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秋岚基本没有下过床。他在床上捧着手机看了一天，高一程有时也会上床坐他旁边陪着他。他们或是聊聊天，或者就各干各的，他躺在那边刷微博，他在旁边看小说，看到有意思的话题或者视频，就喊对方一声两人一起看一看讨论讨论笑笑，接着继续各玩各的。
“你在看什么小说？”秋岚问。他主要余光瞟见高一程手指不停动着，手机小说阅读页面刷刷不断翻动，不由好奇。人家一目十行，他这是一秒一页。
秋岚：“不会又是病娇……”
高一程仍看着手机：“嗯。”
秋岚：“……你为啥划那么快？”
高一程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又快速划动了两下：“因为这部分不好看。”
对了。秋岚想起来，问高一程知道《所以说我不喜欢病娇》出广播剧了吗。高一程说知道。两人找来边听，边讨论了会儿。高一程说，这种题材不可能动画化，“能出版就是有一些风险的。”
他还是很清楚，“小众就是小众”这一点。
“……这种热度你告诉我这是小众？”秋岚瞅瞅广播剧点击率。
高一程“嗯”了一声，接着问：“岚岚，说到国产漫画，你先想到哪些作品？”
秋岚想了想，说了几个名字。
“这些，才可以说是大众。”高一程道。
“……哦。”
秋岚觉得病娇漫作者已经很厉害了，但其实把他放到整个圈子，还不算大神啊……对，只二次元圈子都不算，外面还有整个绘圈……
“魔术师流星”可能比他稍微好一点，但如果是对二次元对绘画不感兴趣的人，恐怕也会问：“什么流星？今晚有流星雨？”
不想了。秋岚觉得，自己如果能，先混到他们这个级别，就很满足了。至少这种级别的稿酬，可以不用担心自己会饿死……
对……自己现在，还没有工作。
秋岚看看自己的右手，抓握几下。
最近也有从单画线稿过渡到慢慢画成稿，想恢复回之前的状况。把目前那张画完，应该可以，试着去约下稿了。如果约稿能在期限前完成，那应该就算完全恢复，可以试着去找工作了。
高一程毕业论文答辩很顺利。在他答辩结束的那天中午，秋岚来学校找他，与他和他的室友碰面。借此机会，秋岚与高一程的室友正式认识。
高一程向室友们介绍秋岚。他们都礼貌性地对秋岚笑了笑，几乎异口同声道：“嫂子好。”
秋岚：“……”
还真这样称呼我啊。
几人一起去吃了午饭。团支书看着秋岚戴着眼镜，身材瘦瘦的，站在高一程身边只到他的耳朵;听到他在问高一程答辩怎样，不时发出笑声，感觉他挺关心高一程。秋岚基本不怎么跟他们说话，只是低头吃饭，听他们聊天，偶尔会抬头与他们中的某人对上视线，偶尔会对他们淡淡笑一笑，似乎是因为听到有意思的内容。他说话声音不大，语速不快，话又不多，动作也比较慢，吃东西看上去都是在细细咀嚼。整体下来，秋岚给团支书的感觉……
“嫂子看上去挺腼腆的。”饭后走在路上，团支书对班长说。他没怎么压低音量，于是这句话也被高一程听到，然后，他看到高一程向自己露出了一副“是你眼睛有问题还是我耳朵有问题”的复杂神情……
秋岚在来学校前，就想到99%的可能要与高一程的大学朋友见面，正式认识。
要给高一程的朋友留下好印象。装乖，装乖。秋岚站在镜子前，不断想着。幸好爷的脸至少看起来不像坏蛋。不，不能说“爷”，不能说“老子”。不能说脏话。秋岚在前往学校的地铁上一直反复叮嘱自己，不断给自己重复洗脑。不能说脏话，不要发脾气，不要提高嗓门，不能说脏话，“卧槽”都不要说……
“没想到你们毕业要分别了，爷才正式跟他们认识。”
因自己表现非常成功而开心不已的秋岚，回家上楼都哼着歌“谁说老子演技差”，说着“爷还是很厉害的”，一进家门就“卧槽热死了累死了”，大开着腿伸展着手臂瘫沙发上。
