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每一次轮岗实习，高一程总会出现在秋岚所在的科室。

“我怀疑你有自残倾向。”秋岚手上给他消着毒，嘴上毫不留情，“你如果是想给医院投资，这点儿钱太少。但是如果你直接给我，可以援助一个穷光蛋。”

前几次，高一程胃疼、头疼，从外表来看，没有什么视觉刺激，他甚至还是带着淡淡微笑来找秋岚看病。

这次，他是手臂被划伤，来急诊。秋岚问他受伤原因，他依然只说“不小心”。

即使是陌生患者，秋岚也不免好奇纳闷，何况高一程，是他大学同校的同学。

高一程相貌俊朗，个儿高腿长，走路带风颇有气质。秋岚经常能瞥见旁边有小姑娘在看着他偷笑讨论，有的大爷大妈眼睛也直往他身上瞅。而他，好像早已习惯被旁人瞩目，面对他人搭讪调侃，总能从容回应。

“既然你俩认识，那他交给你了。”带秋岚的老师见了，说。

秋岚：啊？

高一程看了看他们，对老师说：“我不放心他。”

“……”秋岚撸起袖子，“来，让你瞧瞧我的手艺。”被老师吐槽“你当是做饭呢”。

高一程笑了，问：“治坏了你会对我负责吗？”

秋岚：“……治坏了你就再也见不着我了。”

秋岚私下想了想，发现高一程屡次出现在自己眼前这现象，好像是自从三月一日，也就是高一程生日那天，自己送了他一幅画后，开始的。

难道自己的画还带诅咒效果？

秋岚再问高一程“想干嘛”，他仍只回答“巧合”。

“……那你这身体也太差了吧？有钱人不是应该更会保养身体吗？”

高一程没有说话，目光穿过隐形的镜片，从自己手臂上的伤，转到秋岚脸上。

秋岚戴着眼镜，脸型偏瘦长，眼睛总微微眯着，头发在不知不觉间，又长到覆盖脖颈；有些皱褶的白大褂下，是松松垮垮的衬衣与休闲裤，倒契合他懒洋洋的个性。他此刻眼神淡淡，面部肌肉几乎懒得动，由此而成的说话声音，就像是难分真实还是玩笑的随口一说，喜怒哀乐不明；行为像是输入了指令般，机械地做着规定好的步骤。

“下班后，我请你吃饭吧。”

离开前，高一程站在科室门口，对秋岚说。

“好。”秋岚道，“我指定饭店。”

坐到凳子上，歇口气，秋岚看了下手机，还有十几分钟就到下班时间了。

秋岚走出去，在大厅看到高一程的身影。

这家伙竟然等着？真的请吃饭啊。

考虑到若他带自己到什么高级场所，自己很难很好地“请”回来，秋岚选择了一家普通的饭店，价钱适当但饭菜量足味美。

傍晚户外起风了，气温下降，高一程穿上牛仔外套，遮住了缠在手臂上的纱布。他似乎是有话跟秋岚说，而且是考虑很久的话。

终于要告诉我，你屡次出现的原因了？

这家伙该不会是暗恋我吧？秋岚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在心里跟自己开着玩笑。秋岚在游戏里有八十多个老婆，现实中母胎solo一枚。虽然暗恋过女孩子，但转头一玩游戏就把对方忘记。没被告白过，也没有跟谁告白的冲动。对恋爱没什么渴望，倒也不是其他天天求着介绍对象的朋友乱说的那样“学医变得理□□望弱”，只是觉得恋爱并不是啥必需物，只要自己有钱过得开心一辈子平安健康就是幸福。单身万岁！

“岚岚，”高一程开口，“你……”

太阳在地平线那里，融化了。

无意中滴落在城市中的夕阳余晖，路边水池反射出金色的光芒，被两名小学五年级男生一脚踩碎。

秋岚不知道，在他去跟高一程吃饭的路上，他的两个弟弟瞒着他，放学后没有回家，而是绕路去别的地方玩了。

秋岚有一对比他小９岁的双胞胎弟弟，大的叫秋光，小的叫秋月。这会儿，秋光正在跟秋月抱怨，自己看不清黑板，但是秋岚不给他买眼镜。

秋岚戴着眼镜，秋月也有，他们堂弟也有，朋友同学近视远视也有，唯独秋光没有。秋光道以后看不清东西，就用秋月的眼镜。秋月想都不想就拒绝，因为他自己还要用。

“又不是紧急到必须要用……岚哥不是已经上班了？应该有钱啊。”秋光说。

“……岚哥的工资很低的。”秋月眼睛看着别处，“而且那些钱也有别的用处。”

秋岚目前在一家小医院实习，平时住家里。由于父母在外地工作，所以平时都是他负责照顾弟弟们。有什么事，弟弟都会找他。

“就算我省饭钱，也要很长时间吧。”秋光抱臂沉思，最后喊道，“来个富婆包养我吧——！”

在堂弟家吃了晚饭并玩了半天后，秋光秋月回到家，看到一个陌生的大哥哥。

外表干净帅气，一头褐色短发，细长的眼睛微微带着笑意。

隐约还带着一股有钱的气息。

“哥，他是谁？”秋光问。

“他是我的朋……同学。”秋岚站起身，“你们喊他‘程哥’就行了。喂，‘橙子’，他俩就是我跟你说的，我的俩弟弟，双胞胎。这是秋光，这是秋月。”

