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程一早醒来，秋岚在他怀里睡得香。昨晚一听要挨训，岚岚就又跟他闹脾气，睡觉时也不让抱。在不伤到他右臂情况下，高一程硬将他搂进怀里。岚岚闷声片刻，慢慢往他怀里靠了靠；半夜手臂疼痛清晰强烈，吃了止疼药好不容易睡着后，他不自觉脸又往高一程身上凑了凑，像是为了获取更多温暖般紧挨过来，然而高一程却不得不往后与他稍微隔开距离——两人不能挤太紧，不然可能会不小心挤压到他的右臂。

高一程悄悄起来，轻轻给他盖好掖好被子，轻轻摸了下他的头发，吻了一下他的脸颊。秋岚睫毛颤了颤。这几天秋岚都起床稍迟，坏习惯还没改，说“没胃口”不吃早餐。高一程还是要给他留。昨天哄了半天，才吃的夹有煎鸡蛋火腿片青菜叶奶酪的三明治，先是用“只吃一半剩下一半我吃”劝，然后一句“不吃就扔掉了”，秋岚挺爱惜粮食，一听这话就吃了，结果全吃完了说好吃还要吃……高一程把今日份的三明治和热牛奶都搁进保温箱，放到床头柜上。如果自己回来早的话，应该还是温的。

高一程换好衣服，出门，到达秋岚家。

“橙子哥哥。”

周末，秋光和秋月都在家。高一程踏进屋内，这里与上次他来时别无两样，气温与户外没什么区别，甚至，高一程觉得这里更冷。

“爸爸妈妈昨天已经回去上班了。”

得知岚哥被高一程找到后，秋光秋月就跟父母说，岚哥没事，去朋友家住了。当时，刘娜和秋森什么都没说。

回去了？

高一程扭头看向秋光秋月。

你们父母没有想去看一看他究竟怎样吗？

秋光秋月被高一程逼来的视线悚得躲开视线，接着又偷偷瞄向他。

高一程恍惚看到了秋岚的影子。

弟弟们的眼神，纯粹，担忧，又有些害怕、小心，可能是也察觉到，橙子哥哥情绪不是很好、不是那么温和冷静了。

高一程看着他们的眼睛，终究未将质问说出口。他那个时候打电话，只告诉他们秋岚没事。秋岚实际的危险情况，这两个小孩到现在都不知道……

“嗯。我知道了。”高一程收回目光，“你们哥哥的手机呢？”

秋月本来要去拿，但见先一步跑去的秋光比自己速度快，于是停下作罢。

秋光比以往看起来要听话许多，不吵着去找岚哥，不吵着去橙子哥哥家。他似乎跟秋月一齐明白他们哥哥现在不想见任何人，不想见……他们……

高一程把秋岚的手机放进背包内，然后同弟弟们在沙发坐下，询问他们这几天的情况。怎么吃的？弟弟会做点儿饭菜，而且……还有泡面。“寒假作业写了吗？”高一程问，从他们手中拿过作业，翻着看了看，那认真又略显凝重的眼神，让秋光有些心慌。

“对了，岚哥他要这个吗？”秋光站起来，匆匆跑进秋岚的房间。

高一程从作业上抬起视线，望着他跑走的方向，放下作业，起身也过去。

走进秋岚的房间，他床上的被子与上衣裤子堆成一团，看上去有些邋遢，但高一程知道那是他为了取暖；他的书桌就是电脑桌，也并不整洁，书纸笔还有各种杂物都乱七八糟地摆在上面。高一程注意到地上的碎片，蹲下身，拾起。

“橙子哥哥……”

纸张碎片并不是特别小，大概是手掌的一半。高一程盯着它看了会儿，又去拾起地上另一张碎纸。秋光和秋月不敢看他的脸色。

再拾起一张，试着拼到一起……被切割开的线条，被分裂的色彩，组合起来的，就是一幅完整的画。高一程转头，秋岚的床上、桌上、衣服上，也有碎纸。犹如秋季飘散的花瓣，一片、一片，又一片，四处撒落在这个冷寂空杂的房间内。