高一程听他说他也算是在练习面试，练习表现得稳重一些。
“其实你可以找我。”高一程说，自己面试过别人。
秋岚愣，看着高一程。
……竟然忘了，家里有个现成的老板、面试官。
高一程把餐厅的椅子拉到沙发对面，中间隔个茶几，让秋岚先起来，站到椅子那边，而他过来坐到沙发上。
“秋先生。”高一程看着他，“尽量不要驼背。”
秋岚：“……”
秋岚坐到椅子上。高一程低头装作翻看简历，抬头又打量了秋岚一番。
高一程：“秋先生，坐下后不要抖腿。”
秋岚立刻不动了，然后感觉自己这一系列表现差到都不像参加过工作的人，他似乎都看到高一程摇头叹气了，肯定心里已经打负分无语失望到极点，忙道：“主、主要，还是在你面前严肃不起来，很容易就放松……”
高一程：“你不要解释。”
秋岚：“……好。”
高一程：“做医生挺好的，你为什么不想继续做了？”
开门见山抛问题。
高一程跨专业面试，也准备有这种问题。
秋岚想起来，三个月前，帮高一程模拟面试的时候，两人角色正好与现在相反。那时，高一程给了他一张纸，秋岚看着上面满满的字：“这么多可能问到的问题？”
高一程还让秋岚自己想问什么，也可以。
专业性的问题，答案在另一张纸。秋岚看着那张纸，又是全是字，看着都头秃。
他天天在书房就在准备这些啊。这些，不知是他埋头对着资料又找有经验的人，准备了多久的……
此刻，秋岚神思已经不在模拟面试现场。高一程也想了半天，说：“岚岚，如果你想工作，其实我可以……”
“好，我再准备准备，再找你模拟。”秋岚开口了，但似乎还没完全回过神，“先是我的简历，看看……”
在心里想着，规划着，决定着。
高一程听着，看着他，然后，默默收回自己本来要说的话。
高一程他们拍毕业照这天，秋岚也来了。大晴天，日照当头，穿着学士服如披着一件吸热大衣，学士帽下汗珠浸湿了头发。昨晚本来只是玩闹结果不小心擦枪走火了，秋岚这会儿还有点儿疼，但在家只看着空空的床不知为何就特别想他，于是还是坚持着来了。坐在树荫下，秋岚看着他们拍了合照，见他们还去学校门口那边拍照，就开始玩手机等高一程结束来找自己。
高一程和室友一起回来，热得都把学士帽摘了下来。秋岚把矿泉水递给他，顺手摸摸穿在他身上的学士服，阳光的热量都在上面，烫手。
树荫下比较凉快，不时有微风吹来。高一程抱着秋岚让他躺进自己怀里，用手给他揉了揉腰。秋岚注意到他室友们的目光，脸红害羞赶忙坐起来，不让他这样，接着找话题转移注意力。
休息了一会儿，秋岚拿着手机给他们一寝室人在这里拍了几张合照，然后和他们一起在校园内漫步。
林荫大道、操场、教学楼……一样夏日让人昏昏欲睡的午后，树木与有些悠长的道路消散了声音，安静到能听到踏过时间的脚步声……
秋岚想起了两年前，自己毕业时的事。
毕业典礼后在食堂吃饭，那个时候高一程还是大二生，他和他的室友在一起，走了，而自己跟小甜甜，像这样在校园内散步……
现在。秋岚看着前方穿着学士服的高一程的室友们，右手，被身旁高一程握住。
那个时候，跟高一程还是普通朋友，也没想到会喜欢他，会跟他发展成更亲密的关系，会跟他在一起有什么样的未来。
秋岚低头看看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抬头看向高一程的侧脸，距离自己那样近，清风掀动起褐色的头发，混着汗水的气味，对上视线会冲自己微笑，在阳光下，依然快闪瞎秋岚的眼睛，可他仍无法移开视线，并禁不住，也对他笑了。
路上遇到了副班长的女朋友。秋岚看到她也穿着学士服，看到他们站在一起说了会儿话，然后一起戴上学士帽，让别人帮忙给他俩照一张。
虽然跟他们不熟，但看着他们的笑容，秋岚几乎可以脑补出怎样的大学校园恋爱，并且一起毕业……