陌生大哥哥向他们笑了笑问好。

秋光和秋月也礼貌地回好。

这时，秋光发现，这个大哥哥，竟然没有戴眼镜！在这个充斥着电子产品人人都近视的年代，竟然没戴眼镜！

“同类！”秋光激动道，“同类！同类！终于有跟我一样没戴眼镜的！哈哈哈哈哈哈——哎呦！”

秋岚一掌拍他背上：“人家戴的是隐形眼镜！”

秋岚让他俩回房间，对高一程道：“等我两分钟。”

高一程点点头。秋岚走进弟弟们的房间，随手掩上门，问他俩“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秋月低着头不说话。秋光看着秋岚道：“反正明天不上学。”

看他还挺理直气壮的，一小时前吃过晚饭回家，一边跟高一程聊天，一边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担心他俩的秋岚，此刻一肚子火。还没等他开口，秋光又道：“你如果想找我，可以给我打电话啊。”秋光说着，晃晃戴在手上的电话手表，“我带着这个呢。”

这个还是秋岚几年前磨破嘴皮让父母买的，以便能联系他们。

如果他俩还没回来，秋岚真准备打电话。

“秋光。”秋月小声叫他，并拽拽他的衣服。他怕秋岚会更生气。

秋岚心想高一程还在外面坐着，现在先不跟他们说太多。他压住火气，让他们写作业，然后转身准备离开，听到身后秋光嘟囔了几句话。

“就不写就不写气死你……为什么大家都戴眼镜……啊，因为你们天天打游戏不学习……”

“你在说你自己？”

秋岚侧过脸看他，拳头蓄势待发。秋光迅速扑上床钻被子里。

秋岚回到客厅，听到高一程正在跟谁打电话：“嗯……我等会儿就回去……你再等一下……”

他的声音非常温柔，“你”字更是又轻又软，百般宠溺似乎都倾尽其中，尾音都腻得秋岚不由皱皱眉头；他脸上还带着微笑，仿佛电话那边的人，就在面前。

该死的现充！

秋岚忍不住在心里骂道。虽然不知道他是跟谁打电话，但他平常看上去就沾花惹草的……秋岚心里莫名不爽。大概是同性间的嫉妒吧。

这时，秋光突然又冲到客厅，说高一程既然戴隐形眼镜，那他是不是有不用的框架眼镜。

本就心情不大好的秋岚，瞪了他一眼。高一程挂断电话，听明白秋光的意思，告诉他，那种眼镜自己还要用。

秋光闪着光的眼睛瞬间暗下来，满满失望。

高一程不解。秋岚烦，用手指揉着太阳穴。他感觉没必要，所以没跟高一程说弟弟想要眼镜的事，但现在……算了，告诉他也没什么。

发觉秋岚不理自己后，昨天，秋光就给父母打电话撒娇要眼镜。父母不了解情况，于是又给秋岚打电话把这事推给他，因为秋岚一直带着弟弟们，他最清楚秋光是否真的需要。他们家的经济情况，只能买真正需要的东西。

秋光这孩子，总是看到什么都想要。他不是不知道家里没钱，而是像口头禅一样随意出口。“哥我要吃牛排”、“哥我要飞机”……这次又想要眼镜！秋岚认为秋光看东西并没有不方便的样子，一定又是胡乱要东西，因此不给买。配眼镜的钱毕竟也不是什么小数目。

“最便宜的都几百啊！”秋岚一拍大腿，“抵得上我一个月薪水了！”

“压岁钱呢？”高一程问。

“压岁钱在我们家是公共财产，都上交了。”秋岚说。

秋岚仍不答应给秋光配眼镜。最后，高一程说，他下次带自己的框架眼镜来，秋光可以试一试。秋家兄弟这事儿才算暂时消停。

转眼，时间不早了，秋岚送高一程离开。电梯门关上，金属反光中隐隐约约浮现两人的身影。秋岚站在高一程身侧：“看吧。”

“我没想到你家穷到给弟弟眼镜都配不起……”

“我就说我家很穷。哎，真不好意思啊，年收压岁钱十几万的大少爷。”

秋岚特意咬重数字读音。与他们不同，高一程从小到大的压岁钱都存在一张银行卡内，卡的密码还是父母让他自己设的，都属于他自己的财产。

不止这些。

秋岚清楚，自己与他，不同的地方还有很多。

虽然秋岚尚未摸清高一程家里详细具体情况，但是从聊天中高一程偶尔透露的信息，以及他的言行举止，秋岚就能够察觉出，他是在物质、精神都富裕的环境下长大的。自己家与他家之间的差异，只说钱，都是天壤之别。

有时候，秋岚仔细想一想，自己一个小老百姓，家里有房贷，还有两个才上小学处处不让人省心的弟弟要照顾，竟能在机缘巧合下，跟这样一个有家业要继承、沉稳体贴的高富帅做朋友，真的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其实在家里比较有钱的朋友那里，收的是比较少的。”

高一程口中说的，是所谓“富人圈”的朋友。与秋岚毫无关系的圈子。

电梯到一楼，两人走出去。秋岚呵呵一笑，道：“小心哪天我黑了你的卡。”

“哈哈哈。”

“别笑，指不定爷哪天山穷水尽了就把你绑了。”

秋岚语气狠辣道。在走出楼门的一刹，高一程一脚提前，横身拦在了他面前。

秋岚被迫止步，扬起下巴。

清冷的月光碎碎撒下，夜风胡乱吹动高一程褐色柔柔的头发，遮掩伤口的牛仔外套也在笨拙地想要跃起。他的阴影强压在秋岚身上，脸上仍是如平时一样温柔的神情，然而眸中并不明朗的光，透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现在，你就可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