“橙子哥哥。”

高一程回过神。秋光拿着那黑硬矩形的数位板，秋月抱着一沓A4纸。“这是岚哥的画。”秋月说，他把这些，藏到自己房间了，“其实还有一些，但是……”他的话尾音被沉默替代。

高一程站起来，接过那厚厚的重量。这么多画，都可以制作两本画集了。高一程一张一张看，有的一张纸上重复画一样事物，一看就是在做练习。这全部都是这两个月的？这只是手绘。高一程看向桌上的电脑。不知道岚岚，究竟画了多少……高一程眼前浮现出秋岚右臂夹板，耳旁响起医生说的话……

秋月把水彩颜料盒与笔也拿来了，他把它们也放在了自己那里。他与秋光注视着高一程。

“不，”高一程把秋岚的画作放到书桌上，说道，“他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高耸的常青树树丛被冬日阳光洗得发油发亮，而难得明媚温煦的阳光却全被窗帘挡下。卧室内还是一片昏暗，床上隆起的棉被动了动。

秋岚醒了，身旁是空空的床铺。他巡视一圈，没有高一程的身影，但瞧见床头柜上的保温箱，以及粘在上面的便利贴——

“岚岚，我出门一趟，午饭前回来。你起来必须把这些吃掉。”

必须……

不劝不哄了，直接用命令的口吻。秋岚想起昨晚无论怎么抗议，高一程都非要“教训”他，心里顿生不爽，躺下闷头继续睡。就不吃就不吃就不吃！

高一程回来时，保温箱内空空如也。

“……早餐是无辜的，不能浪费粮食。”秋岚说。他起床洗漱后，还是吃了。牛奶又暖和又香甜，身心都舒服得要融化般，食欲大开，把美味软口的三明治三下两下吃完了。

高一程笑了，探头亲了亲他的脸颊。

“都说了别亲！会传染。”秋岚急忙推打道，面部泛起微红。

高一程摸摸他的额头：“你已经好了。”

秋岚回道：“我还在咳嗽！”

高一程：“你如果以后吃早饭，我都会奖励你一个吻。”

秋岚：“……”

窗帘被拉开了，阳光洒在高一程的笑容上，耀眼夺目。秋岚觉得自己的眼睛又要被闪瞎了，扭头避开道：“谁稀罕……”

“你说什么？”

“没什么。”

高一程把秋岚的手机，递还给他，并告诉他，他们家里目前的情况。

秋岚全程沉默，听到父母已经离开了，也没说什么，面部肌肉都不动一下；听到秋光秋月，他才有点点反应。高一程紧接着就让他不用操心那么多，在这里安心养好身体。秋岚又是沉默半晌，最后叫高一程……有时间，让弟弟来这里一趟吧，他想见一见他们。

高一程道了声“好”，接着屋子里静了片刻。

“岚岚，”高一程再度开口，“我想跟你说一下，我妈的事。”

秋岚第一次，听高一程谈起唐雅雯的身体、精神状况。他仍是半躺着靠着垫子，默默地只听他讲。

全部听完后，秋岚侧着脸静静盯着别处，像有所思，慢慢目光垂落，道：“……更年期。确实没办法。”

然后，不再作声了。

“岚岚，”高一程道，“你父母……”

“他俩没资格管我。”秋岚明白他要说什么，抬头看向他，目光炯炯道。

“……你弟弟？”高一程笑。

“他俩更没资格。”秋岚偏偏头，道，“老子好不容易谈个恋爱，谁都甭想管我。”

秋岚说完，手抚了抚右臂。疼。持续的止不住的疼。这也是他这会儿话比较少的原因。骨头裂开的疼痛真的难以忍受，算是和自己在医院时负责的病人们勉强感同身受了。

“……他们知道我喜欢男的，肯定更会说养残了养残了。”秋岚喃喃着，最后仰起脸，“嘛……我自己开心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