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岚很困，听到的声音都像荡秋千一样，忽远忽近，试图去抓，又跑走了；眼睛也懒得睁开去看。

醒过来时，他的意识似乎都还没完全回来。

柔软舒适的床，被子很温暖，还有一股香味儿。大大的衣柜，有些眼熟。头好晕，好恶心，啊还是好疼，身体很软不想动……

我不是在公园吗？

不是下雨了？还是雨夹雪。

在即将再度闭上眼前，记忆迅速灌回脑袋，秋岚想起来了自己和父母的争吵，自己跑出来的所有事。

我是睡着了？

这是哪儿？

秋岚精神了一些，眨眨眼，翻身四处看，视野里的图像，与脑海所拥有的信息匹配上了——这里是高一程的房间。

秋岚又愣了半天。

“岚岚。”

被叫了几声，秋岚才回神——他连高一程什么时间进来房间，并坐到自己旁边都不知道。

高一程穿着休闲衣，在床边坐着注视着秋岚的脸，眉头微微蹙着，伸手摸秋岚的额头。

还是很烫。

“橙子……”

秋岚开口，才发觉自己嗓子沙哑得厉害，辣辣的痛感。

高一程端来一杯水，扶着秋岚使他轻微支撑起身体。秋岚慢慢喝了一点儿水，有点甜。头太晕了，秋岚只想躺下，只饮了这一小口就不喝了。

秋岚闭上眼，重重呼吸着，在黑暗中感觉到高一程帮自己把被子掖好，肩膀处都被盖得严严实实不露一条缝。

秋岚睁开眼，盯着高一程。

“橙子……”

秋岚都觉得这不像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声音。高一程也正目不转睛，与他对视。

“你怎么在这里？”秋岚声音越来越模糊，像力气一点点在流失。

“嗯？”高一程喉结动了动。秋岚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感觉他脸色又凝重了几分。

“你不是……去国外……面试？”秋岚觉得好累，只是这几个字都懒得发出来，想闭上眼继续睡，但是他还是用力呼吸着，努力抬唇慢慢问道。

高一程脸上的凝重顷刻一扫而空。他好像愣了愣，半天没说话，然后陷入沉思。

“我没有去国外。”高一程开口，眼睛再次看着秋岚，“我一直在家。”

“……”

“面试不需要去国外，网络视频就可以。”高一程说。

“……哦。”吞吞唾液，秋岚几乎是完全用气息在发声，“你又没跟我说……”

这两三个月都没怎么聊，聊也是说的话很少，说得都那么仓促、简洁。我怎么可能知道。是你没说清楚。

秋岚闭上眼睛，不再理会高一程，似乎要继续去跟周公约会了。高一程听出、看出他在怨怒自己。岚岚又不高兴了。

但是秋岚也没力气闹脾气，他真的很难受。当然了，用体温计给他第一次测量，上面水银都快爆表，41度还要再多一点……除此之外，还有他头部、手臂的伤……

打了退烧针后，秋岚虽然还在烧，但至少降到39度以下了，那些伤也被医生做了处理。

“你出去。”

高一程坚持扶着秋岚到厕所，并坚决不离开，像生怕自己一走，秋岚就会立即倒下再也起不来。秋岚又恼又羞，声音比刚才提了好几度，有了往日发火的迹象。

“不是都看过了？”高一程反问。

“……这不一样。”秋岚低头，声音也越来越低，如同泡沫一样不甚清晰且逐渐消散。他的脸憋得通红。本来就烧着，这会儿更……腿也又有些软了，背部有些黏黏的感觉。

秋岚妥协了，但脱下裤子后，强忍着羞意又对高一程道：“你不准看。”

然后他听到高一程……笑了。

“好。”

那种像听到非常可笑的话的笑声。

等我好了我一定要暴打他一顿。秋岚腹诽着。这有什么好笑的，你上厕所时旁边有个人一直盯着你你不觉得别扭吗！

回到卧室，两人正往床的方向走时，玄关那边，大门打开的声音响起。

两人同时停下，回头看向房门外。秋岚还未出声，就被高一程忽然打横抱起。

秋岚回过神时，已被高一程放躺床上，并被盖好被子。

“岚岚，你再睡一会儿。”

