无歇地飘着这几句诗,久而久之连黄口小儿都会吟诵了,再吟诵这首诗时,他着实还能被字里行间的情所触动。
诗句的作者是谁?方炯不知道,但他揣测,这一定是为情所困的痴情人。
相思相忆,情丝万丈系心头。瞧瞧,多么浓厚的情义。
“早就听说过相思剑的名头,现在亲眼见到,的确惊艳。”方炯道。
也着实叫人羡慕。
方炯不知喜欢一人是什么感觉,但他想,总归是这样缠绵悱恻罢。
魍楼面不改色听他颂完,心底却有处柔软由此隐隐触动,相伴过流年的日子明明那么美好,她为他止伤,给他上最好的疗伤药,就连断掉的尾都想替他接上,她宽慰他,支持他…
短短几年,她怎么就忘了?
魍楼嘴唇禁闭着,他想,若叫时光倒流,天地逆转,她会不会想起自己?他微微失神,竟思量起方案的可行性。
四界之中,能做到这等逆天之术的,怕只有归元镜了。
*
到了后头,阿忆总算选了把琉璃剑,此剑名气虽没相思剑那么大,却胜在合适,这不,阿忆瞧着愈来愈喜欢。
选剑完毕,三人自是破了关,以组内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进入最终考核,南柯一梦。
南柯一梦,简单来讲就是进入一场似真似幻的梦境,梦境里你可能遇见任何人物或者事,他们或许是你所喜爱的、厌恶的、惧怕的、渴望的。正因如此,唯有战胜“它”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一百余名弟子便有一百余个迥异的梦,考虑到心境术法涉及到个人**的问题,四山早些年便共同议定取消了云镜监测。
经此之后,梦中经历再无人知晓。
如此,一行三人正式分开。
夜色融融,凉意袭来,黑黝黝的树影上蝉鸣追着狂风,啁啁啾啾,令人不胜烦躁。孤月高挂苍穹在林间慢慢地徘徊。
魍楼立在不远处,隔着一层气罩,静静瞧向前方。
那里,一位衣着紫黑鲛綃的少年背着月光一把刺向身前黑衣男的面门,踉跄之际,黑衣目光一凝,一手捂着喷涌而出的鲜血,打出最后一掌。
“咚”的一声重响。
黑衣用尽全力,直直倒下。
而少年也被震飞数米,与之一息,浓郁的魔气在他四周乃至全身荡开。半晌,似乎莽足了劲儿,他捂着心口起身,慢慢稳住身形。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连魔也不例外。
很不幸地,方才那一掌,他已心脉俱断。
少年忍着痛抬眼望去,黑衣男子此时满脸喷涌着血,紧瞪着双眼,若落在人的眼里,可谓诡异极了。
可少年不是人。
而是魔。
他已杀了太多人了,多到自己都数不清。
反正已是一身肮脏血肉,再多点血又怎样呢?
