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蠢货，赶紧醒过来……？”

欧阳游不自觉念出了屏幕上的字。

他还以为他是有礼貌的人，但诡异的是，很明显“蠢货”这两个字他念起来要比“正常”顺口多了。

“你在骂我？”

一道声音突然从欧阳游身后响了起来。

欧阳游被吓了一跳，回过头才发现是吴兴业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正一脸不满地看着自己。

“没有，没有。”欧阳游说：“我是在自言自语。”

他怕吴兴业注意到自己的屏幕，飞快用余光瞟了一眼，却见到他屏幕上的字已经消失不见了；那些色彩缤纷的小球毫无规律地排列着，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吴兴业哼了一声，警告他：“你最好认真工作，否则……”

欧阳游应了一声，却并没有往心里去。

接下来的时间，他一直在思考那行突然出现在屏幕上的字。

假如那不是自己的幻觉，而是真的的话……

那么人在什么时候会听到“醒醒”这个词呢？

昏迷的时候，睡着的时候？

总之，是失去意识的时候。

欧阳游拧起眉。

难道他现在是在睡梦中？

听说，在睡梦中的人是感觉不到疼的。

这么想着，欧阳游伸出手，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根。

“嘶……”

下手太狠，欧阳游倒吸凉气，身体后仰。

他听到贝儿关切的声音：“怎么了？你还好吗？”

“我没……”欧阳游一边答，一边看向贝儿。

看清贝儿的瞬间，欧阳游呼吸一滞。

那种自己曾在电梯的倒影上见过两次的苍白怪物正趴在贝儿的后背上。

它瘦骨嶙峋的四肢并用，死死搂着贝儿的脖子，正顺着贝儿已经失去了头皮的头顶用力吮吸着。

一边吸，还一边发出了“滋溜”“滋溜”的喝汤似的声音。

因为它的嘴巴没有嘴唇，所以欧阳又能清晰地看见，有红红白白的东西被吸到它的嘴里，又从它的牙缝中滴滴答答地落回了贝儿的脑袋里。

不只是贝儿头顶上。

办公室里，包括吴兴业，所有人的头上都有这么一个怪物。

有的离得远，趴在天花板上，或是站在人的肩膀上。

有的离得人很近，像是贝儿头顶上的，已经把她的脑袋打开，在吸食脑髓了。更有甚者，是办公室角落里的一个人——他的脑袋都已经没了大半个，骑在他背上的那个怪物正把手当成勺子用，双手并用地从那个人的脑袋里挖出大脑和血液的混合物，意犹未尽地伸长了舌头舔食着。

而所有的人，都像是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已经被开瓢了一样，仍一脸麻木地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打着字，或是点击着鼠标。

最后，欧阳游抬起头，看向了自己的正上方。

果然。

他的头顶也有这么一只怪物。

幸运的是，那只怪物还没来得打开欧阳游的头颅。

不幸的是——那只怪物已经距离他很近，很近了。

欧阳游这么一抬头，就和那个怪物来了个脸对脸，他的睫毛几乎就要戳进怪物那猩红的眼珠里。

“欧阳，你在看什么呢？”

贝儿的声音响了起来，欧阳游再次看向她——她满脸疑问，满脸关切，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已经被打开，自己的背上挂了个怪物一样。

欧阳游还未回答贝儿，却见她背上的那只怪物猛地抬起头来，带着满脸红红白白的粘稠液体，笔直地看向了欧阳游。

与此同时，所有的怪物都停下了动作，它们一起看着欧阳游。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欧阳游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心里还升起了一股兴奋的感觉。

它们会攻击过来吗？

数量这么多，他等下要怎么逃？

正想着，面前伏在贝儿头顶的那只怪物突然张开了嘴巴。

一团带着口水白色脑髓从它嘴巴中滴了下来。

等清空了嘴巴里的东西后，怪物竟然说话了。

“这只人类发现我们了，他可能要醒了。”

怪物的声音竟然十分有磁性，很好听。这让欧阳游觉得有些讽刺。

这只怪物回过头，看着其他的怪物，继续说：“我们要换个策略了。”

什么意思？

欧阳游还没开始思考这只怪物话里的意思，眼前却突然一黑。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头重脚轻，有点摇摇晃晃的。

正当他致力于平衡住身体的时候，一股令人舒适的温暖照耀在了他的脸上。

“欧阳，喂，欧阳，快醒醒。”

欧阳游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站在他面前的是个高挑的，穿着校服的女生。

她正使劲儿用手指关节敲着欧阳游的桌子：“喂，不要睡了，化学课的作业，快交给我。”

