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厚一点。”
与上次出门去医院检查前一样,高一程在家协助秋岚穿衣服——说是“协助”,其实完全是高一程主导他穿什么、穿多少、怎么穿不会碍到伤臂——最后,高一程拿着咖啡色与米白色相间的格子围巾,抬起手臂,长长细绒软绵的围巾搭到秋岚脖颈,一圈一圈,将以往暴露在领口外惨遭寒风肆虐的这片领地遮掩。秋岚不喜欢穿高领,没关系,围巾等办法可以替代,这种事情高一程不会勉强他。
秋岚快被高一程裹成粽子,他很少穿得这么厚,臃肿得感觉走路笨拙摇晃:“热……”
高一程道:“因为家里有暖气。”
出门直接是冰刀般的风,划过脸颊。秋岚脸埋围巾下,兜帽被高一程一掀,扣住他的脑袋,自带的绒毛全方位簇拥着他的脸。
今天并不是去医院复查,是高一程想带秋岚出门透透气。
“我觉得自己很失败。”
那天,高一程一个人静静坐了很久,浮尘被阳光折射穿透,好像固止于半空,却在默默中落入阴影;消沉的状态被朋友发觉,朋友大惊橙子这状态不行啊马上就要面试了!高一程沉默过后,对他淡淡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朋友也发现了,高一程对恋爱这种事,很有挫败感。
男朋友难过伤心,却不告诉他为什么,现在甚至还不想让他知道,还瞒着他偷偷哭……
“是不是我真的,让人没有安全感?”
想到了前任分手,他会有“你不爱我”的感觉,也是没有安全感吧。高一程想过这种原因,这种可能性,但是并不确定,也并不愿意是真的,然而现在看来……
为什么会让男朋友没有安全感?高一程努力思考回想自己究竟是哪里有所疏漏,哪里做错了。他是真的很爱他,他也一直表达着对他的爱。难道,表达方式出错?但那就是他最真实的表达方式,这种事怎么能形式主义呢?
高一程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最痛苦的不是去做,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真的很爱他。为什么他们都不觉得……?”
沉重悲痛的神情话语。朋友能感觉到,高一程是真的百思不得其解。这问题,似乎比解目前世上最难的数学题还要难。
“橙子,你好像有点完美主义。”朋友不声不响片刻后,说。
高一程眸子动了动,眨了下眼睛。
“恋人之间也不是什么都得知道,没一点**吧。你不是也有不跟他说的事?你觉得你可以自己一个人面对,他也觉得自己可以。没必要纠结这些。再弄下去,我看你俩双双都得抑郁。”朋友道,“你也不要一直让他闷在屋子里,别保护太过了。天天就那一个环境,他也没什么事做,能不胡思乱想?本来搞艺术的就爱天马行空联想这联想那。带他出去逛逛玩玩。你也别太自责了。”
不知多久没呼吸户外空气了,秋岚出来后,是又想露出鼻子多呼吸呼吸,又想把脸都用围巾捂住——这空气太凉了,鼻子呼吸几下就酸痛酸痛,腔内肺内被灌入凉空气也都冻得难受。
车内有暖气。秋岚坐入副驾驶,就把兜帽往后翻回原位,拉拉围巾松解。
车驶上大路,秋岚看着窗外,遮挡了一半天空的高楼,沿路一直伸展向视线外的绿植,低头盯着手机走路的行人……真有种自己在深山老林里与世隔绝一个世纪后重回人类文明社会的感觉。
当时,高一程说,他想出来散散心。
秋岚先想到他的面试。问过后,得知他面试时间,竟然就在两天后的晚上。
在联系不到高一程的日子,秋岚在网上搜了很多关于留学申请考试的内容,也在知乎和微博看到很多考生分享这个过程、分享心情,大部分都是一边宣泄负能量,一边又不断给自己积极心理暗示。最近,国内考研初试成绩即将公布,网上热搜话题都已经出来,点进去也是各种流泪双手合十祈祷各种发誓,各种“转发吸好运”,歌曲《好运来》循环播放,失眠脱发大段文字诉说着害怕崩溃……秋岚看得都快要焦虑了。
担心高一程心理状况,再加上秋岚自己也因心事闷得慌,本来就有要出门吹吹风的冲动,因此几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这时,车突然停到了路边。秋岚回过神,扭头看到高一程微微皱眉,在翻找什么。
秋岚问:“怎么了?”