团支书注意到秋岚的目光。他看了看副班长那边，再看看秋岚，然后伸手，拽了拽高一程的衣服。
“橙子。”他说，“不介意的话，让嫂子穿我的学士服，你们两个也照一张？”
高一程觉得可以，然而秋岚听到，却愣了愣，接着连连摆手拒绝：“不不，不用了，这个不能随便穿吧……”
“没事，又不是正式场合。”团支书把学士服脱下来，递给高一程，对秋岚笑道，“只是私下拍一张而已。”
秋岚没有穿过学士服，套上学士袍后就有些懵。高一程帮他扣上前襟，然后把垂布给他套到肩上。
秋岚于是站着不动，让高一程给自己整理、穿戴。他盯着高一程领口的垂布颜色，灰色的，代表理科专业，想起高一程和他室友这都是一群学数学的啊，自己现在混入他们其间……太格格不入了，自己对数学是完全头痛，而他们都是能解那么多题能写论文，才能戴上这灰色的垂布……秋岚顿时觉得别扭，自己跟这身衣服根本不配，就像在冒充高学历冒充专业人士一样，然而高一程连学士帽都帮他戴好了。
用手机的自拍模式看了看，还挺像回事。秋岚笑了笑，然后，和高一程一起拍了几张。
真的好热。照完后，秋岚就把学士帽摘了，学士服脱了，还给团支书，然后盯着手机上和高一程的合照。
和他一起穿着学士服的照片……如果是真的就好了，真的跟他一起度过了四年，一起毕业。
算了。秋岚收起手机，不想那些已经不可能成真的事了。有的毕业就分手呢，反正不管怎么说，我们以后都会在一起。
团支书穿回学士服，看着叶影晃动漏落的几缕阳光下，秋岚拉着高一程的手，到前方拍照，不知指着教学楼还是树上的什么，边聊边笑得很开心。
也许他是跟他们有些熟了，团支书感觉他没有上次那么拘束，话多了一些，表情更丰富，声音也大了一些。
“嫂子挺活泼的。”团支书仍看着秋岚，说。
“怎么，你喜欢？”班长看他一眼。
“对啊……”
“……”
“呃？”
“……”
回过神，气氛变得古古怪怪。
团支书看到，在前方明明隔了一段距离，高一程却回头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快速搂着秋岚远离他们。
团支书全身忽地冷汗冒出，抬手给了班长一拳：“我靠，你胡说八道什么！”
班长沉默不语，望着操场那边打球的人，半晌冷不丁说道：“以后来北京，记得找我玩啊。”
“……嗯。”
还了学士服，离开学校，高一程和秋岚到时沙广场吹空调休息，然后逛着买东西。
今天是周末，商场人不少。秋岚拉了个购物车，先和高一程去买了一些零食甜点，回去可以在书房密室一起边吃边看电影；到果蔬区，秋岚让高一程去买去挑，笑说考核他挑水果蔬菜的水平到了，若把不好的买回来都让他自己吃掉。
“别搂我。”
离开果蔬区，前往日常用品区，秋岚边走边感觉高一程整个人好像贴到自己身上，腰被他搂住。
“讨好我也没用，自己买的自己吃。不准浪费粮食。”路过一面金属质墙，反射出两人的身影，秋岚看到高一程揽着自己的腰，两人看上去就像甜甜蜜蜜一起出来采购的小夫妻，脸微微发烫道，“别搂了，这么多人……”
“你不是腰疼吗？”高一程耳语道。
“……滚！”秋岚用手肘撞他，“别搂我，你真觉得我不舒服就来帮我推车，别搂我，搂着走路还麻烦……”
“岚岚，”看着秋岚怒气冲冲的眼神，高一程目光温柔如水，“我的同学们都很喜欢你。”
秋岚怔。高一程凑近，几乎要亲到他的脸，说：“他们都很羡慕我。”
秋岚仍懵懵的。
羡慕……你？
不是应该羡慕我吗？
秋岚刚要开口问，然而——
“哥。”
——熟悉的声音。
秋岚视线一转，看到自己的两个弟弟，秋光和秋月，出现在眼前。
他们也是周末来商场吹空调玩，来买东西来试吃好吃的，无意间看到了三天没回家的自家大哥。
然而，走近后，他们的目光，却不再在秋岚脸上了。
他们视线落下，看到橙子哥哥的手臂，此刻正亲密地搭在他们哥哥的腰间。