“化学作业？”欧阳游重复了一遍女生的话：“……你是谁？”

“连我你都不认识了？你真是睡迷糊了。”女生显然有些生气了，她哼了一声：“不和你磨蹭了，我还要去老师的办公室呢，既然你不想交作业，等下你就亲自交给他吧。”

说着，女生转身离开。

顿时，欧阳游前后左右的同学都发出了哄笑的声音。

他前座的男生坏笑着回过头来：“得罪谁不好，得罪咱们班长？她可是很记仇的啊！”

班长？

记忆就像春天萌发的种子一样，在欧阳游的脑海中破土而出，接着，舒展枝条，缓缓生长。

是啊，他怎么会忘记呢？

一年前，他考到了本市教育资源最好的重点高中，今年他刚升上高二。

刚刚那个女生名叫贝儿，是他班级的班长，性格认真，深受老师们的喜欢。就这点来说，和调皮的欧阳游完全不一样。

在欧阳游的记忆中，他曾经有很多次都不配合贝儿的工作，也难怪刚刚贝儿那么生气，还以为欧阳游又在戏弄她。

“欧阳，你还是快去老师办公室交作业吧，不然等下你又要挨批评了。”

前座的男生，吴兴业，此时正在给欧阳游出主意。

“你说得对。”

欧阳游点了点头，拿起自己的练习册，站起身朝教室门外走去。

化学老师的办公室和他的教室在同一层，但是在走廊最深处。欧阳游越走，就越是安静。

终于他走到最后一个转角，突然，一抹黄色的影子在他面前飞快地闪了过去。

什么东西？

黄鼠狼？

应该不是……黄鼠狼的颜色没有这么金黄。

看大小，或许是一只出生还没多久的猫吧？

只是猫怎么会出现在学校里？不小心偷溜进来的吗？

保安发现之后应该会把它送出去的吧。

没有细想，欧阳游推开办公室的门，把练习册交到了化学老师的手里面。

他这个行为自然免不了遭受老师的一通批评。

她从欧阳游平时的表现讲到他最近开始下滑的成绩，又从“你其实很聪明”说起，以“老师很看好你”作为结尾。

等欧阳游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被老师念晕了。

他索性来到卫生间，准备洗把脸。

悠扬的上课铃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卫生间里、走廊里的学生们匆匆忙忙地向教室跑去，欧阳游也不想耽误时间，他快速地用冷水洗了把脸，路过镜子的时候，却被倒影里面的自己吸引了注意力。

他穿着一套白色的，简单的，丑丑的校服。

表情看起来很茫然，麻木。

明明眼睛睁得很大，却像是没睡醒一样。

这副模样的自己让欧阳游总觉得有些不爽。

他双手使劲儿搓了搓脸，正想离开，镜子里的自己却突然往反方向动了一下。

欧阳游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奇怪地再次看向镜子。

“蠢货。”镜子里的自己双手环胸，笑骂：“蠢货蠢货蠢货。”

“……啊？”

镜子里的自己根本不给欧阳游反应的时间，语速又快，话又密。他上下打量着欧阳游，嫌弃地咧嘴：“我怎么会这么傻？……真是让人看不下去……喂，蠢货，你还没发现有哪里不对吗？”

“不对？”

镜子里的自己深深叹了口气：“……唉。”

“人类的大脑复杂而精密，它会依靠你的脑补能力，自动修复畸变的画面，让你看到正常的景象。”

欧阳游：“什么意思？”

“你当然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因为你就是我。”镜子里的自己用手拨弄了一下刘海，笑着耸了耸肩：“你自己也发现了哪里不对，不然你看不到我。”

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身体前倾，他的鼻尖几乎就贴在欧阳游的鼻尖上。

“忘掉那些正常，蠢货，发现哪里不对，然后——赶紧醒过来。”

“我们还有正事要做，别耽误太多时间。”

*

回到教室的时候，课堂已经开始了十多分钟。

见欧阳游推门进来，化学老师停止了授课，不满地看向欧阳游。

“你去了哪里？刚刚老师不是还和你说过要你认真学习吗？怎么这会儿就上课迟到了？”

满屋子的同学们都因此发出了笑声。

但这些笑声并没有任何恶意，就像是看到朋友出糗，忍不住笑起来了一样。

这大概是一副让人感到满足与温暖的，能够在青春的回忆中让人印象深刻的一幕。

但欧阳游没有笑，他只是紧锁着眉头，看着教室里的所有人。

众人笑了一会儿，见欧阳游没有任何反应，也觉得没意思。

化学老师叹了口气，对欧阳游挥了挥手：“算了，你赶紧回到你的座位上去吧，我要开始讲课了。”