少年泰然自若地探出魔魂,直到确定那人真的死去这才轻咳出口中淤血,凑上前取下他面门上的剑。
“扑哧——”
血与肉交杂在一起,鲜血顺着刀柄涌出,一下下滴在地上,少年垂下眼,停在了无声息的黑衣面前,弯身伸手一拨,翻出一个黑龙佩。
黑龙佩是他们魔族特有的通行令牌。
令牌上极大多数刻着数字编号以区分身份,只有极少数才会刻部族所属。如果有的话,便说明这是部族高层发出的一场行动。
很明显,人是专门来杀他的,地位还不低。
少年用手指碾了碾上面的“鬲”字,不知停望了几息,这才扶额轻笑,从远处看身子一抖一抖的,显得森然极了。
忽的,他不知察觉到什么,慢慢直起身来,须臾过后,他眼珠一转,回头。
银白的月光打在他的脸上,远光几颗寒星,忽高忽低的夏蝉止了声。
少年的眉眼嗜了血的深邃凛冽,单看容貌,竟和魍楼一模一样。
其实倒也不完全一样。
魍楼的眼波相对平静,而那少年眼眸阴翳正透着嗜血般的炙热。
那是千岁时的“他”,还未断尾时的“他”。
“你来了。”少年看着魍楼的方向,似乎在笑。
魍楼瞥了眼那个“自己”,眼神掠过一丝复杂,旋即啧了声,“真是不堪。”
月色朦胧,少年似乎呆怔了一息,然后突然噗嗤一笑,不急不慢地迫近他:“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
魍楼不语,少年也停了笑,渐渐静寂下来。
见魍楼依旧垂手久久不动,少年双指隔着气罩点在他的心脏,他莞尔,语气却裹狭着阴狠和威胁,“别装了,我知道你害怕什么。”
“来,杀了她。”话间,少年身旁突然虚幻出一个人影,巴掌脸的大小,明眸皓齿,浑身自有一股钟灵毓秀的灵气。
她是八岁时的姜止吟。
若是千岁时的魍楼,按照他疯批的血性,在知晓后来的自己心头有了柔软,想让现在的魍楼杀了姜止吟倒也不奇怪。因为他觉得,强者不该有弱点。
尤其是他。
少年拉起女孩的手,微笑着扼住她的脖颈儿,女孩的眼神由起初的震惊渐渐变得惊惧,魍楼看到,她好看的眉梢正轻拧着,他听到,她的声音渐变成了气音。
她好像在叫他,但魍楼有些听不清。
如此境况,他为何也觉得美丽非常?
真是奇怪。
说着,魍楼目光一转,定在紧扼少女脖颈的那双手上,盈盈之间,冷白纤细的手朝里收了力,许是刚见了血,少年指缝间残留了点血,连带着女孩的脖颈儿也沾染了些,格外刺目。
“你不是最在意她吗?杀了她,你就可以出去!”少年继续逼迫魍楼,不过后者唯注意到女孩的气音犹在,隐隐越来越痛苦。
魍楼眼神淡漠,脸色依旧沉沉若水,看不出在想些什么,更没动手。
“你是万物的王,你该统领四界。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王怎么能有弱点呢,你就该像我一样。对!”少年侧头,声音笃定至极,“像我一样!杀了她。杀了姜止吟!”
“小狐狸。”话音甫落,七八岁的小姑娘仿若喉里含着刀片先是干呕一声,后又朝魍楼伸手,朱唇轻启:“救我...”
她在求救!
魍楼薄唇轻抿,不放过她每一丝每一毫神情。可惜,幻境终究是幻境,永远没有现实中的人儿带给他的生动感。
可好歹,她是姜止吟。
就算是虚影,也不能被人威胁,连他也不行。
同时,少年递给他一把剑,“杀了姜——”少年后头止吟二字还未出口,忽见到魍楼手里那把剑不是插在女孩脏腑内,而是他的。
他一时倒有些反应不过来,垂眼望去,右手已成虚无。
那是他方才扼着姜止吟的手。
“噗嗤——”
长剑透过气罩贯穿魔的胸膛,浸入鲜红的血里。
“嗒、嗒。”
鲜血一瞬染红整片土地。
少年看着魍楼的表情逐渐坚硬,他垂眸看着胸口,连脸颊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他想把剑取出,却怎么也抽不出,只能死死盯着魍楼。
这一刻,他明白。
就算方才魍楼杀了姜止吟都不会成功,因为,比起喜欢姜止吟,他更讨厌“自己”。
可是,明白的太晚了。
少年勉强漏出个笑,最终消散不见。
与之一息,魍楼站在少女身后,拥着她,一字一句地启唇,“别害怕。”
话落的一息,万道苍穹之上,黑沉沉的夜被撕开一道裂缝,倏尔,一道明亮的光照射进来,仿若烈阳般使得整个天空一瞬亮如白昼。
魍楼一抬眸,便见四周围满了人,最内圈一个挨一个地站着发髻清一色竖起,衣着浅青,浅紫薄纱的梵尘弟子,最外围的则是其余三山的少数弟子。
便明白,南柯一梦已破。
……
“新弟子叫什么?竟不到一柱香便出了南柯一梦。”云台之下,忽有人声。
一旁碧落色束腰长裙的女子循声望去,但见苍晚清气质不凡的身影。彧华复而敛眸温声对千微道,“好像是叫苍晚清吧。”
怕千微还不知道,彧华又补充一句: “我早前注意过他,就是先前登云梯第一个跳下去那个。”
“你这么说我还有点儿印象,他怎么突然这么厉害了?”
