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欧阳游问病人：“你知道你在做梦？”

病人点了点头。

“那你很厉害啊。住在这里的其他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做梦。”

“因为我的身体……”病人又笑起来，只是笑容带着苦涩和自嘲：“除非是在梦中，不然不会这么健康。”

“只是，”病人说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因为新的科技，还是因为TOWER的降临，亦或是因为我其实已经死了？我无法从这场梦中醒来。而且，在这个世界中，还有很多和我一起生活在梦境中的人。”

说着，病人扬了扬眉：“你也是我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个知道自己在梦中的人。莫非，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有什么头绪吗？”

“其实你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欧阳游突然问他：“你相信永恒吗？”

“永恒……吗？”病人手中的画笔顿住，他认真地思索起来，很长时间没说话。

趁着病人思索的时候，欧阳游绕到了病人身后，去看他画的画。

虽然坐在石膏像前，但病人并没有在画那个石膏，他在画的反而是一幅水彩风景画。

画面中，病人用清新的色彩勾勒出了一片浓密的树林，光是看着，就让人联想到了风吹过树林时那令人心旷神怡的感觉。

只是，树叶的缝隙，全都被病人用又深又脏的色彩填满了，像是有一只巨大的怪物，行走在这片树林之后。

欧阳游在欣赏病人画作的时候，猫似乎感到了无聊。它蹲在地上，一歪头，头顶抵住欧阳游的腿。

欧阳游抓着它的头发把它扯远了一点。

但刚被推开，猫又重新贴了回来。

欧阳游双手掐住猫的脸往两边扯：“狗皮膏药吗你？”

猫仰头看着欧阳游，就算被扯着脸，也没有不满。喉咙里反而发出了又快又响的呼噜声，碧绿的双眼也弯了起来，盈满了笑意。

欧阳游嫌弃地松开手。

“它是一只猫吗？”病人问。

“嗯，好像是做梦梦到了自己变成人。”

“果然是这样。”病人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唇角弯了起来：“我曾在这里见到一只做梦的蛇，那只蛇以为自己是老虎，但它走路的时候只会用腹部行走。”

顿了顿，病人说：“你刚刚的提问，我想好了我的答案。”

欧阳游：“是什么？”

“我不相信永恒，但能成为永恒，是我穷尽一生都在追寻的。”

进入梦城前，医生告诉欧阳游：“病人希望成为宇宙中的定点。”

“回答正确。”欧阳游笑着拍了拍手：“第二个问题，你想要从这里离开吗？”

“离开？”

“就是从这场梦中醒来，回到现实世界。”

几乎没怎么思考，病人就给出了回答：“我不要离开，这里没有疼痛，没有末日，我为什么要离开？”

“根据我的经验，他不会愿意离开。”

医生的话回荡在欧阳游耳边。欧阳游顿时更确定了：“长得一样，理念也一样，嗯，你就是病人本人没错了。”

“病人？我？”

“就是你。‘病人’是你的代号。”欧阳游说：“我知道你不想出去，但现实世界中还有人需要你。”

“有人需要我？”病人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怪异。

人在做梦的时候也有想不起来自己在真实世界情况的事情。也许这是病人对自己那百病缠身的身体的逃避。

欧阳游把自己知道的关于病人的所有情况都告诉了病人后，说：“当然有人需要你。护士，医生，还有你在恶行区的下属们。也许会有很多人关心你——这是我猜的。甚至，就连我都很需要你，因为我不把你带出去的话，我肯定会被医生杀死的。”

欧阳游的话，让病人沉默了很久。

他突然指了指自己的画，问欧阳游：“能看出来我在画什么吗？”

“树林，和怪物？我不确定。”

“在是我的家乡。”病人说。

“你的家乡？”欧阳游追问：“是说TOWER降临以后的你的世界吗？”

“没错。在我的家乡，有一种一旦触碰，就把人变成石头的飞虫。”

“飞虫的数量实在太多。于是有钱的人们把自己封存在冷冻仓之中，等待虫灾解决后再出来。”

“但我没有钱。”病人说：“所以这是我变成石头以前，看到的最后一幕。”

“然后呢？”欧阳游好奇地问。

“你说你在现实世界中接触过我，就应该知道，我的身体有多弱。”病人淡淡地笑着：“飞虫将人变成石头，是因为他们需要人类作为巢穴，诞下更多的后代。”

“而我，我是个无法为他们的巢穴提供营养的人，所以虫子们放过了我。”