等欧阳游回到座位上，吴兴业举起课本挡着脸，偷偷地回过头来，问欧阳游：“你刚刚干嘛去了？”

欧阳游撑着腮。

镜子里的自己说，要他忘掉正常，发现不对的地方。

可是究竟是哪里不正常呢？

他定定地看着吴兴业。

当一个人致力于想要找茬的时候，总能够找到什么不对的地方的。

怀抱着怀疑的，看到的事物自然也是有缺陷的。

“喂，喂，人傻了？”吴兴业见欧阳游不理会自己，奇怪地用手在欧阳游面前挥舞着。

他还不知道，自己在欧阳游的眼中突然变成了另一种模样。

他并没有穿着校服，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看起来也突然变得不像是个17岁的男孩，硬要说的话，更像是37，或是47岁。

除此之外，他的脸上，身上赫然多了许多疤痕和未愈合的伤口。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头顶被人像是切椰子一样，割开了一个洞，一个苍白、瘦骨嶙峋的怪物正把自己整张脸买进去吸食着，发出了喝稀粥一样的声音。

“怎么突然不理人了？”吴兴业奇怪地嘟囔着，又怕化学老师发现自己在课上走神，只得满腹奇怪地转回了头去。

变奇怪的人不只是吴兴业，而是一切。

突然变得恶臭无比的空气。

每个人的身上都出现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还有人甚至连衣服都没穿。

欧阳游看到自己的桌子，其实只是一块覆满苔藓的湿漉漉的大石头，而教室也其实只是一个石头洞窟。

教室前面的黑板原来是一张几乎快要腐烂的木板，而化学老师写在上面的公式，其实只是一些歪歪扭扭，根本认不出来是什么的线条。

当然，最不正常的是，每个人的头顶上都悬挂着那个和吸食吴兴业脑髓的，一模一样的怪物。

这些怪物有的离人近一些，有的远一些。

欧阳游看着它们的时候，想到了蜘蛛。

因为他看到，每个怪物的指尖都发射出了几乎是透明的丝，将人缠绕住。

一不小心，欧阳游和化学老师头顶的那只怪物对视了。

“糟了，”怪物说话的时候，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而所有怪物都抬起头，看向了化学老师头顶的那只。

说话的那只怪物举起瘦弱的手臂，指向欧阳游。

于是所有怪物都回过头来，无数猩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了欧阳游。

“他又发现了。”怪物说：“我们得再继续加把劲儿……”

说话的声音渐渐淡去，欧阳游的双眼再次陷入黑暗。

也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过久，一道声音再次从混沌中唤醒了欧阳游。

“小游。”

欧阳游睁开眼。

他看到一个男人。

一个年轻男人。

男人的外貌相当漂亮。

白皙的皮肤，俊秀的轮廓，狭长的、像是狐狸一样的眼睛，挺拔的鼻梁下是绯红的嘴唇。

要说唯一让人感到不和谐的地方，就是男人眼下那浓浓的黑眼圈。

这乌青破坏了男人漂亮的感觉，让男人看起来平添了一抹阴郁。

欧阳游感觉到自己的手掌传来奇怪的触感，低头一看，发现是自己的手正被那个男人牵在掌心。

“小游，”漂亮的年轻男人低下头，问欧阳游：“所以，你到底想吃什么口味的蛋糕？草莓的？巧克力？还是奶油？爸爸买给你。”

他顿了顿，笑起来：“你还有一分钟时间来做选择，这样，庆祝完你的生日后，我还能及时把你送回实验室里。”

欧阳游使劲儿把自己的手从男人手里抽了出来。

“小游？”

欧阳游看都没看男人一眼，直接反手抓向自己的后背。

他的手指很快触碰到了一个冰凉黏腻的东西。

他用力一拽，那东西立刻被他拎在了手里。

“你，你怎么又意识到了？”没有下半张脸皮的苍白怪物在欧阳游手里扭动着，它急促地说：“快，快点，不能让他跑了，我们继续……”

没等它的话说完，欧阳游伸手扯断从它指尖发射出来的透明蛛丝，又伸手，死死掐住它的脖子。

怪物的身体就如同看起来那么脆弱。

欧阳游还没多用力，就听到怪物的脖颈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

就在怪物死亡的瞬间，欧阳游猛地坐起身，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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