听她这么问,彧华顿了一下,她有留意到苍晚清前几关的表现,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应只是想保存实力罢。彧华看了苍晚清一眼,想着,这么有天赋的人要是来紫云峰便好了。
“欸,强归强,不一定修无情道啊。”
千微哪能听不出彧华口里的遗憾之意,安慰几句,便不再做声。
魍楼立在后头等其余人出来时,恰将这些闲谈全收入耳里,他眉头很不明显地轻拧,神色渐渐沉下去。可心里虽不满,但他现在毕竟是弟子身份,如此,魍楼只能禁闭五感,直接从源头上驱散那些心头的烦乱。
不知过了多久,围在周旁的弟子动了动,魍楼解了术法后,这才闻余音不绝的钟声。
过了一会儿,试炼弟子皆出,同一息,天榜尽出,此地愈加热闹。有为自己终于要成梵尘山一员感到高兴的,也有悲愤失之交臂的。
这种悲欢魍楼不懂,也不想懂。
举目一望,忽见方炯走来,神色似是很好。
等他停在周旁,魍楼这才问他。
“何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方炯抬眸看他,片刻后又移开眼,踟蹰道:“其实我是想说谢谢你,我知道上次莫佑泽一事你也帮忙了,我很高兴。不知道你有没有把我看作朋友,反正在我心里,你早就是了!”
这话发自心腑,真的不能再真了。
闻言,魍楼第一次认真瞧了方炯片刻。
朋友吗?
这个概念对他来说,实在陌生。千余年里,他只身一人挣扎在泥潭,概因他属九尾狐族,心头血可治万疾,所以每个人都带着目的去接近他,背叛他,畏惧他同时又想得到他。
时间久了,他便再也不知何为朋友?
魍楼双眸轻闭。
期待过,失望过,后悔过,“朋友”二字有何意义呢?
如今,他不需要。
方炯不知魍楼在想什么,只趁着他在沉思小心挪步到魍楼身前,谁知他还没等到人回话,自己双脚兀的一轻,再抬眼,到了云台之上。
同云台下一眼望去尽是人不同,云台上除去他们,倒也不过寥寥十几人。
方炯下意识瞧了眼十几人最中间的两位,一男一女身形皆高挑,一人平生柔和,另一人天然一段威严,尽在眉梢。
他们就是卜尊者和禾灵尊者罢。
方炯听伯伯提起过,梵尘山实力雄厚,最为低调莫测。他伯伯已有渡劫巅峰都说厉害,那掌门和卜尊者又该如何?
难说。
但总归是很厉害很厉害的,若有一日他能有如此实力,想必周游世界匡济天下再不会顾虑。
敛回思绪,方炯大致扫了一眼人群,粗看还好,一细看就发现有些不对劲,概因十几个人中有个十分熟悉的面孔。
男人身姿笔挺,相貌堂堂,貌似也在看他。
本着再确定一番,怎知就这么直直对上那道沉沉的视线。
方炯呼吸一怵,忙收回眼。
十六年了,这张脸化成灰他都认得——正是他的二伯,苌旭空。
方炯此时不解极了,毕竟往年来梵尘山的都是翀长老,这次怎么就换成二伯了?