高一程掏着口袋,眼睛直视前方路口,说:“我没带驾照。”
秋岚哑然片刻,道:“你没带驾照你无证驾驶……”
“现在不是高峰期,我只要没违规,交警应该不会无缘无故查驾照。”高一程仍直视前方,嘴上说着,双手已经分别回方向盘和手刹上了。秋岚看他这淡定模样,好像在说“没驾照就没驾照,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担心”。
“那你回来呢?”秋岚问。
高一程默不作声,放在手刹上的右手又退回来,伸进口袋,摸了两下,开口:“哦,带了。”掏出小本,他快速看了它和秋岚一眼,忽地笑了,“怎么可能不带。”
一看他笑,秋岚顿时明白了,火冒三丈:“你又骗我!你再骗我信不信我揍你!”
“你可以揍啊,”窗外景色后移,高一程看着前方,边开车边说,“我很好奇谁能打过谁。”
盯着高一程蛮正经的侧脸,配着他游戏逗乐般的话语,秋岚气过头了,反泄气,懒得跟他闹那么多了:“……哥,我的命都在你手上,好好开车吧。”
秋岚对他躬身低了低头,只差没双手合十表示“拜托您别玩我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个时候,秋岚并没意识到自己随口道出的称呼多么入耳。
高一程的表现也很平常,顺着刚才找驾照的事,跟秋岚聊自己学车的事,说拿到驾照后,他第一次在闹市开的时候特别紧张,就像走路怕踩到蚂蚁。
正前方的车慢得迫使高一程压速行驶。高一程说,这种速度慢得像蜗牛的,一般都是新手司机。一直跟在这种车后面只会耽误自己的时间。他们可不陪它做练习。高一程从旁侧超车,将它远远抛向后方。
“不熟练的话,我是不会让别人坐的。”高一程道。
秋岚看他一眼。他看起来确实很稳,放松地靠着椅背,双手自然扶着方向盘,姿势没有僵硬到死死握着方向盘、紧紧盯着前方,也没随意到让人看到会心惊肉跳道“你坐好手扶好方向盘认真开车!”
看着他,会让人觉得,让这个可以载着他们去往远方的庞然大物的机器动起来,是件很容易的事,并且很安全,没有任何需要担惊受怕的。就算有,他也能带他避过去。
秋岚的目光,再没转移。一年前,在车里,也曾这样看着他,这样对他心动。
直到高一程叫秋岚看窗外。
秋岚转头,碎碎闪动的光闯入他的眸中。
遮挡视线的高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灰蒙蒙的天空,和延展铺开的宽广江面;形影相吊的轮渡拖着长长的水波,去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漾开的波浪到达距离岸边稍近的小船时,肉眼几乎已看不到江面有起伏的迹象。
车正在江边行驶。他们去往的前方,是一座江上横跨一千多米的桥梁。“长江大桥。”高一程说。
外地的游客来这里必游玩的景点之一。秋岚没有来玩过,或者说,他没有把它当作景点来玩过。明明在这座城市生活了近二十二年,但是有很多景点,他都没去游览过。
啪。有些沉闷的声音。雨滴打在车窗上。
这时,秋岚再看江面,发觉水纹波粼反射着灰色的冷光,江水看上去有些“脏”,像是乱七八糟的颜料被一股脑投进去搅拌混合,又仿佛是整个天空的乌云,都被倒了进去。
雨越下越大。雨刷刚扫过去,车窗又被雨滴溅开的水花涂满。
今天怎么下雨?
高一程把车停在路边,心里有些纳闷。他是看了天气预报才出门的,现在拿出手机,再看,发现天气预报app原本显示此时的“多云”,变成了“小雨”。
秋岚仍在看着窗外,“啧”了声,道:“真幸运,难得来一次连雨景都见了。”
“……”高一程看向秋岚,接着失笑。
就是喜欢岚岚这么乐观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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