“这副身体是我的弱点，同时也是我的武器。”病人说：“因为这样的身体，我得到了一个你难以想象的，强劲的天赋能力。”

“很多人都羡慕我因祸得福，但没人知道我多恶心我那充满病痛的身体。”

“现在，我不再生病了，你却告诉我，我要从这美梦中醒来，回到我的身体中。”

病人仰头，眼角竟然有泪光闪烁：“如果这是我的责任，那么我会从这场美梦中醒来，但是你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吗？”

“可以，但是要快以点。”面对展露出脆弱情绪的病人，欧阳游没有任何反应。

他不在乎病人到底是因为责任心想要出去，还是因为听到了自己在现实世界的权利而想要出去，只是公事公办地说：“我们只不到15个小时了，要是你的神志没有在24个小时以前出去，你就会彻底死亡的。”

病人应了一声，只是拿起画笔开始继续画画。

病人在画画的时候，欧阳游在房间里到处走了走。

因为是梦境，所以很多东西都看得不真切，各种东西的摆放也很随心所欲。

就比如欧阳游的面前，床的旁边是一个台球桌，台球桌旁边又是一个用来打吊瓶的架子。

“你要是等的无聊的话，可以看看我收藏的画集。”

也许是欧阳游走来走去的身影让病人感到分心，他提议说。

“画集，哪有画集？”

“在二楼。”

二楼？哪有二楼？这不是一个平层吗？

欧阳游正要提出疑问，余光却瞥到角落里凭空出现了一座楼梯。

“既然是梦境，那么当然想要什么都能出现。”病人微笑着说：“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还可以为你提供一瓶冰镇饮料。”

“饮料就不用了。”欧阳游踏上楼梯，走了一层，又停下脚步：“你不会趁我上楼的时候偷偷跑掉吧？”

“放心吧，不会。”病人说：“我都答应过你要离开了，就不会食言。”

尽管病人这么说了，但欧阳游还是不能放心。他随便从二楼的书架上抽了一本画集，又迅速返回了一楼。

就像之前承诺过的那样，病人仍坐在原地。

在病人身后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欧阳游翻开手中的画集。

不知道是因为病人的梦本来就是这样，还是因为病人控制了梦境。这本画集中的画能明显看出来并不是同一个画家所绘，风格相差也特别大。

很多时候，上一张还是色彩缤纷的风景画，下一张就变成了描绘血腥场景的宗教写实油画。

这是否也能成为病人潜意识的一种投射？

欧阳游兴致勃勃地翻看着画集，试图从中分析出什么，脖颈却突然一痒。

欧阳游看画的时候，小橘猫一直趴在他的椅背上，见他没有再来打扰自己，欧阳游也没说什么。

这会儿，它似乎困了，头埋在手臂里正在打盹。让欧阳游感到痒的就是它的头发。

不想被贴着，欧阳游往旁边歪了歪头。

睡梦中的猫感觉到了主人的离开，猛地抬头看了一眼，重新把头蹭在主人的颈窝里。

其实就算变成了人，它也仍然是一只猫。不论是动作，还是爱撒娇的性格，都和猫形的它一模一样。

只是欧阳游无法接受自己那只除了吃只会睡的猫竟然会变成一个比自己还高大的男人。

尽管是做梦，但也实在是太怪异了！

这么想着，欧阳游再次躲开小橘猫蹭过来的动作。

被接连拒绝的小橘猫睁开眼，不满地看着主人。

欧阳游抬手在它额头上敲了一下。

小橘猫顿时更不解和委屈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病人一改刚刚的沉默，反而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放下画笔，转向欧阳游，问道：“你说现实中，我们在同一个世界里。那么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是一个被辐射和洪水充满的了世界。”欧阳游简洁地总结说。

得到了答案的病人反而有些吃惊：“我还以为你不会告诉我。”

“隐瞒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反正你出去后也是要面对的，再说，我要是说外面是人间天堂，你会信吗？”

病人再次笑出了声：“不信。”

六个小时以后，病人终于画完了那副画。

斑驳的树影后那片黑色已经变成了一只只极其写实的大虫子——长且带着斑点的腿，透明的翅膀，巨大的口器。

“好恶心啊。”欧阳游对此做出了点评。

“好巧，我也是这么想的。”病人伸手，将那副画撕成了碎片：“现在，我准备好了，我们要做些什么才能从这场梦中醒来？”

“你可以把梦城当做是一个迷宫。想要从梦城出来，只要记住一点。”在进入梦城前，医生说：“不管遇到了什么，你只要把它们当做不存在，靠右侧通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