高一程用手摸了摸秋岚的头，吻了他一下，就快速转身走了。

房门被高一程关上。上锁更保险，但已经来不及了。

唐雅雯已经走到他的面前，停下，眼睛直直看着他。

“明天是除夕。”

秋岚下床，慢慢走向房门，听到外面有些冷的女声。

“新年你不回去吗？”

她吐字很慢，但有种冰凉的尖锐感，每个字都戳得秋岚心脏发抖。

秋岚缓缓深呼吸，捂住胸口，忍住眩晕恶心感，稳住脚步走到房门后，听到高一程答了一句：“我要跟他一起。”

心跳仿佛一瞬间静止。秋岚深呼吸着，却仍觉得喘不过气；他听着高一程的话，全身从内到外都禁不住战栗起来。

高一程说，回去的话，他要带秋岚一起回去过年。

不用看唐雅雯脸上的神情，高一程心里清楚她不会同意，高建宇更不会。他没有跟唐雅雯一起来，多半就是不想看到秋岚。

“不同意的话，我就不回去。”高一程面不改色地道，“他没有地方去，我要陪他。”

唐雅雯凝视着自己儿子，像一瞬间不认识他了般，难以置信。她嘴唇颤抖着，用力问道：“你为了他，过年连父母都不要了？”

高一程没有回答，移开了视线。

唐雅雯知道，他是说到做到的人。

他这次跑出来，把那个男孩带这里，都是不经允许的。不管她和高建宇怎么说他，叫他不准出去，怎么拦，都拦不住。明明一直都很听话，就算意见不合，也不会像这次一样如此决绝……却在深更半夜一通电话后，整个人都变了，变陌生了……

一直跟他说必须阻止程程跟那个男孩交往，然而他还是觉得目前不出大事就不用太放心上。现在，直接过年连家都不回，还不叫大事吗？直接连父母都抛弃，一句话都不听，还不叫大事吗？高建宇真是对他亲儿子太“放心”了，现在出事了还是要让我来处理。

好好过个年，非要夹进那个男孩……

“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

失望的叹息。唐雅雯悲痛的眼神一闪而过，她扭脸从高一程身旁走过，要去开房门。

“等下，”高一程迅速旋身，快步上前再次挡在她面前，“你不能……”

“让我进去！”

隔着门板，秋岚听到外面突然变得吵闹起来。从他们话语与杂乱脚步声中，秋岚明白高一程他妈妈是想进到自己所在的房间。

她知道他在这里，她想见他。

秋岚听着声音越来越近，他们刚才至少听起来还算平静的说话声，此时都带有强烈的情绪，如湖面被激起一阵接一阵大涟漪。秋岚本就对见他父母没做多大心理准备，有些怂，现在门外这气势汹汹的架势，更惊得他惶恐发颤，生怕门下一秒就被打开……

唐雅雯叫了一声。

为了避免她冲进去，高一程抓住了她的手腕，拽她走，没有控制力度。

攥得太紧又用力拉扯，把她弄疼了。他的力气是很大的。

高一程一听到她的声音，就即刻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唐雅雯震惊、愤怒自己儿子明明……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居然会对她动粗……而高一程也有点懵，他也没有想到自己怎么会……他从来不会对她这样……情急之下也……怎么会……

高一程松手。唐雅雯揉了揉手腕，接着扬起手，一个耳光甩过去。

“啪！”

正准备逃回床上的秋岚，听到身后传来这响亮的一声。

秋岚定住，回头。

门板纹丝不动地关着，外面一下子安静了，好像并没有人，好像刚才那些声音都是幻听。

“啪！”

又是一声。

秋岚心脏猛地跳动，全身细胞、肌肤也在疾速动起来。

等他意识到时，房门已被他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