想到这里,方炯忍不住再看第二眼,这一次倒未同那人撞上视线,但心几近凉透。
完了完了。
伯伯不会是抓自己回山的吧?
方炯之所以这么害怕,就是因为他是偷偷摸摸逃出来的,离开之前还留下一封辞别书。如今来的人换成他伯伯,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捉他回去呢。
明明故意绕了几天的路线,怎么会这样啊……
真正的心凉不是大吵大闹,方炯连带着四肢都开始局促起来,就在他考虑要不要现在就跑的时候,便听云台上有人开口。
“你们的表现我们皆看在眼里,不日后,便会召开拜师大典,知你们劳累辛苦,所以早就派人准备好了住所,为你们接风洗尘。
希望这几日你们仔细思考入哪一峰,修何道。同时,也要将梵尘山的规矩牢记于心。”
众目之下,字字句句响彻云霄。
说话的人正是禾灵仙尊,也是梵尘山的掌门,飞云峰的峰主。
方炯只大略听了点,心里只想快点结束,赶紧离开,毕竟,每一分每一秒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都是煎熬。
终于,无人有疑,禾灵发话“无事的可以自行离开”,末了,弟子们成群打算回住所。
方炯淡淡地望着魍楼,他也准备回府休息。
天灵灵地灵灵!保佑二伯别抓我,他心里默念着,不动声色地跟在魍楼身边,打算混着人群走。
“那位小弟子,还请留步。”方炯仿若未闻,就这样跟着魍楼愈加快的步伐,也不说话,眼瞧着自己快要下了云台,忽地脚步停在半空。
完,被定住了。
还是躲不掉……
“师兄...”方炯试探地轻轻叫了苍晚清一句。
苍晚清扭过头,神色平静无波地跳过他看向云台之上,好半晌开口:“死不了。”
方炯:“……”
好想胖揍他一顿怎么办。
盯着魍楼离去的背影,他心中抓狂,笑再也挂不住了。
……
还好梵尘山上的其余长老已经先行离去,只余下六人,他也不会出太大的丑。想着,方炯慢腾腾地来到人前,有些艰难地开口:“二伯。”
不大不小的声音,姜止吟听的分明,她心头清明一瞬,原来这人是羲和子弟。可羲和资源丰富,强者亦如云,他又为何千里迢迢来梵尘山求学?
姜止吟又见羲和长老迫近他,怒道:“你这泼皮孩儿,丢下个辞别书就离家出走,你知道我同你小姨多么担心吗?”
原来是离家出走。
这下场上众人猝不及防地吃了口瓜,神色也有些各异,就连卜阳子都忍不住开口,拦道:“旭空,这……”
“罢了,罢了”被叫作旭空的长老叹了口气,这才抱拳:“藤兄、禾灵,我这侄儿呆在梵尘山,倒也放心。今后便辛苦二位替我教导,苌某这先谢过。”
只见她师尊立即拖起苌旭空的手,“旭空说的哪里话。”看了眼方炯:“你既然放心,我和禾灵自然尽心尽力。”
此时此刻,方炯有点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二伯竟然放手了?那小姨那里又该如何交待呢?
想到这里,他不禁为自己的二伯捏一把汗,但这把汗没捏多久,自由的喜悦便溢上心头。
太好了,他终于自由了。
太好了!
然方炯没高兴多久便闻话题一转,到了他自己。
“这毛头小子原来就是你侄儿。”同样暂未离开的龙川道长温和地望着方炯,“这小子天赋异禀,是个修炼的好苗子。”
方炯轻抿唇角:“长老谬赞了。”
余光注意到,他同这位长老说话时,禾灵掌门神色瞧着有些复杂。
正当他疑惑时,便听禾灵开口:“我定当悉心教导他。”
诗词废,AI生成滴。
男主疯批属性骨子里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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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诀别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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